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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50章 天命所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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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雨声里混着簌簌足音,如寒蚕啮叶般迫近。
看到倒地的值夜家仆时,卫星朗心中怒火更盛。
一人一刀立在雨幕中,刺客的血珠顺着刀锋坠地,在水洼里洇开暗红涟漪,掌中弯刀攥得指节泛白。
斗笠下的身影被雨帘遮蔽,几个刺客只觉一股森寒之气扑面而来。
转瞬之间,两道黑影自屋顶凌空扑落,刀刃挟着风声直逼面门。
卫星朗拧身疾闪,弯刀横劈而出,借势旋身再斩。
刹那间两颗头颅滚落尘埃,滚烫的血柱撞碎在雨幕里,瞬息便被寒意浸凉。
趁刺客倒地的刹那,她卸下刺客的一柄单刀别在腰间,足尖一点跃上连廊,身形如狸猫,翻上屋顶。
檐角立着的两名刺客刚欲发难,却见她右手探向腰侧,掣出两柄寒光四射的刀。
瓦片在足下发出细碎脆响,她于屋脊间疾走如飞,转瞬已到刺客近前。
双刀旋成银轮,血花迸溅处,借势腾身扑向最后一人。
那刺客尚未来得及抬刀,瞳孔中便映出卫星朗凌空举刃的身影,刀锋落处,唯余雨打残瓦的空响。
不过一会工夫,清晖园中的刺客已尽皆人头落地。
她足尖跃下房檐,双腕翻转间将刀收进鞘中,反手别在腰间。
随即她将右手拢在唇边,三声长哨夹着一声短哨划破雨幕,守在瑞莲阁的骊风飞檐而至,落入园中时衣袂尚沾着檐角雨珠。
骊风远远望见雨幕中立着的身影,心尖猛地一颤:“卫疏……”
待走近时,见卫星朗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归来之事切勿声张,只说园中刺客皆由你处置。”
骊风重重颔首,强忍着眼眶热潮在她肩头捶了一拳:“回来就好。”
卫星朗向她郑重一揖:“这些日家中诸事,多谢你周全。”
骊风行动果决,即刻招来鸾卫收拾残局。
待园中恢复寂静,卫星朗坐于床边,忽的龇牙咧嘴轻呼:“疼。”
贺遥红着眼眶俯身,指尖轻颤着撕开封结,绷带早已与皮肉粘连,可见包扎之人手法粗率。
他的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忍一忍,伤口若感染便糟了。”
待剪开腰侧衣衫,只见伤处已然溃烂,红肿的皮肉间渗着脓水。
“怎么弄成这样?”贺遥边取药膏边问。
卫星朗三言两语简述途中遭遇,听得他指尖一顿:“自你走后,我夜夜梦魇,总见你落水呼救却无人应……”
卫星朗指尖拂过他的眉骨,忽然倾身将吻印在他额头,语气带了几分轻松:“傻话,对女人而言,但凡有一线生机,一定紧紧攥住。我哪次不是从鬼门关打个转就回来?”
贺遥盯着手中的缚带,声音闷在喉咙里:“我不要你九死一生,只愿你岁岁平安。”
卫星朗望着他专注敷药的侧脸,喉间涌上的承诺终是化作一声轻叹,隐没在烛火摇曳的光影里。
贺遥细心为她包扎好伤口,这才借着烛光看清那张满是泥污的脸。
卫星朗倚坐在床边,仰头望向他,亮晶晶的双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宛如历经漂泊后终于寻到归处的小狗。
贺遥嘴角微撇,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指尖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泥渍。
看着眼前人泛红的眼眶,她满心酸涩,贺遥跟着自己,不知已落过多少回泪。
她在心里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我回来了,不哭了,好不好?”卫星朗连忙拉住贺遥的手,喉头哽咽。
贺遥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才不哭呢。”
卫星朗潜回公主府后从不出门,连卫展嵘也只能借着探望贺遥的由头,悄悄见她一面。
他将女儿猛地拽进怀里,手臂箍得她骨骼生疼,掌心在她后背重重拍打,像是要把失散数月的惊魂都拍进骨肉里。
卫星朗将自己熬夜写好的奏折递给父亲。
五千余字的小楷工整细密,满满当当写着浦州治水方略。
这是她抵达当地后,实地勘察水情、走访乡邻,结合河道走势与百姓需求反复琢磨出的对策。
“钦差卫疏虽已殉职,但浦州水灾刻不容缓。”卫星朗目光坚定,将奏折轻轻推向父亲,“您稍后命人誊抄一份呈递上去,再把原稿销毁。就对外宣称是您凭借多年经验撰写的方略。虽说您身体抱恙无法南下救灾,却仍心系百姓,谋划对策。”
卫展嵘逐字审阅奏折,眸中渐渐浮现赞许。
卫星朗行事素来周全,文中刻意避开了所有地方细节,通篇皆是通用的治水之策,任谁看来都像是泛谈的经验之谈,丝毫寻不到与当地关联的蛛丝马迹。
治水奏折送入宫中后,一道急讯突然传来。
皇帝突发重病陷入昏迷,朝中政务即日起暂由徽安大长公主与礼王共同署理。
听闻此讯,群臣并未露出太多惊讶之色,毕竟早在皇帝幼年登基时,这二人就曾临危受命,执掌过朝政大局,此番再度摄政,倒也算顺理成章。
卫星朗当即唤来骊风,暗中筹备应对之策,又让贺遥备下拜帖,欲往莫国公府求见莫襄。
莫泰东虽拦下了贺遥的拜帖,却挡不住自家小儿子。
贺遥让莫囿将昔日莫襄所赠的匕首送去,莫襄接过匕首在掌心掂量,眸光微闪:“贺遥找我何事?”
莫囿挠了挠头:“说是想打听大长公主的近况。”
傍晚,贺遥带着随从踏入国公府。
见他面色苍白憔悴,莫国公见状,终究没忍心将人赶走,只摆了摆手示意放行。
待两人在书房落座,莫襄压低声音道:“大长公主近来恍恍惚惚。礼王说她因丧子之痛神志失常,想送她回府休养,可她偏要留在宫中。”
“莫大哥。”贺遥身后的随从突然开口行礼。
莫襄转身,那人虽易容改扮,可熟悉的声线仍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卫星朗掀开兜帽,目光如炬:“如今圣京风云变幻,还望莫大哥能施以援手。”
莫襄沉默许久,最终缓缓摇头:“我身为皇家侍卫,职责乃是守护皇室安稳。你的提议......莫某只能置身事外,保持中立。”
卫星朗闻言,郑重地深深一拜:“多谢莫大哥。”
回程的马车碾过积水的石板路,车轮溅起的水花在夜色中碎成银珠。
贺遥一路紧绷着神色,直到回到清晖园寝殿,才终于按捺不住:“方才他明明拒绝帮忙,为何还要谢他?”
卫星朗正将浸着热水的巾帕覆在脸上,卸去易容用的胶漆。
她望着铜盆中渐渐浑浊的水面,语气平静如潭:“如今朝堂三足鼎立,皇帝本就根基薄弱。当本应拱卫皇权的人选择袖手中立,实则已默许衡权倾斜。莫大哥这番表态,无异于判了皇帝提前出局。”
摇曳的烛火爬上她的鬓角,在铜镜中勾勒出眉眼锋利的轮廓。
贺遥早已窥破卫星朗与应灼的九五之志,却仍然担心:“陛下膝下尚有太子,若母亲登临大统,恐被史官书以‘得位不正’之嫌……”
卫星朗将浸着热气的毛巾掷入铜盆,水花溅起时冷笑一声:“大宣祖制重嫡长,可母亲与先皇本是同胞所生。谁又能说清长幼顺序?只需史官笔下一转,声称早年间胡太妃在皇祖母仙逝后,篡改生辰、扶立先皇,而今不过是拨乱反正,还大长公主以正统。谁还能有异议?”
她走近时,铜镜映着她卸去铅华的面容,眸光比烛光更亮:“哪有什么天命所归?史书只载胜者功绩,民心所向才是正统。”
贺遥望着她袍角投在地上的暗影,目光中全是钦慕。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眼前人是在帝王心术中摸爬滚打成人的。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案头的镇纸,窗外银白月光如霜,斜斜掠过她腰间尚未解下的刀鞘。
锋利的金属边缘折射出冷冽弧光,在砖地上投下一道森然的剪影,恰似她胸中藏着的万千韬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