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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0章 还我一颗荔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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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已黑透,新搭就的雨棚在风雨中巍然挺立。
雨帘一挑,一道挺拔的身影踱步而出,声音裹挟着雨夜的湿冷,问道:“这位大人在此处做什么?”
卫星朗眸光一凝,虽没能看清来人的面容,可那声音熟悉得叫人牙痒。
她神色未改,嘴角勾起一抹看似随意的弧度,四两拨千斤般问道:“表哥怎么会在这雨棚里头?”
应慈怀的声线褪去了方才的冰冷,带着几分热络回应:“原来是卫疏表妹,外头雨大风冷,怎么不在殿内等候?”
卫星朗漫不经心地携着贺遥走近两步,佯装好奇地向雨棚内探去,笑语盈盈:“表哥可真会挑地儿,这雨棚一遮,风也挡了,雨也避了,自然是比我们撑伞雨中惬意得多。”
应慈怀见状,脚下倒退两步,不经意间,身躯却挡住了身后雨棚内的景象。
为了截断卫星朗继续靠近的念头,他率先打破这含含糊糊的对话僵局,主动回应:“这不是突然下起雨来,韩公公担心宫人们粗手粗脚,怠慢了长箭,致使受损,便托我前来查看查看,出出主意。毕竟早年在北地时,我常在外祖家中,没少见姨母舅舅养护长箭,多少懂些门道。”
说着,他不露痕迹地伸手,将卫星朗与贺遥拉远半步,话题一转,再度问道:“方才表妹不还在殿内安安稳稳地坐着,怎么一转眼就跑出来了?”
卫星朗目光从雨棚内缓缓收回,还未及开口,便觉掌心一紧,侧目望去,只见贺遥的手正微微颤抖着,愈发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贺遥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稳却暗藏紧张,回道:“回世子殿下,是我不太适应这般场面,心里发慌,便央求将军带我出来透透气。外面天黑,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云渺,你何须这般见外?往后你便如表妹一般,随意唤我即可。听闻你老家在锦阳,那边比不上圣京的繁华热闹,像这般宫宴盛景,于你而言,自然是陌生非常。好在有表妹在旁陪着,你大可宽心,莫要拘谨。”应慈怀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说着,他那修长的手轻轻搭上贺遥的肩头,瞧这姿态、这神情,倒真有几分贴心好哥哥的模样。
“不过呢,有几句宫里的规矩,我还是得提点你一二。这杨氏长箭,是我朝礼器,可不是寻常人等能够随意靠近的。若不是韩公公托付我来此处查看情形,哪怕是我,也断不敢贸然踏入这雨棚半步。”
应慈怀这番话,虽是对着贺遥言语,可卫星朗如何听不出来,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是在告诫贺遥,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自己:以她的身份,并没有资格靠近长箭。
同时,他也是在给自己从雨棚出来的行径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并非自作主张、贸然闯入,而是受了韩公公所托,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谢表哥提点。”贺遥乖觉地点点头,顺从地改了称呼,继而温柔地挽上卫星朗的胳膊,轻言软语道:“将军,咱们出来透气已然有些时候了,要不这就回去吧。我初来乍到,万一不小心失了规矩,再连累将军您受罚,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贺遥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惹人怜惜。卫星朗垂眸,瞧着他故作姿态、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感到有趣,顺势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柔声道:“夫人如此为我着想,我怎能不听?这就回吧。”
二人走出百余步后,贺遥才缓缓松开一直紧紧攥着卫星朗的手。应慈怀方才说话明明是那般和颜悦色,可不知为何,贺遥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下意识地侧身,将目光投向卫星朗,同样身为王公贵族,卫星朗身上却透着一种让他安心的力量。
“如何?”卫星朗微微侧首,关切地问道。
贺遥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地开口:“我有八成的把握,那味道,定是魁油。魁油极为特殊,一旦遇水,气味便会愈发浓烈刺鼻,毒性也会更强。”
贺遥话语间的笃定之意愈发浓烈,卫星朗的眉心却越蹙越紧。
乌獠一族,自先帝在位之时起,便屡屡侵扰大宣的疆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倘若如今的应煜等人当真早在先前便已与乌獠暗中勾结、互通款曲,那先帝驾崩一事,其间的隐情恐怕就远非病逝这般简单。
卫星朗止住脚步,缓缓回身,在如墨般深沉的雨夜之中,她眸光深邃,凝视着方才走来的方向。
“此毒何解?”
贺遥摇头:“无解。唯有愈金藤制香,能稍作缓解。”
踏入太极殿,宫宴的大幕徐徐拉开。
随着开场鼓的敲击声,贺遥清晰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再看卫星朗,身姿笔挺,气定神闲,端坐在那里,正准备欣赏接下来表演的歌舞。
仿佛刚才她真的只是出去透了个气一样。
卫星朗敏锐捕捉到贺遥投来的目光,她将贺遥的手轻轻握住,又带着安抚之意轻拍两下。
贺遥心头一暖,手上不自觉用力回握,原本慌乱如麻的心绪,缓缓平复下来。
当今皇帝子嗣稀缺,膝下唯有一位太子。
贺遥不禁心生好奇,目光悄然投向皇帝身侧的那个女孩。见她年纪尚幼,不过五六岁光景,然而周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
大宣已经五十年没有出过女太子了。
只稍稍凝视片刻,贺遥便觉有些拘谨,忙不迭移开视线,转而望向殿中那些正和着乐曲翩然起舞的女乐伎、男舞伎,思考起今晚的事情。
魁油乃是乌獠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大宣的皇宫内?
卫星朗见贺遥一副专注的模样,遂轻轻将玉碟挪至他的桌前,不想挪动了两次,贺遥仿若未觉。卫星朗轻蹙双眉,轻声问道:“夫人看来,这诸多乐伎舞伎里头,哪位最为出彩?”
“嗯?”贺遥大梦初醒,听到声音才忙转过头来望向她。
卫星朗双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瞧你,看得这般入神,当真是看入迷了。”
贺遥一头雾水:“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在想事情罢了。”
“哦?是吗?”卫星朗眼皮轻轻一抬,这次索性将玉碟径直端到贺遥眼前,“既如此,便请在这宫宴之上还如此劳心费神的贺小郎君,好歹分出那么一二分的心神,品鉴品鉴这御赐的荔枝。”
贺遥目光一扫,瞥见她桌前堆着的荔枝皮,心间蓦然一暖,低低笑出了声,这才恍然,原是卫星朗一片好意,特意为他剥了荔枝,自己却因走神全然未曾留意。
他眼中微光闪烁,带着几分歉意,更多的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欣喜。
从玉碟中轻轻捏起一颗荔枝后,贺遥嘴角噙着笑意,柔声道:“倒是让妇君费心了。”
卫星朗本就口齿伶俐,得了这话茬,哪有不接的道理,当即剑眉一挑,杏眼含笑,回道:“可不是嘛!我这双手,可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
贺遥将荔枝放入口中,轻轻咬下,清甜汁水瞬间在齿间四溢。他一边慢慢咀嚼,一边目光不经意间扫向玉碟,只见里头三颗荔枝圆润饱满、完好无损,心头不禁一动,仿若突然惊觉了什么,抬眸望向卫星朗,脱口而出:“你没吃?”
卫星朗撇撇嘴:“总共就给了四颗,这点儿还不够我塞牙缝呢。你安心把它们都吃了便是,我若想吃荔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来年我带你打马直奔巴蜀,吃最新鲜的。”
贺遥心底通透,他明白卫星朗这样的身家,诸多新鲜玩意儿于她而言,大多都不新鲜。可即便如此,她这份全都给他尝鲜的心意,还是让他既感动又有些不忍。
他再次伸出手,轻轻拈起玉碟中的一颗荔枝,缓缓伸到卫星朗嘴边,道:“那这颗我先不吃,等到明年去了巴蜀,你摘一颗更新鲜的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