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木恩muen

42、你不对劲

　　凌晨一点多，雷伊思才将情绪稍稍平复、呼吸趋于平稳的洛梦安置好，确认杜威守在旁边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她的家。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微凉的晚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和混乱。
　　不出所料，刚踏入霍德格诺家灯火通明、却冰冷得如同元老院会议厅的大厅，父亲霍德格诺议员那威严而隐含怒意的身影就出现在楼梯口。
　　“雷伊思！看看现在几点了？元老院的职责是让你深夜在外游荡的理由吗？身为霍德格诺的继承人，你的行踪和……”
　　“抱歉，父亲，处理完凯恩德阁下的事务后，临时去看望了一位状态不太好的同学，让您担心了。”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贯的温和有礼，但眼神却有些飘忽，焦点并没有完全落在父亲愠怒的脸上。
　　父亲后面关于“责任”、“家族形象”、“元老院事务需要更专注投入”的训诫，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灌入他耳中，却一个字都没能在他此刻混乱的思绪里留下痕迹。
　　严厉的训诫如同背景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内容无非是家族责任、时间观念、社交影响。若是往常，雷伊思会耐心听完，适时给出得体的回应。
　　但此刻，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洛梦那双哭得红肿、盛满脆弱和无助的眼睛，是她紧紧抱住自己时那微微颤抖的身体，是她带着酒气、闷闷地说“谢谢你”时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还有他自己当时那瞬间停滞的心跳和随之而来陌生的暖流。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父亲的音量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悦。
　　雷伊思猛地回神，垂下眼帘：“是的，父亲，我明白您的意思，不会有下次了。”
　　他的认错干脆利落，但那份心神不属的飘忽感，却没能逃过父亲锐利的目光。霍德格诺先生皱了皱眉，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去休息吧，记住你的职责。”
　　“是。”雷伊思如蒙大赦，松了口气，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繁复的纹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洛梦发丝的触感。
　　那个拥抱……太突然了，也太……真实了。和他以往应付过的、带着目的性的亲近完全不同。
　　他试图分析自己当时的反应——僵住，然后回抱，心底那份悸动……这算什么？同情？保护欲？还是……别的什么？
　　床头柜上的电话响起，是尼琪的来电。
　　雷伊思瞥了一眼，手指悬在接听键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任由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兀自响完，归于沉寂，他现在没有心情应付任何人，只想理清自己这团乱麻般的感受。直到窗外天色隐隐泛白，他才在纷乱的思绪中勉强合眼。
　　只睡了短短几个小时，雷伊思便顶着疲惫去了学校。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他习惯性地走向小花园，却在紫藤花架下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莉迪安·安吉洛斯。
　　她支着画架，正专注地在画布上涂抹，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神情是少有的平静和投入。
　　雷伊思脚步顿了顿，走了过去：“早上好，莉迪安。”
　　莉迪安闻声抬头，看到是雷伊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露出一个标准的淑女微笑：“早上好，雷伊思。”
　　“看到你能选择自己真心喜欢的事物，我很高兴。”雷伊思的目光落在她的画布上，那是一片色彩柔和、光影细腻的花园一隅。
　　莉迪安握着画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笑容淡了些：“谢谢，不过……”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母亲要求我必须参加音乐活动，下午还得去练习。”
　　雷伊思看着她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挣扎，心中了然。他只是温和地点点头：“这样啊，那……好好加油。”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小花园，有些枷锁，终究需要当事人自己挣脱。

　　回到A班教室，雷伊思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习惯性地拿起一本书，目光却落在摊开的书页上，久久没有移动。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他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远了——昨晚洛梦崩溃的哭泣、那个拥抱的温度、她身上淡淡的冷冽气息……还有自己那该死的心跳加速。
　　他就这样发着呆，连尼琪什么时候靠过来都没察觉。
　　“嘿！”尼琪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雷伊思！回魂了！你今天怎么回事？跟丢了魂似的？”他大大咧咧地在雷伊思前面的座位反坐下来，双臂搭在椅背上，一脸探究地打量着好友。
　　雷伊思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尼琪近在咫尺的脸。“……没什么，有点没睡醒。”他含糊地应道，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没睡醒？稀奇啊！”尼琪像发现了新大陆，夸张地挑眉，“你雷伊思不是号称‘熬夜战神’吗？昨晚干嘛去了？我半夜打你电话都不接！难道……终于找到比咖啡更能让你睡着的东西了？”
　　雷伊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闪烁了一下：“静音了……没听见，你找我什么事？”
　　“哦，就游戏卡关了，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骚操作思路。”尼琪随口答道，但目光依旧没离开雷伊思的脸，带着狐疑，“你不对劲，很不对劲，昨晚没接电话，今天又发呆……老实交代，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就在这时，A班的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洛梦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只是眼下还带着淡淡的疲惫，她径直走到雷伊思桌前。
　　“雷伊思，”她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早上凯恩德阁下通知我，今天傍晚有个任务需要我们一起去完成，你……应该知道吧？”
　　雷伊思这才想起这茬，昨晚那种情况他完全忘了提。
　　“嗯，知道。”
　　洛梦抿了抿唇，低声补充道：“还有……昨天晚上，谢谢你，我……每次喝醉的时候，行为都有点……冲动，抱歉。”
　　雷伊思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一拍，他连忙摆手，语气尽量自然：
　　“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你状态不好，我能理解。”
　　“噗——！”旁边的尼琪没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喷笑，随即赶紧捂住嘴，但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看好戏的光芒。
　　“哇哦……‘昨天晚上’？‘喝醉’？‘冲动’？‘抱歉’？”他小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关键词，表情极其丰富，
　　“这是什么糟糕的台词啊兄弟？信息量爆炸啊！”
　　洛梦被尼琪的反应弄得有些莫名，但也没多问，对雷伊思点点头：“那傍晚见。”说完便转身离开了A班。
　　尼琪看着洛梦离开的背影，又看看明显有点不自在的雷伊思，脸上露出了然又促狭的笑容。
　　他没再追问雷伊思，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吹着口哨，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地回B班去了。
　　一回到B班，尼琪就凑到狄拉旁边，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把刚才在A班听到的“劲爆台词”和雷伊思的反常表现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狄拉听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双手捂住嘴才没惊呼出声：“天呐！昨晚？！雷伊思在洛梦家？！信息量爆炸啊！”
　　“是吧是吧！”尼琪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狄拉立刻坐不住了，她眼珠一转，看向刚回到座位、正拿出生物习题册准备做题的洛梦，凑了过去，装出一副闲聊的样子：“洛梦洛梦，你觉得……雷伊思这个人怎么样啊？”
　　洛梦头也没抬，笔尖在草稿纸上划着遗传图谱，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天气：“挺好的一个人。能力强，有担当，情商高，乐于助人。”
　　标准得像是在念人物评价报告。
　　狄拉：“……” 这回答也太官方太无懈可击了吧！完全没挖到料！
　　狄拉不甘心，对尼琪使了个眼色。尼琪会意，两人趁着下课铃声刚响，洛梦还在专注解题的功夫，又溜回了A班。
　　雷伊思正趴在课桌上补觉，昨晚的失眠和清晨的胡思乱想让他疲惫不堪。
　　但他似乎有种奇特的第六感，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两道灼热的视线钉在自己身上。
　　他皱着眉抬起头，睡眼惺忪间，一抬眼，就对上两双近在咫尺、闪烁着八卦光芒的眼睛——狄拉和尼琪正一左一右环抱着手臂，像研究稀有动物一样打量着他！
　　雷伊思瞬间清醒了大半，无语地揉了揉眉心：“有什么事吗两位”？
　　狄拉刚想组织语言旁敲侧击，旁边的尼琪已经直男地脱口而出：
　　“雷伊思，你是不是喜欢洛梦？”
　　空气瞬间凝固了。
　　雷伊思整个人僵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喜欢洛梦？这四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本就混乱的心湖，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昨晚的拥抱、哭泣、她脆弱的样子、还有自己那份陌生的悸动……纷乱的画面瞬间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回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否认：
　　“没有！就是朋友关系，也是同事关系，任务需要合作而已。”
　　狄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闪而逝的僵硬和急于否认的态度，立刻乘胜追击：“真的吗？雷伊思？你是不是不敢承认啊？”
　　雷伊思蹙眉：“没有不敢承认，是事实。”
　　“切，得了吧你！”尼琪在一旁抱着手臂，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表情，直接掀老底，“我看你就是被那个谁搞出心理阴影了！怕自己又自作多情！”
　　雷伊思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尼琪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忘了？之前那个谁？叫什么来着？算了管她叫什么！人家精心设计图书馆‘偶遇’，又是请教问题又是送点心，结果你呢？直接点破说‘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请不必为了接近霍德格诺家费心’，好家伙，直接把人家小姑娘气哭了，指着你鼻子骂你是自恋狂，说你以为全世界女的都得喜欢你啊？是不是有病？”
　　尼琪模仿着当时的情景，惟妙惟肖：“那次可给你整自闭了，躲了我好几天，还跟我反省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太自恋了，后来呢？后来你俩关系缓和了点，有点那啥……友人以上恋人未满的苗头了是吧？结果呢？转头就发现人家跟她闺蜜炫耀，说差点就搭上霍德格诺这条大船了！啧啧，从那以后，你就跟个情感绝缘体似的，再也不揣测谁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了，生怕再自恋一回，也不想再费脑子去想这些事。”
　　狄拉听得目瞪口呆，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拖得长长的，原来还有这么一出！怪不得雷伊思现在对这种事情讳莫如深，甚至有点杯弓蛇影。
　　“既然知道我不想再揣测这些，”雷伊思揉了揉眉心，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就别再问这种‘喜不喜欢’的无聊问题了行不行？”
　　狄拉看着雷伊思有些狼狈的样子，却嘿嘿一笑，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仿佛已经握住了什么关键线索：“行~不问就不问~”
　　她拖长了语调，拉着还想说什么的尼琪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着雷伊思做了个“我懂”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说：
　　“不过嘛，雷伊思同学，你要相信，有些问题的答案啊，不是你不想猜就不会知道的，它迟早有一天，会自己蹦到你面前的！”说完，哼着歌，拉着尼琪心满意足地离开了A班。
　　留下雷伊思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阳光，心情却比刚才更加纷乱复杂。狄拉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羽毛，在他本就无法平静的心湖上，又轻轻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