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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神州帝国(八十七)东都洛阳战役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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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完三名俘虏,接下来,是更长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炭火在铜盆中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李承旭端着一碗温热的茶,碗沿凑到唇边,但那双手却完全不听使唤地剧烈颤抖着,茶水不断泼溅出来,濡湿了他华贵的袍袖。河北道节度使张寿昌,这位素来以沉稳著称的老将,此刻只是机械地用茶盖一下一下拨弄着碗中早已凉透的茶水,眼神空洞地望着水面漂浮的茶梗,心事重重,仿佛那茶碗里盛着的是整个东都洛阳的惨状。女将潘秦玉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目光放空,整个人仿佛被抽离了灵魂,只是呆呆地望着面前虚空中的一点。
他们心中都已无比清晰,如今的东都洛阳,那座曾经承载着盛唐荣耀的煌煌巨城,早已不是人间城池。它被彻底拖入了炼狱的最底层。什么“天道”,什么“均平”,什么“公义”,不过是包裹在食人恶魔身上最虚伪的画皮!尤其是那两位所谓的“天补均平天道将军”和“为民公义道君”——黄巢与王仙芝!
“啪!”一声清脆的裂响打破了死寂。
是凤天翔!他猛地将手中的茶碗重重顿在几案上,茶水四溅。他豁然起身,挺拔的身躯像一杆骤然绷紧的标枪,带起一股凛冽的杀气。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保家卫国!”凤天翔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金铁交鸣,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在压抑的帅帐中轰然炸响,“此乃兵家天职!刻不容缓!”他环视帐中每一张凝重、悲痛、甚至犹疑的脸,目光锐利如电,“特别是现在!此刻!已到了不得不下决心的关头!赢帅的英灵,就在天上看着我们!难道要等到城里最后一点活气都散尽,最后一块人肉都被啃噬干净,我们才肯动吗?那大唐还要我们这些军队做什么?!”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帐内灯火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洛阳方向:“事不宜迟!必须强攻!能救一人是一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壮的嘶吼,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位节度使,“诸位!明日!就在午时二刻!我凤翔军,当先攻城!若在座诸位袍泽,心中尚存一丝大唐军魂,一丝为将者的血性——”
凤天翔顿住,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尽了帐内所有的悲愤与力量。他与身旁同样神色决绝的妻子魏莹莹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面向帐内诸将,深深地、庄重地抱拳,一躬到底!
“——请与我凤天翔,并肩而战!”
话音落下,凤天翔再无半分犹豫,猛地转身,大步流星走向帐门。魏莹莹紧随其后,亦着一身戎装。
就在他即将掀开帐帘的瞬间,一个清脆而坚定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打破了那令人心悸的追随前的寂静:
“我河阳道节度使潘秦玉,附议出击!”潘秦玉不知何时已站起,眼中再无迷茫,只有冰冷的战意。
紧接着,如同点燃了引线!
“我河北道节度使张寿昌,附议出击!”张寿昌放下那碗凉透的茶,沉声应和,眼中精光爆射。
“我昭义军曾世廉,附议出击!”老将曾世廉猛地睁开眼,须发皆张,一掌拍在案上。
“我山南东道节度使卢博文,附议出击!”卢博文声音斩钉截铁。
“我河南道节度使李淳化,附议出击!”
“我夏绥道节度使拓跋圭,附议出击!”拓跋圭的声音如同闷雷。
“我淮南道节度使覃泰来,附议出击!”
一声声“附议出击!”,一声声铿锵有力的报出名号,如同重锤,一记记砸在帅帐的地面上,激荡起冲天的战意,瞬间冲散了那盘踞已久的绝望阴霾!
已经走到帐口的凤天翔,脚步猛地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抱拳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向着右上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振!
“洛阳城里见!”他嘶吼般的誓言,带着金铁之音,穿透帐帘,直冲云霄!
帅帐中央,年轻的恭王李承旭早已热泪盈眶。他推开侍从,整肃衣冠,对着帐中这些擎起大唐危局的重将,同样深深一躬到底,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却又无比洪亮:
“唐军威武!幸哉!我大唐有诸位护国柱石!”
翌日,午时一刻。
洛阳城外,天地肃杀。
三十万大唐联军,如同从地平线上骤然涌起的钢铁怒涛。战鼓!那由千百面巨鼓同时擂动的鼓点,不再是单调的催促,而是大地本身发出的沉闷咆哮,一声声,沉重地撞击着城墙,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胸膛,震得脚下泥土都在微微战栗。
旌旗!遮天蔽日!赤色的唐字大纛、各镇节帅的牙旗、五方五色的战旗……无数旗帜在凛冽的秋风中猎猎狂舞,卷动风云,仿佛一片燃烧的、愤怒的海洋,要将整个洛阳城彻底吞噬。
兵戈!寒光耀日!长矛如林,密密麻麻指向苍穹;横刀出鞘,冰冷的锋刃反射着正午刺目的阳光,汇聚成一片令人胆寒的死亡光海。铁甲碰撞的铿锵声,汇成一股连绵不绝的金属洪流,淹没了所有其他的声响。从城头望下去,这铁甲洪流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与天边灰黄的秋色融为一体。
攻城车巨大的木轮碾过布满车辙印痕的土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如同移动的堡垒。高耸的云梯车紧随其后,如同巨兽伸出的狰狞臂膀。投石机绞盘紧绷的咯吱声,预示着毁灭风暴的临近。
午时二刻!
鼓点骤然一停!天地间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剩下呼啸的风声掠过无数锋利的兵刃,发出低沉的呜咽。三十万大军,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铁铸雕像,在洛阳城东南西北四门之外,完成了最后的攻击集结。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流,席卷过每一寸空间,死死锁定了前方那座死寂的巨城。空气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只待那一声号令,便会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洛阳城头。
叛军士兵挤在垛口后面,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他们死死攥着手中简陋的武器,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筛糠般颤抖。那城下沉默的钢铁森林,那遮天的旌旗,那无声却足以碾碎灵魂的威压,让他们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双脚如同被钉死在冰冷的城砖上,想逃,却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王仙芝扶着冰冷的箭垛,身体微微前倾,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目光死死盯着城外那无边无际、沉默如山的唐军阵列,眼神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慌乱。
只有黄巢!他站在城楼最高处,迎着凛冽的秋风,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兴奋得浑身战栗。他望着城下那森严庞大的军阵,眼中燃烧着疯狂的光芒,猛地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末日,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狂喜,炸响在城头每一个惊恐的叛军耳中:
“看啊!天道罚恶!他们来了!他们送死来了!”他猛地转身,对着城头那些面无人色的士兵咆哮,唾沫星子飞溅,“众信徒!诛暴唐!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用我们的方式,迎接这…属于天道的新时代!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笑声在死寂的城头回荡,尖锐而癫狂。
短暂的死寂后,一些被狂热彻底洗脑的死忠信徒,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应和:
“天道罚恶!”
“诛暴唐!”
“天道罚恶——!”
口号声稀稀拉拉,参差不齐,在巨大的恐惧中显得虚弱而苍白,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它们从城头飘下,散落在三十万唐军沉默如铁的方阵上空,如同投入深海的几颗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
城下,旌旗依旧遮天蔽日,铁甲依旧反射着正午刺骨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