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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神州帝国(一百三十九)冬雪渐融待春雷》 ...

  •   自天汉楼那惊心动魄的一日后,苍墨那双在重围中依然冷冽、却在救她时掠过一丝慌乱的眼眸,便似烙铁般印在了茜婷的心上。

      兴元府的冬日,寒风料峭。她总是不自觉地绕远路,提着竹篮,假装采买,一次次走过天汉楼前的广场。目光掠过那日他掷剑救她的位置,扫过他曾矗立的青石砖,甚至在他飞身遁走的巷口久久驻足。市集依旧喧闹,施粥的棚子早已拆除,仿佛一切未曾发生。唯有她心底那片被骤然搅动的春水,再难恢复平静。有时,她会下意识地摸摸发间——那日戴着的猫耳发饰不知在混乱中遗落何处,引得她一阵莫名的怅惘。

      这日夜晚,在城西与弟弟小雨一家吃过晚饭,茜婷独自返回自己所住旧院。小雨虽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感情甚笃,但继父始终视她为外人。母亲去世后,继父便将她与年迈的祖父安置于此,虽清贫,倒也清净。月色清冷,勾勒出坊墙斑驳的轮廓。

      她刚掏出钥匙,忽闻身旁深巷之内传来“哐当”一声轻响,似是朽木落地。

      茜婷动作一顿,侧耳倾听,坊间只剩风声。

      “有人吗?”她朝着漆黑一片的巷口,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无人应答。一种奇异的感觉却攫住了她,那黑暗深处,仿佛有什么熟悉的气息在牵引。她犹豫片刻,终是放心不下,转身快步回家,取了那盏爷爷亲手糊的、绘着喜鹊登梅的椭圆形小灯笼,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向巷口。

      提灯探入巷中,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几步之地。“是谁在那儿?”她的声音带着微颤,在狭窄的巷道里激起轻微回音。

      回应她的,只有一阵窸窣声,旋即“喵呜”一声,一只黑猫猛地从杂物堆中窜出,掠过她的裙角!

      “呀!”茜婷吓得惊叫一声,重心后仰,重重跌坐在地。灯笼脱手滚落,烛火摇曳了几下,竟未熄灭。左手撑地时,一股湿黏冰冷的触感瞬间传来。她借着灯笼微光抬起手一看——满手猩红,竟是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

      “啊!”她浑身一颤,吓得几乎叫不出声,心脏狂跳不止。她惊恐地顺着血迹看去,只见前方几步外,一个黑影面朝下匍匐在地,身形高大,穿着深青色衣衫,那熟悉的衣料纹路和体型……

      还有他身边,那柄即便在昏暗中也能辨出形制的长剑!

      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脑海。

      “不……不会的……”茜婷浑身发抖,巨大的恐惧和担忧压倒了对鲜血的害怕。她挣扎着爬起,捡起灯笼,一步步挪近。越是靠近,那身影越是熟悉。她终于鼓起勇气,将灯笼缓缓凑近那人的脸庞。

      苍白如纸的侧脸,紧抿的薄唇,剑眉深锁,即便是昏迷中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倔强与孤高。

      真的是他!是那个在她濒临绝境时如天神般降临,又因她而坠入深渊的苍墨!

      眼泪瞬间决堤,模糊了她的视线。“都是因为我……都是我害了你……”无尽的愧疚和心疼淹没了她。父亲早丧于兵祸,母亲改嫁后,她与爷爷相依为命,尝尽人情冷暖。那日天汉楼下,他是唯一一个不计后果、只为护她周全的人。

      她急忙跪倒在地,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探到他的鼻下——一丝微弱却温热的气息拂过指尖!

      “还活着……还好……”长长舒了一口气,让她几乎虚脱,喃喃自语间带着哭腔。

      她不再犹豫,咬紧牙关,“刺啦”一声,从自己棉裙的内衬撕下长长一条干净的布幅,小心地掀开他早已被血浸透的衣襟。腹部那道狰狞的伤口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她强忍泪水与惊惧,用尽平生所学的最简单的包扎方法,尽可能紧密地将伤口缠绕裹好,暂时止住了汩汩外渗的鲜血。

      随后,她拾起那柄沉甸甸的青锋剑,以剑杵地,支撑住自己发软的身体。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苍墨,她一咬牙,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纤细的脖颈上,另一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腰,猛地发力!

      “嗯……”昏迷中的苍墨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茜婷一个踉跄,差点两人一同摔倒。他的重量远超她的想象,每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她咬紧下唇,几乎尝到血味,一步步拖着、背着、扛着这个沉重的男人,向着巷口那点微弱的自家灯火挪去。汗珠从额角滑落,与泪水混合。他的头无力地垂在她颈侧,呼吸微弱却灼热,男性混杂着血腥的气息包裹着她。而她自己身上淡淡的、源自采自山野的皂角清香和少女独特的体香,也萦绕在两人之间。

      就在这极度艰难的搀扶行进中,苍墨沉重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吃力地睁开一条缝隙。朦胧的视线里,只看到一段白皙纤弱的脖颈,散落着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墨黑发丝,以及那正拼尽全力、微微颤抖着的、单薄却执拗的背影轮廓……他还想看清,一阵剧痛和无比的虚弱袭来,意识再次沉入无边黑暗。

      茜婷浑然不知,她用尽最后力气,终于将苍墨拖过门槛,轻轻放倒在祖父生前居住、如今空置的房间床榻上。她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看着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苍墨,也顾不上自己几乎散架的身体,急忙打来清水,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脸上、身上的血污……

      千里之外的巴川道渝州城,郡主府邸沉香阁内,烛火摇曳,将巴川节度使安守义与郡主李姣的身影投在墙上,气氛凝重。

      “这么说,我们派出去的人,连唐啸风和苍墨,都失败了?”李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紫檀木桌面。

      安守义面色阴沉,缓缓点头:“不幸如此。唐啸风折在兴元府,苍墨虽重伤遁逃,但生死未卜,刺杀程政、凤天翔的计划彻底失败。朝廷的鹰犬,反应比我们预想的更快更狠。”

      “马上就是春节!”李姣猛地站起,语速加快,“这个年一过,最迟三月,朝廷的征讨大军必定启程!山南西道一旦彻底被朝廷掌控,我们巴川便是首当其冲!安郎,我们时间不多了!”

      安守义眼中闪过厉色:“苍墨若还活着,便是唯一的变数。我已加派精干人手,潜入兴元府,务必找到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能找到,或可再行谋划,即便不能刺杀途经山南西道的征讨大军都督山南东道节度使卢博文,制造些混乱,拖延朝廷几日也是好的。就算他死了,也能拿来大做文章,煽动民间对朝廷‘滥杀’的不满。”

      他走到李姣身边,压低声音:“当务之急,是立刻给越王殿下飞鸽传书,详陈此事。请殿下速速决断,提前动员剑南、黔中诸道所有力量,坚壁清野,加固城防,务必迟缓朝廷大军推进速度,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

      李姣依入安守义怀中,眼中忧色未褪,低声道:“也只好如此了。希望苍墨……还能有点用处。”

      与此同时,长安大明宫含元殿内,大朝会正在进行,庄严肃穆。

      “……启奏陛下,”大理寺卿何文钦出列,声音沉痛,“此次兴元府清剿逆党,赖陛下天威,虽大获成功,然臣麾下大理寺精锐死伤惨重,几近十去七八,实乃臣调度不力之过!”说到此处,他语音哽咽,深深俯首。

      御座上的李弘熙微微动容,温言宽慰:“何爱卿不必过于自责。大理寺众卿家忠勇为国,朕心甚慰。为国捐躯者,朕绝不会薄待。”

      他随即下旨,声音清朗,传遍大殿:“着户部立即核实所有阵亡、伤残将士名册,按最高标准再加三成,发放抚恤钱粮,务必尽快落实到遗属手中,不得有误!另着兵部,即刻从禁军、御林军、金吾卫中,遴选忠诚可靠、骁勇善战之精锐,优先补充大理寺各层级职缺,恢复其战力!”

      “臣,领旨!”户部尚书关书志与兵部尚书洪仁杰齐声应道,出列躬身接旨。

      李弘熙目光转向洪仁杰,语气转为严肃:“春节将至,普天同庆。然各边镇、要道之军备,万不可因佳节而有丝毫松懈。兵部需即刻行文相关各道节度使,严令其整军备武,年后静待朝廷军令,不得有误!”

      “臣,遵旨!必确保万无一失!”洪仁杰抱拳,声音铿锵。

      李弘熙稍作停顿,环视群臣,缓缓道:“昨夜,倭国遣唐使宫本英树深夜请见,奏报其于兴元府协助清剿逆党时,察觉越王李弘杰似与瀛洲倭国朝廷暗中有所勾结,其心叵测,恐于年后对我大唐不利。宫本英树请辞返回故土,意在劝说倭国朝廷终止与逆藩往来,免动刀兵。朕,已准其所奏。诸位爱卿,对此番邦小国,应如何处置,议一议吧。”

      话音刚落,中央将军陈盛便出列洪声道:“陛下!倭国狼子野心,有何可议?依臣之见,待平定国内逆藩后,直接发兵渡海,灭此朝食,以绝后患!”

      鸿胪寺卿武修文紧随其后,补充道:“陛下,倭国地狭物贫,素怀扩张之志。前隋乃至高宗朝时便屡有试探。白江口一战,彼国倾力而来,欲以蚁群之术困我雄师,结果遭逢惨败,自此方老实臣服多年。然其心未死,今竟敢再与我朝逆藩勾结,实乃错将天朝仁德视为软弱!当初若乘胜追击,踏平瀛洲,何来今日之患?”

      “武卿家所言虽是,”礼部尚书柯汉昌出列,持重而言,“然我大唐乃天朝上国,向来以德服人。若因猜忌便兴兵灭国,恐令四夷藩邦心生寒意,以为我大唐持强凌弱,反失远人之心。况年后首要之务乃平定内乱,倭国之事,暂非急务,可缓图之。”

      此时,老成持重的丞相崔元礼缓缓出列,朗声道:“陛下,老臣以为,可先行双管齐下之策。一则,允宫本英树所请,使其归国陈说利害。然其孤身返国,恐人微言轻。陛下可派遣鸿胪寺少卿一员为使,持节同行,正式照会倭国朝廷,申明我朝立场。二则,兵部即刻檄文沿海各道,加强戒备,整饬水师。凡未经许可,擅入大唐海疆之船只,无论来自何方,一律视为挑衅,坚决驱逐乃至歼灭!示之以威,晓之以理。倭国终究弹丸之地,岂敢真与我天朝抗衡?待内乱平定,再议其罪不迟。”

      群臣闻言,纷纷点头称善。李弘熙沉吟片刻,颔首道:“崔相老成谋国,此言甚善。便依此议。武爱卿,”

      他看向鸿胪寺卿,“遴选干练少卿一员,筹备出使事宜。记得,”皇帝嘴角掠过一丝冷意,“将当年白江口海战,我军缴获的倭军统帅阿倍比罗夫、庐原君等人的头盔,挑几件完整的带上,让倭国朝廷好好看看,也好好想想,背信弃义、擅启边衅之后果!”

      “臣!遵旨!”武修文高声领命,退回朝班。

      朝议继续,帝国的机器围绕着内平叛乱、外御潜在的威胁高效运转起来。而远在兴元府那间简陋的小屋里,茜婷正用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苍墨滚烫的额头,对外面世界的汹涌暗流,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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