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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神州帝国(一百零八)终回归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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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林间空地死一般寂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慕容馨雅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恩特赫谟做完这一切,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额头布满细密汗珠。他沉声道:“处理好了。歇息片刻,吃点干粮,必须立刻动身。唐狗的鼻子,灵得很。”
慕容馨雅泪眼模糊,用力点头,双臂依旧紧紧抱着昏迷的耶律康。
约莫两刻钟后,耶律康在剧痛和虚弱中悠悠转醒。恩特赫谟已用头盔盛满溪水,浇灭了篝火,灰烬发出“嘶嘶”哀鸣。
“那颜,撑得住么?”恩特赫谟牵过战马,看向被慕容馨雅艰难扶起的耶律康。耶律康脸色惨白如鬼,但眼神恢复了一丝硬气。他咬着牙,微微颔首。在慕容馨雅的搀扶下,他再次跨上战马,依旧让馨雅坐在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风寒,也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
恩特赫谟见两人坐稳,将手指放入口中,发出一声尖利悠长的呼哨,如同鹰隼划破长空。
哨音未落,林木草丛间无声闪现出那些鬼魅般潜伏的“沙里”身影。他们翻身上马,动作整齐。恩特赫谟一马当先,低沉喝令:“走!”马蹄践踏着沾满血露的草叶,一行人向着东北方向,再次投入茫茫山林。
半个时辰后,密集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林外官道,停在白水山林边缘。两名身着墨绿色劲装、腰佩横刀的大理寺司直翻身下马,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甲胄鲜明的三百金吾卫骑兵,杀气凛然。
领头的司直几步走到那片狼藉、血迹斑斑的空地。目光扫过熄灭的篝火堆,他蹲下身,捻起一撮混合黑灰和暗红痕迹的湿土嗅了嗅。
“土壤湿润,血腥味浓烈,”他起身,声音冰冷,“火堆是用水泼灭,必有人重伤处理!定是耶律康无疑!灰烬尚带余温,贼人未远!”他目光如电,射向东北方向泥地上凌乱却清晰指向远方的马蹄印,“追!东北,坊州方向!”
“诺!”三百金吾卫齐声应喝,声震山林。铁流滚滚,向着耶律康一行逃离的方向狂追而去。
寒风如刀,刮过策马狂奔的契丹人脸庞。伤痛、疲惫啃噬意志。恩特赫谟的声音穿透风声:“撑住!前面就是坊州!我们在甘露坊有三百接应的兄弟!过了坊州,再有三四百里,就是边界!到了那里,天高地阔,我们就彻底安全了!回家!”
“嗬——!”仅存的三十余“沙里”爆发出嘶哑却充满血性的吼声,沉重的马蹄声似乎也因这吼声而变得更加急促有力。
亥时二刻,夜色如墨。坊州郊外,甘露坊的轮廓终于浮现。
村庄死寂得异乎寻常。村口巨大的草料仓库周围,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千余村民被囚禁于此。村中馆驿门口,数名契丹士兵肃立等候。为首小队长快步迎上,抚胸行礼:“那颜,将军!一切已安排妥当,请入内歇息,有热食!”
馆驿内,简陋的饭食带着暖意。耶律康几乎是被架着坐下,勉强喝了几口肉汤,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袭来。慕容馨雅强撑着服侍耶律康躺下后,自己也倒在隔壁房间的床铺上,瞬间被黑暗吞没。
子时四刻,万籁俱寂。
“哐!哐哐哐——!”
“唐军!唐军杀来了——!”
尖锐刺耳的铜锣声和契丹士兵变调的嘶吼如惊雷炸响!无数火把骤然点燃,将甘露坊映照得亮如白昼!村口几处房屋烈焰冲天,浓烟滚滚!
慕容馨雅猛地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她扑到阁楼破窗前推开。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冰凉:下方狭窄街道上,疯狂移动的火把汇成狰狞火龙。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濒死惨叫、房屋燃烧的爆裂声……交织成毁灭交响乐!
“馨雅!”房门被撞开,耶律康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更加惨白,眼神如困兽般灼亮。他一把抓住慕容馨雅手腕,“走!”
两人踉跄冲下楼梯。馆驿厅堂里,仅存的二十余名“沙里”早已全身披挂,刀刃出鞘,围聚门口。恩特赫谟如铁塔般立在门洞中央,透过门缝死死盯着外面火光冲天的杀戮战场。
马蹄声如疾风骤雨般逼近馆驿!
恩特赫谟猛地转身,将两匹备好战马的缰绳塞到耶律康手中。他的目光扫过耶律康苍白的脸,落在慕容馨雅惊惶的脸上,最后定格在浑身浴血、眼神如钢似铁的沙里兄弟身上。
“你们!”恩特赫谟的声音斩钉截铁,“护送那颜和慕容小姐,去阴山!现在!立刻!走!”他最后的目光烙在每一个沙里脸上:“带他们回家!”
“誓死完成!”二十余条汉子齐声低吼,声震屋瓦,带着赴死的决绝。
耶律康深深吸气,胸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挺直腰背。他面向恩特赫谟,右手重重按在左胸,行了一个最庄重的契丹贵族礼。
恩特赫谟眼神复杂,最终化为钢铁般的平静。他重重一点头,再无言语。猛地转身,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堵在了狭窄的门洞前,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峦,隔绝了门外的修罗杀场与门内的生路。他反手,缓缓抽出了背上那柄几乎等高的巨大战刃!冰冷的刃锋在火光下流淌着血色寒芒。
慕容馨雅被一名沙里托上马背,耶律康咬牙翻身上马,依旧将她护在身前。馆驿后门被撞开,二十余骑如黑色闪电,冲入后方更深的黑暗小巷。
就在他们冲入黑暗的瞬间,馆驿正门处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和兵刃交击的巨响!
“皇上口谕,挡路者,死!”
厉喝如惊雷炸响!数名墨绿身影的大理寺密探率先扑至!当先司直右手横刀如毒蛇直刺,左手同时闪电般一挥,数点寒星撕裂空气,直射恩特赫谟面门!
恩特赫谟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敏捷,巨刃如门板在身前一格!“叮叮当当!”飞刀尽数磕飞!他非但不退,反而借势猛踏一步,战靴踏碎砖石!
“嗬——!”一声源自胸膛、如猛虎啸动山林的暴喝炸开!吼声竟盖过门外厮杀!
吼声未落,苍凉悲怆的契丹古调《醉义歌》,从他口中迸发。歌声嘶哑雄浑,带着金铁铿锵,如同战鼓号角,压过所有喧嚣!他双手紧握巨刃,刃锋划破浓烟与火光,带着粉碎一切的意志,朝着门口汹涌扑来的唐军身影,迎头斩去!
巨刃劈开血与火的烟尘,斩向破晓前最浓重的黑暗。
辰时三刻。阴山。无垠草原在初升朝阳下苏醒,山峦轮廓镀上金边。寒风变得温柔。当那雄浑山影清晰撞入眼帘时,筋疲力尽、几乎趴伏马背的耶律康,用尽全力猛地挺直腰背。
“阴山!”他嘶哑的喉咙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呼喊,“我们的阴山!”
这嘶喊刺穿麻木疲惫。仅存的十余名沙里猛地抬头,布满血污的脸上,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和欢呼!
再向前数百步,辽阔地平线上,一片黑压压的肃穆阵列骤然显现。旌旗如林,刀枪如麦,反射朝阳汇成金属森林!那是整整六个契丹千人营的军团!接应规模远超想象!巨大的苍狼旗帜傲然飘扬。
战马缓缓停下。慕容馨雅坐在耶律康身前,最后一次,慢慢、深深地回望南方——长安的方向。泪水涌出,模糊了视线,带走了最后的彷徨。
“大唐,长安…”她喃喃低语,轻如叹息,重如誓言,“再也不会来了…永别了。”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轻轻环住她颤抖的肩膀。耶律康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沙哑却无比坚定:“馨雅,草原的风会让你更自由地呼吸。你会更快乐地生活下去。二哥在,”他顿了顿,字字千钧,“一直都在。”
慕容馨雅身体微颤。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回身。泪眼婆娑中,她深深望进耶律康那双同样疲惫却盛满温柔与坚毅的眼眸。那里面,映着朝阳,映着阴山,更清晰地映着她自己。
下一刻,她所有的矜持、悲伤、彷徨融化在那片温暖的注视里。她猛地伸手,紧紧环住耶律康的腰,整个人如同归巢的倦鸟,带着决绝的依恋和重获新生的勇气,深深扑进了那个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生命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