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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神州帝国(一百零一)砚山烽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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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道,砚山县衙。空气里弥漫着焦躁与无奈的气息。县令李有才捏着薄薄的名册,指节发白。上面那三百个名字,是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哄带骗、威逼利诱才凑齐的“南民北填”指标。为了完成这该死的任务,衙役们几乎把砚山翻了个底朝天:交不起新增五六成重税的贫民、被官商勾结夺了田地的佃户、牢里关押的犯人、街上的乞丐、甚至几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客”,都被塞进了北上的队伍。本以为总算能交差,谁知……
“废物!一群废物!”李有才把名册狠狠摔在案上,对着面前垂头丧气的衙役头目咆哮,“一夜!就一夜!跑了整整一百多号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衙役头目额头冒汗,嗫嚅道:“大人息怒……小的们昨夜确实严加看守,可……可那些刁民,对祖坟祖地的执念太深,竟趁黑挖了墙根……跑了……”
“跑了?往哪跑了?!”李有才气得直拍桌子。
“回大人,小的们连夜审问了留下的人,有几个嘴松的吐露了,说那批人……是往西边,剑南道戎州丘北方向去了。”
“丘北?”李有才眉头紧锁。那地方,山高林密,瘴气弥漫,穷得鸟不拉屎,去那作甚?更棘手的是,戎州……那是越王李弘杰的地盘!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师爷。
师爷捻着山羊胡,三角眼里精光一闪,凑近低语:“老爷,丘北是越王辖地不假。可您别忘了,越王与咱们岭南节度使林大人……素来不睦啊。”他声音压得更低,“这百来人逃入越王地界,咱们派人去‘寻访’,顺藤摸瓜……万一在丘北那荒僻之地,探到点越王的‘私密’……比如私蓄流民,隐匿人口,甚或……有不轨之举?林大人那里,岂不是大功一件?老爷困守这穷县多年,这机会……”
李有才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升迁无望的苦闷,对富贵的渴望,瞬间压过了对越王的忌惮。林节度使若因此赏识自己……他猛地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办!挑十来个最精干、嘴巴最严的,由你亲自带队,即刻出发!务必给本官探个究竟出来!”
衙役头目得了令,不敢怠慢,第二日便领着十余名精悍手下,循着逃民留下的踪迹,一头扎进了西边的茫茫山林。百余人仓皇逃窜,痕迹并不难寻。翻山越岭,穿林过涧,到了第三日午后,当他们拨开一片茂密的藤蔓,眼前的景象让这群见惯了穷山恶水的衙役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哪里还是印象中荒无人烟的丘北?眼前是一片被群山环抱的巨大谷地。昔日的原始森林被大片伐倒,取而代之的是成片新垦的黑土地,禾苗青翠,阡陌纵横。依着山势,密密麻麻搭建着简陋却齐整的木屋、草棚,炊烟袅袅升起,竟俨然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村镇!更远处,一座规模不小的木构院落矗立着,门楣上挂着一块大木匾,上书三个遒劲的隶字——“济世堂”。人来人往,虽大多衣衫破旧,面有菜色,但整个山谷却充满了一种异样的、生机勃勃的气息。
“头儿……这……这不对啊!”一个衙役结结巴巴,“去年剿匪我还路过这边,全是老林子,鬼影子都没一个!哪来的镇子?”
衙役头目也惊疑不定,正待细看,旁边一个眼尖的衙役猛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眼神示意着不远处田埂边几个正在歇息的身影。“头儿!快看!那不是咱们县跑掉的那几个刁民吗?李老栓!王二麻子!错不了!”
果然!正是几个从砚山逃走的熟面孔!衙役头目环顾四周,见围过来的村民大多只是些扛着农具、面黄肌瘦的农夫,心中那点因环境陌生而起的忐忑瞬间被平日的嚣张取代。他狞笑一声,大手一挥:“兄弟们,上!把逃犯给老子拿下!”
十几个衙役如狼似虎般扑了过去,不由分说将那几个逃民踹翻在地,绳索就往身上套。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李老栓涕泪横流,拼命挣扎,“祖坟祖地都在砚山,真不能去中原啊!求求您高抬贵手……”
“少他娘的废话!”衙役头目一脚踹在李老栓腰眼上,疼得他蜷缩起来,“点了名册,拿了路资,就是官家的人!敢跑?反了天了!”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捆结实了!带回去让大人好好炮制!”
这番动静,立刻惊动了附近的村民。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围拢过来。看着衙役们凶神恶煞地殴打捆绑同乡,看着李老栓他们痛苦哀求的模样,村民们眼中先是惊愕,随即迅速燃起了熊熊的怒火。那是同病相怜的悲愤,是对官府长久压迫积郁的怨恨!人群越聚越多,沉默地围成了一个圈,愤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在衙役们的背上。
衙役们平日在砚山作威作福惯了,哪里把一群“泥腿子”放在眼里?见村民只是围观不敢上前,更是气焰嚣张,骂骂咧咧,下手更重。
“各位官爷,手下留情!”
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响起。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三个人簇拥着一个身着洗得发白青色布袍、面容清癯儒雅的青年走了过来。青年神态从容,目光温润,正是黄巢。他身边三人,虽穿着普通村民的粗布衣裳,但一个身材魁梧,目光如电;一个虽然缺了右臂,眼神却如寒冰;另一个身形挺拔,隐有锋芒。他们收敛了气息,衙役们自然认不出这三位昔日搅动天下的“天王”。
衙役头目斜睨着黄巢,见他一副郎中打扮,更是鄙夷,嚣张跋扈地吼道:“汝是何人?竟敢挡本差办案!”
黄巢语气依旧温和,拱手道:“在下是这济世堂的大夫,也是此地的村长。官爷,不知这几位乡民犯了何事,要如此捆绑打骂?可否容情一二?”
“村长?”衙役头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歪着头,大摇大摆地走到黄巢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呵,一个穷酸郎中,也配称村长?官爷的事,有你说话的份?”话音未落,他猛地伸出双手,狠狠一把将黄巢重重推倒在地!
“呸!”衙役头目还不解气,又朝倒地的黄巢啐了一口浓痰,抬脚就要踹上去,“滚一边去!再啰嗦连你一起……”
“呵呵!”一声冰冷的、不带丝毫温度的轻笑,从倒地的黄巢口中发出。他缓缓地用手撑地,站了起来,动作不疾不徐,甚至仔细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他抬起头,脸上温和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漠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锋,直刺衙役头目。
“敬酒不吃,吃罚酒。”黄巢的声音仿佛带着冰碴,“狗官身上的跳蚤,也敢这么大口气?”
“小白脸!你他娘的说什么?!”衙役头目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和极致的侮辱激得怒火冲天,指着黄巢破口大骂。
黄巢不再看他,仿佛他已是死人。他缓缓转身,背对着衙役们,向回走去。就在转身的刹那,他的右手极其自然地抬到脖颈处,做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横切手势!
这个手势,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
一直沉默站在他身后的邓天王、孟绝海、张归霸,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独臂的孟绝海“噗”地一声,将嘴里叼着的草梗吐掉,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率先一步踏出!一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瞬间笼罩了那十几个衙役!
“你……你们想干什么?!”
“别过来!再过来,我们就不客气了!我们是官差!袭击官差是死罪!”衙役头目脸色煞白,被那恐怖的杀气震慑得连连后退,手忙脚乱地去拔腰间的佩刀。其他衙役也惊恐地抽出武器,色厉内荏地叫嚣着。
然而,晚了!
孟绝海独臂如电,不知何时已从后腰抽出一柄尺长的锋利短刀,身影一晃,便如鬼魅般贴近了衙役头目!刀光一闪,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噗嗤!”
利器入肉的闷响!
衙役头目的叫嚣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死死捂住喷涌着鲜血的脖颈,嗬嗬作响,身体软软栽倒。
与此同时,邓天王如同猛虎入羊群,砂钵大的拳头带着千钧之力砸出,瞬间砸碎了一个衙役的胸膛!张归霸身形灵动,手中一根不起眼的木棍精准点出,如同毒蛇吐信,瞬间洞穿另一名衙役的咽喉!
“噗嗤!”“噗嗤!”“啊——!”
利器破风声、骨头碎裂声、短促凄厉的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剩下的衙役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抵抗,在三位昔日“天王”的雷霆手段下,如同割草般纷纷倒下。十几息后,场中只剩下衙役们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腥气迅速弥漫开来。
围观的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惊呆了,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黄巢猛地转过身!他不再掩饰,眼中燃烧着压抑已久的熊熊烈火,一步踏上旁边一块巨石,对着惊愕的村民们,振臂高呼,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父老乡亲们!看清楚了吗?我们只想在这山林里开几亩荒地,种几口粮食,守着祖宗的坟茔,过几天安生日子!可这些狗官!他们不让!他们要把我们当牲口一样赶走!把我们最后一点活路都掐断!”
他指着地上衙役的尸体,又指向远方砚山的方向,声音悲愤激昂:
“想想我们的孩子!想想我们的爹娘!想想我们的祖坟!想想我们祖辈留下的宅地!他们今天能这样抓走李老栓,明天就能抓走我们每一个人!把我们像猪狗一样发配到千里之外,去填那永远填不满的窟窿!我们怎么办?!”
“跟狗官拼了!”人群中,一个愤怒的声音嘶吼出来。
“对!拼了!”
“不能让他们把我们抓走!”
零星的怒吼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干柴!积压的怒火、绝望、恐惧,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拼了!”
“杀狗官!”
震天的怒吼汇聚成一片愤怒的海洋,席卷了整个山谷!两万多双眼睛,燃烧着同仇敌忾的火焰!
黄巢眼中精光暴涨,厉声下令:“兄弟们!开仓!给乡亲们分发军备!”
早已准备好的邓天王、孟绝海、张归霸等人,立刻带人冲向济世堂后院。片刻之后,一捆捆用油布包裹的崭新刀枪、一袋袋箭矢、甚至还有十几副皮甲被迅速抬了出来!这些,正是越王李弘杰暗中资助的装备,此刻,它们将成为燎原的星火!
黄巢接过邓天王递来的一柄长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高举长刀,声音穿透云霄:
“天道罚恶!这都是朝廷逼我们的!乡亲们!狗官不让我们活,那我们就自己杀出一条生路!拿起刀枪,跟上我!去砚山!拿回本该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讨还我们的血债!”
“杀——!!!”
两万多被怒火点燃的村民,纷纷抓起分发的武器,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那吼声,饱含着血泪与绝望后的决绝,在山谷中回荡,直冲霄汉!
黄巢一马当先,邓天王紧随其后,如同出闸的洪流,裹挟着两万余武装起来的愤怒之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丘北山谷,直扑砚山县!
砚山县的土墙在愤怒的洪流面前如同纸糊。县令李有才和师爷还没来得及从“立大功”的美梦中惊醒,就被冲入县衙的义军砍成了肉泥!
初战告捷,黄巢毫不停歇!他深知必须趁朝廷反应不及,扩大战果,点燃更大的烽烟!他立刻分兵一万,交由独臂“南刀王”孟绝海和“银枪将”张归霸率领。
“孟将军!张将军!拿下文山!那里各族杂居,官府盘剥更甚!告诉他们,我们是活不下去的穷苦人!是来讨活路的!”黄巢目光灼灼。
孟绝海独臂紧握长刀,张归霸银枪斜指,慨然领命。
文山县,地处要冲,汉、僚、俚等族混居,官府压榨尤为酷烈。孟绝海和张归霸率领义军一到,立刻将砚山的故事传播开去。长久积压的民怨如同火药桶被点燃!饱受欺压的各族百姓,听闻有人带头反抗,纷纷揭竿而起!他们拿着锄头、柴刀、猎叉,汇入义军的洪流!
文山县府,在内外夹攻之下,土崩瓦解!当地官员,尽数被愤怒的各族百姓诛杀!
烽火燎原,一场大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