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流萤与风 ...
-
天堂的晨光是不需要钟摆提醒的。
第一缕金辉刚漫过水晶砌成的云阶，艾德里安就已经蜷在天使长殿外那棵千年橄榄树的树桠上打哈欠。他的白色羽翼收拢着，边缘的羽毛被晨露打湿，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却偏偏被他枕在脑后当软垫，尾端几缕绒毛乱糟糟地翘着。
“又在这里偷懒。”
树下传来的声音清冷如碎冰相撞，却没什么真正的责备意味。艾德里安掀起眼皮，黑瞳在晨光里亮得惊人，他晃了晃悬空的脚踝，嘴里叼着根橄榄枝，含混不清地嘟囔：“伊瑟克，你走路都不带声儿的吗？想吓死谁。”
站在树下的六翼大天使微微垂眸。银发如月光流淌过肩，冰蓝色的瞳孔比天堂最纯净的圣泉还要剔透。
“圣光议会的晨祷还有一刻钟。”伊瑟克的声音平稳无波，目光却落在艾德里安凌乱的衣襟上，“你的绶带歪了。”
艾德里安嗤笑一声，从树桠上翻身跃下，他落地时带起的气流吹动了伊瑟克垂在胸前的银发丝，二翼天使仰头打量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大天使，忽然伸手揪住对方垂在身侧的一缕羽翼尖端。
“比起绶带，我更关心这个。”他指尖捻着那片泛着蓝光的羽毛，眼睛亮晶晶的，“昨晚又去守月华圣殿了？流萤比平时亮。”
伊瑟克没有动，任由他胡闹。这片羽翼上的流萤像是有生命般，顺着艾德里安的指尖轻轻蹭了蹭，引得他低笑出声。
“处理了些人间引渡的文书。”伊瑟克抬手，指尖精准地捏住艾德里安歪到肩膀的金色绶带，三两下系成标准的十字结，“别总揪翅膀，会疼。”
“才不会。”艾德里安挑眉，突然踮脚伸手，快准狠地拔下一根带着蓝光的羽毛，在伊瑟克皱眉的瞬间已经揣进怀里，“你翅膀的再生速度比晨曦花还快，上次拔的那根，三天就长回来了。”
他说着晃了晃手腕，怀里还露出半截新鲜的蔷薇花枝——是他今早溜去人间的花园摘的，花瓣上还沾着人间的泥土。伊瑟克的目光扫过那簇嫣红，冰蓝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无奈，最终只是伸手替他拂去发梢的橄榄叶。
“圣光议会不许携带凡界植物入内。”
“那就插在你翅膀上。”艾德里安说得理直气壮，不等伊瑟克反应，已经踮着脚往那片最宽大的羽翼上别蔷薇。柔软的花瓣蹭过泛着蓝光的羽毛，竟有种奇异的和谐美感。路过的小天使们抱着卷轴经过，看到这一幕都吓得屏住呼吸，却又忍不住偷偷回头看——谁不知道六翼大天使伊瑟克是天堂里出了名的冰山，唯独对这个二翼的艾德里安纵容得没边儿。
“伊瑟克大人！新兵训练营的晨练该开始了！”远处传来执勤天使的呼喊。
伊瑟克点头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眼翅膀上歪歪扭扭的蔷薇花，又看了眼正忙着把另一朵花往他银发里插的艾德里安，最终只是抬手拢了拢羽翼，将那簇嫣红妥帖地护在羽毛间。
“跟我来。”他转身往训练场走。
艾德里安立刻跟上去，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他的二翼在身后轻快地扇动，黑色的发丝随着脚步跳跃，路过回廊时还冲站岗的天使做了个鬼脸，气得对方脸都红了，却碍于伊瑟克在场不敢作声。
新兵训练营设在云海边缘的白玉广场上。数百名刚晋升的二翼天使穿着统一的银白训练服，列队站得笔直，看到伊瑟克降临，齐齐单膝跪地，声音震得云气都在发抖：“参见伊瑟克大人！”
艾德里安嗤笑一声，往旁边的观礼台栏杆上一靠，抱着胳膊看热闹。他最不爱来这儿，一群新兵蛋子被伊瑟克训得跟鹌鹑似的，半点意思都没有。
伊瑟克落在队伍前方，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刚才还纵容着艾德里安胡闹的冰蓝瞳孔此刻锐利如刀，扫过队列时，连最调皮的新兵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昨天教的守护符文，再演示一遍。”他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八度，“用圣光凝聚符文，谁要是出错，今天的圣餐就免了。”
新兵们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抬手结印。金色的圣光在他们掌心闪烁，却大多歪歪扭扭，有的甚至刚成型就散了。
伊瑟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随手点了个看起来最紧张的小天使：“你，出列。”
那小天使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凝聚圣光，结果符文刚出现就炸成了星星点点。
“重来。”伊瑟克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天使的额头上渗出冷汗，试了三次都失败了，眼看就要哭出来。观礼台上的艾德里安忍不住嗤笑：“连个入门符文都捏不明白，是从人间的笨鸟堆里选出来的吗？”
这话一出，新兵们都敢怒不敢言。伊瑟克回头看了艾德里安一眼，冰蓝瞳孔里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却没多说什么，只是转向那小天使：“手腕放松，圣光不是攥出来的，是引导。”
他走过去，握住小天使的手腕调整姿势。月光剑上的月光石轻轻亮起，一道柔和的银光注入小天使掌心，这次凝聚出的符文稳稳悬浮在半空，边缘还泛着淡淡的蓝光。
“记住这种感觉。”伊瑟克松开手，语气缓和了些，“再有三次机会，练不好就去抄写《圣光法典》一百遍。”
小天使感激地低下头，脸颊通红地归队了。
艾德里安在观礼台上百无聊赖地晃腿，忽然看到伊瑟克翅膀上的蔷薇花掉了一片花瓣，被风吹着往训练场飘。他眼睛一亮，突然展开二翼俯冲下去，在花瓣落地前稳稳接住，然后凑到伊瑟克身边，趁他指导新兵的功夫，把花瓣别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翅膀上的流萤会吃花瓣吗？”他压低声音问，呼吸扫过伊瑟克的颈侧。
伊瑟克的动作顿了顿，耳根泛起极淡的红晕，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侧头看了眼艾德里安手里的花瓣，声音恢复了平稳：“流萤是圣光所化，不吃东西。”
“那多没意思。”艾德里安撇撇嘴，突然提高声音，“我说，你们这群新兵，连符文都捏不好，以后怎么去人间净化恶鬼？难不成要靠哭鼻子吗？”
新兵们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却没人敢反驳——艾德里安虽然只是二翼，却是跟着伊瑟克长大的，论资历比他们老得多，而且谁都知道他是伊瑟克心尖上的人。
伊瑟克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艾德里安，别捣乱。”
“我哪有捣乱。”艾德里安挑眉，突然展开翅膀飞到队列前，掌心凝聚出一团圣光，瞬间捏出七八个不同的符文，在空中组成旋转的光轮，“看好了，这才是二翼天使该有的水平。”
那些符文比刚才新兵们捏的稳定百倍，金光流转间甚至带着细微的破空声。新兵们看得目瞪口呆，连伊瑟克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冰蓝瞳孔里掠过一丝赞许。
“天赋不错，就是心思总不在正道上。”他淡淡道。
艾德里安得意地扬眉，刚想说什么，却见远处飞来一群传令天使，为首的那个脸色焦急，径直冲向伊瑟克：“伊瑟克大人！不好了！人间的雾隐山出现地狱裂缝，有恶鬼逃窜出来了！”
伊瑟克的神色立刻凝重起来：“裂缝多大？有多少恶鬼逃脱？”
“目前发现三只高阶恶鬼，已经伤了不少凡人。”传令天使递上光屏，“加百列大人让您立刻带队去处理。”
伊瑟克点头，转身看向队列：“第一、二小队跟我走，其余人继续训练。”
“我也去。”艾德里安突然开口，翅膀已经兴奋地扇动起来。
伊瑟克皱眉：“你留在这里。”
“凭什么？”艾德里安不服气，“对付几只恶鬼而已，我又不是没去过人间。”
“这次的恶鬼是从炼狱边缘逃出来的，带着魔气。”伊瑟克的语气严肃了些，“你羽翼尚未完全长成，魔气会伤了你。”
“我才不怕。”艾德里安梗着脖子，突然伸手抓住伊瑟克的衣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执拗，“你上次答应过我的，下次出任务带我一起去。”
伊瑟克看着他，冰蓝瞳孔里闪过挣扎。他确实说过这话，那时艾德里安刚学会凝聚圣光，缠着他要去人间看看真正的恶鬼。
“带上他吧，伊瑟克大人。”旁边的老兵天使忍不住劝道，“有您在，不会让艾德里安大人出事的。”
伊瑟克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抬手，指尖在艾德里安眉心轻轻一点，一道柔和的蓝光没入他额头：“这是守护符文，能暂时抵挡魔气。不许乱跑，跟紧我。”
“知道啦。”艾德里安立刻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还不忘伸手又拔了根伊瑟克带着流萤的羽毛，“这个当护身符。”
伊瑟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对传令天使道：“开启通往雾隐山的传送阵。”
传送阵的光芒亮起时，艾德里安紧紧跟着伊瑟克的脚步。
雾隐山的魔气与人间的烟火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腥甜。艾德里安跟着伊瑟克落在山巅时，正看到三只长着骨翼的恶鬼围堵着几个凡人，黑色的魔气像藤蔓般缠绕在他们身上。
“伊瑟克大人！”负责疏散凡人的地缚灵看到他们，激动地喊道。
伊瑟克没说话，只是挥动了一下月光剑。银蓝色的剑光瞬间劈开魔气，将三只恶鬼震退数丈。他背后的六翼完全展开，蓝色流萤在黑暗中亮如星辰，竟让那些恶鬼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净化它们。”伊瑟克对身后的天使小队下令，自己则转身看向艾德里安，“待在我身边，不许动。”
“知道了知道了。”艾德里安嘴上应着，眼睛却在四处打量。人间的山林比天堂的橄榄树有趣多了，连空气里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只恶鬼突然绕过天使小队的防线，朝着艾德里安扑了过来。它显然看出这个二翼天使是弱点，黑色的利爪带着刺骨的寒气。
艾德里安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凝聚圣光。但他毕竟经验不足，符文刚成型就被魔气冲散。眼看利爪就要抓到他胸前，一道银蓝色的光墙突然挡在他面前——是伊瑟克的守护符文。
“都说了待在我身边。”伊瑟克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怒意，人已经瞬间出现在艾德里安身前。月光剑刺穿了恶鬼的心脏，银辉爆发的瞬间，那只恶鬼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为黑烟消散了。
艾德里安看着伊瑟克的背影，突然有点心虚。他刚才确实走神了。
“对不起。”他小声说。
伊瑟克回头看了他一眼，冰蓝瞳孔里的怒意已经散去，只剩下担忧。他抬手摸了摸艾德里安的头：“下次不许再走神了。”
“嗯。”艾德里安乖乖点头，伸手抓住伊瑟克的衣角，这次没再乱动。
剩下的两只恶鬼很快被净化。伊瑟克让天使小队处理后续，自己则带着艾德里安站在山巅看人间的夜景。远处的城镇亮着灯火，像散落的星辰，比天堂的水晶灯温暖多了。
“这里比天堂好玩吧？”艾德里安轻声问。
“人间有烟火气，但也有疾苦。”伊瑟克的目光落在那些灯火上，“我们的职责就是守护这份烟火气。”
艾德里安没说话，只是往伊瑟克身边靠了靠。大天使的羽翼轻轻拢过来，将他护在里面。
“伊瑟克，”他突然开口，“等我晋升成六翼天使，你的翅膀能借我玩一天吗？”
伊瑟克低头看他，看到他眼里的期待，忍不住勾起嘴角——那是极淡的笑意，却像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
“好。”他说，“等你晋升那天，翅膀给你玩一整天，拔多少羽毛都没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