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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淡淡的木质清味混合着少女甜腻的体香,溢满屏风后的一片小天地。

      宋玉璎猛然往前跳开一步,双颊透着淡粉,神情像受惊的小兔。
      她道:“周公子不要总是这样。”
      心里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

      手中软玉骤然离开,掌心扑了个空。翟行洲轻轻捏拳偏了下头,薄唇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他又看向宋玉璎,笑意促狭,有些小坏。

      宋玉璎有点结巴:“我,我要走了。”
      说完,正想移步下楼,吹了凉风后突然清醒过来。她蓦地转身,仰头质问他:“这是宋家的酒楼,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周公子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她身后,宋玉璎回头看去。三楼处,贺之铭双手搭在栏杆上,俯身看着他们,在他背后则是一间没关上门的客房。

      “你们……住在这里?”
      宋玉璎眨眨眼。明月酒楼何时开辟客栈业务了,她作为东家怎么不知道?

      片刻,二楼厢房。
      此时已临近傍晚,小二招呼着上了菜,一桌满满全是明月酒楼的招牌,宋玉璎都叫得出名字。毕竟,半个桌子的菜都是从宋府出来的。

      贺之铭倒了一杯酒,被周公子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他嘿嘿笑道:“就喝一点,不耽误事儿。”

      宋玉璎这回没喝酒,因为她知道这壶酒绝对不是按照宋家配方酿制的。但她并未明说,而是转头问出心中疑惑许久的问题。

      “贺公子,为何周公子不让你吃酒?”早在佛寺时,她就已经想问了。
      贺之铭没有回答,周公子脸上笑似非笑,宋玉璎愈发疑惑起来。

      然而半个时辰后,她便知晓答案了,的确不能给他吃酒。

      山水屏风前,贺之铭吐了两次,被胡六灌下醒酒茶后,又抱着胡六仰头大嚎:“六哥啊,我真的好惨!你是不知道,以前在梅岭,师父日日把我吊起来打,就因为我在他练剑的时候偷喝他私藏了三十年的酒。”

      胡六一边扶着他,一边向宋玉璎求救。岂料贺之铭一个弹身,笔直地站在房中,指着周公子:“师兄也是,我每每做错事,他便抱着只剩半坛的藏酒在师父面前晃悠,师父睹物思酒,就把我打一顿……”

      宋玉璎回头,碰巧与周公子对上了眼神。
      料不到周公子这般清冷俊雅的人,竟也如此黑心。

      贺之铭依旧哭喊:“后来我认识了玉竹,六哥,你知道吗,她真的好可爱——”

      听到这话,昏昏欲睡的宋玉璎眼前一亮,被勾起了八卦之心。
      在木仁医馆的时候,她怎的没看出来贺之铭对玉竹还存有别的心思呢。
      她笑成一朵花:“贺公子莫不是喜欢玉竹姑娘?”

      贺之铭打了个酒嗝:“不知道。”
      “怎会不知道?”
      “那宋娘子知道什么是喜欢?”

      这话倒是把宋玉璎问住了。她确实不知道。

      彼时还在长安,她常与人闲谈,一些闺中密友与她说起心上人时,皆是双颊酡红、眼里泛着光,嘴角抑制不住地笑——与贺之铭如今谈到玉竹的模样不大相同。

      莫非,男子喜欢一个人的反应与女子不同?宋玉璎想不明白,她还没有这种感觉,每每说起此事也只是道听途说、全靠想象罢了。

      一旁,贺之铭嘴里还在嘟囔着,胡六看不下去,便提议将贺之铭扶回客房里,花枝走在前面护着他们。

      贺之铭的吵闹声、三人脚步声渐渐远去,整间厢房又剩下宋玉璎与周公子二人。耳根突然清净下来,宋玉璎反倒有些不习惯,她想起三楼客房的事儿。

      “蒲州这么多家客栈,周公子为何偏偏选了明月酒楼?”
      说完,宋玉璎把纸笔移到周公子面前,手背撑着下巴看他。

      那双修长净白的手执笔沙沙写着,周公子今日仍旧一身玄色锦袍,头上玉冠半束发,两条暗色飘带夹在青丝里,随黑发披在肩上。

      半晌,他搁笔,抬头看她,把纸移了过来。
      【那蒲州这么多家能吃饭的酒楼,宋娘子又为何偏偏选了这里?】

      他又把问题抛回来了,总是这个样子,什么也问不出来。

      宋玉璎撇嘴:“听闻明月酒楼里的酒不错,便想着来尝尝,谁知道原来是假酒。”
      她下巴朝三楼点了一下:“喏,贺公子喝了假酒,竟醉成这样,下次我可不敢再来这家酒楼吃酒了。”

      说罢,宋玉璎起身告辞,领着站在门外的花枝胡六下了楼,独留翟行洲在房中。

      耳边马蹄踏踏,翟行洲立在窗边,看着渐渐远去的宋家马车,脸上笑意全无。

      翟老太仙逝后,他丁忧三年,虽保留了在朝中的官职,却鲜少处理公务。去岁,江南一带上报的税收与他查到的数额相差极大,年初时圣人便令他暗中纠察。

      这一查,竟发现盐业、铁业、农田,甚至粮食……处处都是宋家的影子。即便宋家乃朝廷钦点的盐商,富甲一方,但宋家产业能如此深入,想必背后与朝廷百官脱不开干系。

      他本以为宋玉璎南下清账是为了掩饰宋家的罪行,如今看来,她似乎并不知情。此事要么是宋盐商一人所为,要么……宋盐商也被人蒙在鼓里,整个宋家都是待宰的替罪羊。

      再提明月酒楼,翟行洲觉得宋玉璎虽然年纪尚小,胆子却挺大。她若想查清此事,可是要跟那群手上沾满污血的官员搏斗,只怕是十条命都不够。

      更何况,早在丁溪镇时,那群官员便已盯上她了。

      谁都知道宋家是个香饽饽,宋玉璎更是宋盐商独女,她本就容易深陷危机。

      入夜,街巷内星火点点。
      马车穿梭在明暗交融的小路里,一名穿着锦衣的家仆给宋家递了封信,随后上马扬长离去。待宋玉璎拿到信笺时,府外早已没了人。

      妆台前,花枝正给宋玉璎擦着湿发,桌案上点了烛灯,信笺放在一旁,是刺史府递来的请柬,其上白纸黑字,盖了柳刺史的章。

      “我前脚刚回府,柳刺史后脚便把请帖递到我手里了,果真是地头蛇,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宋玉璎神情严肃。

      “娘子可要赴约?”花枝手中不停。

      “那是自然!这个宴席我不仅得去,我还要大张旗鼓地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宋家与柳刺史交情颇深,而且这交情——”
      宋玉璎回身认真看着花枝:“是光明磊落的、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宋家在私下绝不可能与柳刺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往来。”

      崇康十七年,三月廿二,晚春。
      蒲州夜里亦是歌舞升平、商业繁荣,不输盛世长安。有人称宋家产业能够遍布蒲州,乃至整个大庆是因为得了朝廷扶持,此话不假,宋家的确是圣人钦点的盐商。

      奈何宋家是初代商贾,背后又无人撑腰,本就根基不稳,极易被蛀虫蚕食。仅从账面便能知道,宋家此刻已是金玉其表。

      车轱辘缓缓停在刺史府外,宋玉璎从马车上下来,一袭华衣。
      府内小厮远远瞧见,小跑着迎上前,将她带到前厅,那处人声鼎沸,不止有柳刺史一个官员。

      两边桌案,一个个穿着官袍的男子席地而坐,目光追随面前的少女,神色各异。

      宋玉璎自幼跟着阿耶游走在百官之中,自然也不怯懦,她温温笑着上前,直视堂上的人,说道:“柳世伯。”

      堂上正中间,男子身形瘦小,官帽之下鬓角花白,鼻梁不高,但嘴唇极薄,说话时像两片漏风的薄纸。

      他抬手示意宋玉璎落座,又笑着将她引荐给厅堂内众人:“宋家女郎,我世侄。”
      柳刺史转而又道:“来蒲州怎的不提前与世伯说一声,你瞧,眼下府内膳房里可没有你爱吃的菜系。”

      宋玉璎面上甜笑,心下暗道柳刺史这个贼官,嘴上说得这么好听,实际上连她爱吃什么也讲不出半句来。

      厅堂内,众人小声议论,有人细问是哪个宋家,得知是第一富商之后,露出了然神情。

      “原来是宋家之女,不知你阿耶前阵子答应老夫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长史这话说得,看来宋盐商不止与柳大人有私交,连你也——”
      “赵司马,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房中众人七嘴八舌,且从谈话内容来看,想必私下皆与宋家有所往来,准确来说是利用宋家做了什么事,才如此肆无忌惮,不把宋玉璎放在眼里。

      宋玉璎红唇一扯,轻易便能从那群人的表情中察觉异样,奈何眼下她绝不可与柳刺史等人翻脸。

      谁知赵司马说着说着,转头看她:“宋娘子千里迢迢来到蒲州玩乐,是好事儿,作为一个小娘子,游山玩水就行了,可莫要打什么主意。”

      言下之意,宋玉璎一介女子,不能插手宋家与朝廷的事。

      柳刺史假意维护宋玉璎,出言训斥赵司马,实则附和其言:“赵大人此言差矣,我世侄那可是宋盐商独女,将来是要继承宋家产业的人,我们这群人呀,都得做她的后盾。”

      说完,柳刺史故意看了宋玉璎一眼,后者微微低头一笑,呈姑娘家羞赧状。瞧见宋玉璎识相的样子,柳刺史满意地点点头。

      矮几下,宋玉璎双拳紧攥,面上强撑着笑意,嘴里却咬紧了牙关。
      死贪官。

      短短半个时辰的宴席,宋玉璎如同生吞蝇虫一般犯恶心,她编了个借口离座,起身走到院中透气。穿过回廊,皓腕冷不丁被人捏住,将她扯进了黑暗中。

      跟在身后的胡六瞪大了眼睛,却没有出声阻止,宋玉璎已然知晓是何人。

      她一个反手牵住那人的大掌,强迫他低头,宋玉璎仰着脸质问:“周公子,你怎么如此阴魂不散,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看着面前双颊微红的少女,翟行洲眸光闪了一下,偏头示意她静听。

      作何,又偷听墙角?
      宋玉璎皱眉,有些疑惑,却还是照做。动作间,瞟到了蹲在房梁上的贺之铭,她有一瞬间的愣神。怎么连贺公子都来了……

      “要我说,柳大人何不找个理由把宋家女绑回长安,好好做她的富商之女。”
      “赵司马都出此下策了,她不还是来了蒲州?”
      “怕甚,一个女郎罢了,能掀起什么风浪。”

      厅堂里,众人言辞间满是对宋玉璎的贬低。她气得浑身发抖,那群老贪官真是演都不演了,不仅明目张胆地利用宋家,竟还敢这么对她。

      赵司马,看来在丁溪镇遭水贼挟持就是他干的!

      离开刺史府后,宋玉璎依旧双手发麻,她命车夫先行回府,自己则慢步在主街上。不知不觉,花枝几人落后一大截,身侧只有周公子一人。

      宋玉璎没有心情问他为何又出现在刺史府,也不想关心他此行的目的,横竖眼下宋家孤立无援,内贼纷扰,翟大人又一直在暗中盯着宋家的举动。怕是哪天醒来,宋府便成了替罪羊送上断头台。

      离家数月受的委屈涌上心头。她脚步一顿,瘦削的肩头抖了抖,鼻头突然酸痛,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根本忍不住。

      “为什么都想害我,在船上被水贼挟持、在佛寺里被住持追杀……我不过是想保护阿耶阿娘罢了。”

      翟行洲指尖动了动,心里突然像被石头堵住似的,上下不能。

      戌时的街道没了灯,唯有头顶银白的月色。

      远离长安的蒲州城内,此刻无人知晓他的身份。什么监察御史、什么官商私交,都一并消失在巷尾的黑暗中。

      他垂下眼帘,长臂将宋玉璎揽进怀里,手掌轻拂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也许出了这片阴影,他又要恢复监察御史的身份去彻查宋家、纠察百官,但此时此刻翟行洲只想当一个无法言语的周公子,拥有片刻的宁静。

      他第一次如此庆幸还有周公子这个身份。

      不远处灯光下,贺之铭一个箭步挡在花枝胡六面前。
      “嘘嘘嘘——花姐儿别别别,别上前,别打扰他们。”

      二十有五的铁树正在开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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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有点存稿,日更~ 段评已开,欢迎留下脚印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