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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错过一眼,便是一世 ...


  •   那年秋末,东京一场跨文化研讨会刚刚落幕,Peter回到了中国。

      归心依旧在静吧弹琴,岳岭熟睡在一旁。他们的生活看似如常,风声却已悄悄换了方向。

      信息的传递,往往藏在细微的社交缝隙里。Peter最初嗅到异样,是在一次与国际文化基金老友的闲聊中——对方随口提起,几个国内文化项目的急速扩张失败案例。

      岳剑,这个在过往零星对话中反复出现的名字,此刻忽然在记忆中亮起。他敏锐地将这些零碎的信号串联起来——那个野心勃勃、拼尽全力的年轻人,似乎正走在一条满布荆棘的商途上。

      Peter立刻联系归心,语气试探地想了解多一些。可归心却很隐晦:“我不是很了解他的生意,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信息,我可以把岳剑的电话号给你,你可以和他聊。”他接收到了,她声音里的无奈与无能为力,他的心猛然一收。

      是的,这一次他听到的消息足够震撼,岳剑的矿场,因急速扩张带来的资金压力,现在暂时停滞。这也让Peter做出决定——他不能袖手旁观。作为归心的老朋友,一个推动跨文化交流的使者,他知道,这不仅关乎一场投资的得失,更可能决定一个家庭的命运。

      静吧的落地窗前,他看着手中那杯浅色的苏格兰威士忌,气泡从杯壁缓缓升起,像极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预感:风暴,已在靠近。

      归心不在琴台,空荡的静吧里,只有她留下的旋律还在空气中回响,仿佛一曲未完的余音,久久不散。

      Peter低头按下手机,发出一条简短讯息:“有事找你,静吧见。”

      这条消息,如同一枚久违的信号弹,划破了归心和岳剑原本平静的生活。

      不多时,门被推开,岳剑走进来,面色灰沉。他扫了一眼四周,最后目光落在Peter身上,语气平稳:“我很意外,我们的初次见面。”

      Peter神情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意外,我是为这个来找你的。”说着,从随身的资料包中抽出一页翻译过的基金结构图,推到岳剑面前。

      “我听说,你的矿区扩建,遇到了资金压力。”

      岳剑眉头一挑,眼底掠过一丝警觉:“你消息挺灵。”

      Peter淡笑,“你这项目,周边征地动静太大,风吹草动,难免传出去。”

      岳剑没说话,低头翻看文件。那是一家,注册于新加坡的国际文化产业融合基金,名义上支持跨文化基础建设,实则旗下有多个“自然资源协作”专项基金。

      “这基金不是慈善机构。”Peter语气温和,却带有提醒的分量。“你能不能通过初筛,还得你自己搭资料、跑流程、对接他们的实地审核。我只是给你一个渠道。”

      岳剑盯着那份文件,半晌才开口:“你为什么要帮我?”

      Peter指了指窗外被风吹乱的灯光,“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们这一路辛苦打拼,最终付之一炬。”

      空气陷入短暂沉默。岳剑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翻开文件夹第二页——一封正式引荐信,落款是基金会东亚项目执行主任的亲签。

      Peter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帮你递进去,但接下来怎么走,全靠你自己。还有,这个合作不是没有风险。”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锋芒:“我听说,你为了扩建,准备把主矿段地契押上。”他看着岳剑,字字如针,“你这一步若走偏,塌下去的,不只是矿场,必定满盘皆输。”

      岳剑的脸僵了僵,低声道:“我赌得起。”

      Peter轻轻摇了下头,语气却冷了几分:“可归心和你的女儿,赌不起。”这句话落下,房间安静得能听见玻璃杯里的冰块,轻轻的碰撞声。

      他站起身,收起文件,留下最后一句话:“联系人资料我会发给你,你考虑清楚再联络。”

      夜色如墨,岳剑跟着Peter出了大门,脚步一沉一轻,走入喧嚣人世。

      那一晚,静吧的昏黄灯光下,Peter的出现,不仅是老朋友的一次搭救,更像是命运的缄默试探。但是很显然,他刚完成了一场没有观众、也没有掌声的演奏。他知道,自己并未将岳剑从深渊中拉出。

      此时,夜风扑面,岳剑掏出烟盒,点上一根,深吸一口。

      那封基金引荐信,被他放进了皮夹。他知道那条路是条路,但他要把自己,送进下一场命运的赌局。

      Peter递过来的不止是资源,更是一双双注视他的眼睛——一旦走进那片国际资本的棋盘,他身后所背负的,不再只有归心和岳岭,还有更复杂的债务与信任危机。

      岳剑要的,是控制权。他清楚自己,不是Peter那种穿着西装能安然坐上大项目圆桌的人。他出身钢渣之地,白手起家,靠的是“狠”,靠的是从泥巴里扒出一块铜铁的本事。

      第二天,他回到办公室,并没有找Peter给的联系人。而是换了一张新SIM卡。那是他生意线之外,从不公开的隐秘号码。

      他拨出电话,语气干脆:“郑行长,我想你应该听说了,我的矿场准备加一个新出口,我想和你谈谈抵押。”

      风吹在裸岩上,卷起一片灰。岳剑站在临时搭建的钢棚办公室里,卷起袖子盯着手里的那份预算表。

      “矿开起来,机器和人一转起来,缺的是大量的流动资金,你们肯不肯赌我三个月能起线出矿。”

      电话线另一端,郑行长笑得像个熟透的油瓶:“岳总,赌是可以赌,可你拿什么压?”

      “厂房、还有我手里那批南山老钢。三个月后还不上,你就拿货抵。”

      他已经把能押的设备、二号厂房、旧运输线全部列进了银行资料包——短贷三个月,利率高,但批得很快。

      他拒绝了Peter递过来的温和路径,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把这局棋打到底。

      ————

      岳剑的矿场已扩到第二个井口。但地质突变、开采延误,再加上原材料价格暴跌,短贷已还,长线资金又告急。

      那天,岳剑走进郑行长的办公室,不再是几个月前的轻松模样,眼神深了,嗓音也哑了。

      对面笑得很客气,“岳总,矿权那边,要押几成?”

      “三成主矿权,一套厂房,外加库存和应收账款,足够覆盖风险。我只要三年,利息我们可以坐下来谈。”

      “还款保障呢?”

      “我的命。”岳剑的话一出口,像开玩笑,但声音却冷得像铁。

      郑行长叹气:“你知道,这已经不是单纯生意了?你一旦翻不了身,这些东西一出事,连你老婆孩子都得被牵进去。”

      岳剑看着他,声音低沉:“你放心,这债我不会让她们背。真到了那天。有我在前边呢,怎么也不会让债主找到她们。”

      三个月后,这笔三年期贷款批了下来。

      归心从没问过岳剑贷款的细节,只记得他那阵子瘦了很多,回家吃饭时总习惯站着,像随时准备起身去接电话、应付一场突袭。

      他没告诉归心他的焦虑。他也没打算告诉她。

      但在签完贷款合同的那天夜里,他做了两件事。

      第一,把那份押给银行的主矿地契影印了一份,藏进一只防火信封。

      第二,写了一张便签,纸上只有一句话:

      “归心,这一局我尽力了,如果真输了,我希望你和小山可以不欠任何人。”

      他把那便签,连同防火信封,一起封进一只旧木盒,藏在岳岭的玩具琴底下,像封住了一份战书。

      他没多想未来。未来是女人和孩子的事。男人要做的,是在风暴来临前,把所有能挡的、能赔的、能扛的,全留给自己。

      那一夜,是岳剑人生中最温柔的夜晚,也是命运开始扣弦的起点。

      夜色很深,幽冷得不见底。

      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归心已沉入浅梦,身边的岳剑却在梦中挣扎。他的眉头紧锁,额头渗出冷汗,浑身肌肉紧绷,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住。

      梦里,他奔跑着,身后是塌方的矿洞,翻涌的黑水,还有模糊的身影在喊他。

      最终他看到自己全身是血,跪倒在废钢堆上,一张白纸从空中飘落。

      “啊——!”

      他猛然惊醒,像被拉出深渊,声音嘶哑地唤了一声:“归心——”

      归心也被惊醒,第一反应是探身握住他的胳膊:“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岳剑抬起头,眼神仍未从梦魇中挣脱:“我……我梦见自己全身是血,像……像是被埋在矿井底下,动不了。有人逼我签什么字,我不认,后来血从胸口继续涌出来。”

      归心的心“咯噔”一下,强压住紧张,勉强笑了笑:“梦都是反的,梦见出事,反倒是平安。”

      她伸手替他擦去额角的汗,又摸了摸他的后背,全是冷的。

      岳剑半倚在床头,抽了口气没吭声。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康如清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人要是太累了,梦里都是债。”

      他没再说梦的事,只把归心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仿佛借她的体温抓住现实的坐标。他低声说:“归心,咱们这个家,你得记住它是怎么来的。”

      归心听着这话,心口发紧,却只点点头:“你放心。”

      这一夜,他们沉默无言。岳剑很晚才再次入睡,呼吸渐渐均匀,仿佛梦魇远去了。

      可谁又知道,那梦真的走了吗?

      不到一周,款项到账。

      他手握资金,直抵矿脉现场,在尘土飞扬中,每一次下令都像劈开岩层的利刃。原本濒临停滞的施工段,在他的掌控下轰鸣重启,机械与尘烟一起跃动,整个矿脉都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

      一晃,女儿小山都上幼儿园了。那天,文化馆里,元旦晚会的排练忙得天昏地暗。将近晚上六点半,归心的手机响了——是幼儿园老师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老师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说:“打了十几通电话给孩子爸爸,一直是无人接听。现在都这么晚了,还没人来接小山放学。”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归心心里原本已疲惫不堪的那撮火。她顾不上身体的酸软,也忘了胃里早已空空如也的饥饿感。

      脑海里浮现出小山孤零零站在幼儿园门口、眼眶泛红的模样,怒火便“噌”地一下直窜脑门。

      心头一闪——岳剑肯定又跑到哪个角落里喝酒去了。

      这些年,他的采矿场好了,但总说忙,忙人情,忙酒局,忙生意,忙兄弟情深。他答应过很多次去接小山,却次次失约。归心不是没想过闹一场,每当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声声疲惫的叹气。

      她讨厌岳剑醉醺醺的样子,更讨厌他因为酒局而屡屡忘记接孩子。

      归心掏出手机,手指狠狠地按着每一个数字键,力度随着怒气时重时轻。

      电话拨出,她把手机贴在耳边,等待着,等待着,果然——电话那头只有冰冷机械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她又赶紧拨打婆婆康如清的电话,结果同样是冷冷的回复。

      她反反复复地拨打着电话,不知不觉,手已经颤抖。那一刻,她甚至想对着电话里毫无感情的女声大声吼叫。她攥着手机,感觉自己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心脏,沉沉地吊着。

      她一呲溜一滑的跑到街口,打了个车,报了幼儿园的地址,车子缓缓启动。东北的冬天,冷得让人不愿意张口说话,怕一开口,体内那点微弱的热气会被冻住。

      出租车司机也沉默着,专注地操控着方向盘。车里很安静,只有收音机传来熟悉的旋律,是林忆莲的《伤痕》:“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声音不大,回旋在狭小的空间里,却恰到好处地戳中她胸腔里那个松动的地方。她闭上眼,嘴角轻轻颤了一下,不知是被风冻的,还是被某种隐隐的疼痛划破。

      司机摇下车窗,露出一条缝,说:“玻璃起雾了。”

      寒风从那条缝里钻进来,轻轻扫过归心的脖颈和后背,她的脊梁骨像是被冰轻轻点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口荡开。

      突然,司机跟着唱了起来——嗓门又高又突兀,吓得归心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她低头尴尬地调整着呼吸,那份被怒火和焦虑搅乱的节奏,竟也在这猝不及防的一嗓子之后,慢慢缓了下来。

      归心稍稍镇定了一些,决定不再执着于拨打岳剑的电话,转而拨给婆婆康如清。

      这一次,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归心急切地问:“妈,妈!岳剑是不是又去喝酒了?小山老师说他没去接孩子!”

      电话那头,婆婆的声音听上去并无异样:“慢点说,慢点说,岳剑今天没提过什么酒局。我早上在市场买了个猪肘子,让他拿回去炖了,晚上做你最爱吃的酸菜炖肉。你现在回来了吗?要不要我去接小山?”

      “都六点多了!您孙女没回家,居然不知道打个电话问问!要不是老师打给我,估计她得在幼儿园睡一宿了!”

      归心几乎是用机关枪开火的语气,一通输出,没等婆婆回应,直接挂了电话。

      她放下手机,略显不安地催促司机:“师傅,麻烦您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稍微开快点,孩子还在幼儿园呢。”

      司机似乎也听出了她的焦急:“这么晚了还没接到孩子,确实让人着急。您坐稳,路面有点滑,我尽量快一点。”

      归心对着司机的后脑勺,微微露出一丝感激的表情。

      她又把车窗摇下一条小缝,冷冽的风瞬间灌进车内。这小北风刮得异常凛冽,几乎能把人的眼球冻住,冷气撞进她的嗓子眼,瞬间压住了她心中那股乱飘的焦虑感。

      到幼儿园大门口,归心看见女儿那么小小的一只,穿着红色小羽绒服,小手捏着幼儿园发的糖果,脸冻得通红,站在寒风里。

      她走到小山身边,低头看着她那双大眼睛,充满期待却又含着些许未掉下的泪水。

      当小山看到妈妈,胖胖的小脸绽开笑容,满是福坑的小手拉住了妈妈伸过来的大手。睫毛轻轻一颤,眼泪终于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妈妈,我等了好久。”

      归心看着女儿,心头的痛和愤怒渐渐被温暖替代。

      她轻轻摸了摸小山的头,又与老师寒暄了几句,便拉着女儿走出了幼儿园的大门。

      此时的归心,心里只想着赶快带小山,回到那温暖的家。

      两人走在雪地上,归心的步伐轻快了许多,小山也紧紧地跟在妈妈后面,紧蹬着小短腿。

      一大一小的脚印在雪地上“嗞嘎嗞嘎”地响起,仿佛在诉说这片刻的美好,又像是有人在雪地下叹气——回家的路更静,雪更厚。

      步入小区大门时,原本情绪稳定的小山,仿佛被无形的弦忽然拨动,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归心拉着她,怎么劝、怎么拽,小山都死死地钉在原地,不肯迈向家的方向。

      归心已经被压下的怒火,被女儿的哭声点燃,像干柴遇了风,呼地一声窜起。

      她咬紧牙关,压低嗓音,忍着心里的燥气,一边用力拽着女儿,一边柔声诱哄:“乖小山,我们先上楼看看。如果爸爸在家,就叫上他一起去奶奶家吃晚饭;要是爸爸不在,妈妈请你去饭店吃大餐,好不好?”

      她用美食的香气,在四岁小山尚且稚嫩的味蕾上撒下一把钩子。小山嘴里还嘀咕着:“我就是不想上楼嘛……”

      但滑溜溜的雪地和饭店里的美味,在她心里交织出一种奇异的快乐,小短腿最终还是跟着妈妈,蹭蹭地动了起来。

      楼道的灯泡昏黄,台阶上滴着的水珠,是邻居从外头回来时,鞋底带进的雪沫在缓缓融化。

      归心一边气喘吁吁地拖着小山往楼上爬,一边心里暗暗嘀咕着——好你个岳剑!

      厚重的棉衣和小山短短的腿脚,让母女俩费尽了力气,终于爬到了三楼的家门口。

      掏钥匙的那一瞬,一股冷风似乎从钥匙孔里钻出来,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归心竟希望,那个平日里流连于各种酒局饭局、觥筹交错的岳剑,此刻仍然醉卧在灯红酒绿之间。

      可当她打开第一道门时,却看见第二道门锁上,赫然挂着岳剑的钥匙,心中那点薄弱的期望,轰然倒塌。推门的一瞬,鼻尖嗅到一股异样的味道——不刺鼻,却发闷,像是金属在水里泡过之后的沉涩。

      一股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绕心头,归心几乎是扑着推开了半掩的第二道门。

      房间里,电视机还开着,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映出整个屋子上空弥漫的浓烟,刺鼻的焦糊味几乎令人窒息。

      归心呆滞地站在门口,仿佛灵魂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恐震碎了。是小山的一声童稚尖叫,把她拉回了现实:“妈妈快跑!要爆炸了!”

      小山吓得转身就想逃,归心一把捞起她,小声而坚定地命令道:“站在门口,别动!”自己则憋着气,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卧室。模糊的烟雾中,她看见岳剑倒扣在床上,一动不动。

      心脏骤然揪紧,黑暗仿佛从四面八方扑来,耳边嗡嗡作响。

      归心咬着牙,凭着本能先关了电视,再急步冲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随后,她直奔厨房,循着最浓烈的烟味,找到了祸根——炉灶上,一个焦黑的锅。

      来不及细看,她赶紧关掉煤气阀门。

      直到完成这一连串动作,她才看清灶台上的锅盖,盖得歪歪斜斜。掀开一看,锅底焦黑,肘子贴在锅底,烧焦的油脂冒出的一股股黑烟,像死气一般弥漫。溢出的汤汁已经将炉灶出气孔糊死。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楼道里没有一点异常气味。

      惊魂甫定,归心心里阵阵后怕:若再迟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她拉着满眼惊恐的小山,敲响了隔壁的房门。没多久,门开了。是那位平日里常帮她照看小山的阿姨,似乎还未就寝,披着外衣站在门里。

      归心强忍着颤抖,低声请求道:“阿姨,抱歉这么晚打扰,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小山?我一会儿就来接她。”

      小山没有哭,像受了惊吓的小鹿,瞪着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妈妈。归心声音里藏着的慌乱,小山听不懂,可她冰凉的手和微微颤抖的面颊,却让阿姨立刻明白了事态紧急。

      她什么也没问,接过小山,轻轻安慰道:“放心吧。”

      房门关上的一刻,归心终于能稍稍喘上一口气。

      多年以后,每每回想起那个夜晚,归心都会想起,婆婆后来对她说的话:小孩子的眼睛净,小山在楼下时,已先一步看到了那屋子里不干净的东西……

      把小山安排妥当后,归心回到了那间布满浓烟的家。她轻轻掩上门,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120。

      电话接通那一刻,她的声音就哽住了,嘴唇发抖,语句零碎而混乱,努力向接线员描述眼前的情形。她控制不住语调的颤抖,泪水含在眼眶里,随时都可能滑落下来。

      接线员温声安抚:“别慌,我们会立刻派车过去。现在家里有明火吗?有煤气泄漏的味道吗?”

      “没有。”归心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确认安全后,对方嘱咐她保持电话畅通,并告诉她救护车很快就到。

      她放下电话,心中的恐惧却没有随之减轻半分。她想起那一锅几乎引燃整间屋子的肘子——如果真有煤气泄漏,如果明火复燃,不只是她和小山,整栋楼都可能遭殃。

      那一刻,冷汗浸湿了她的背脊。

      不敢耽搁,她立刻拨通了康如清的电话,只简短地道:“妈,岳剑在家,他烀肘子肉时出了点事,您快来看看。”

      挂断后,她又拨给哥哥归尘,声音依然带着急促的颤抖:“哥,家里出事了,你能马上来吗?”

      归尘没有多问,只回了句:“马上到。”

      做完这些,归心终于放下手机。她憋着气,重新走进厨房,推开所有窗户。刺骨的冷风带着屋里弥漫的浓烟疾速穿堂而过,浓雾般的呛人气息渐渐散去,眼前的空间也终于恢复了清晰。

      她缓缓走向卧室门口,看着倒扣在床上的岳剑。

      归心只觉心头一紧,几乎喘不过气来。冷风从骨缝钻身体,也攫住了她的大脑——他现在,到底是昏迷,还是……?

      她无法等待。哪怕双腿仍在发抖,恐惧如铁索勒在胸口,她也知道此刻唯有一搏。

      她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将岳剑翻转过来。他嘴角和鼻翼的血迹早已干涸,凝结成锈斑。她本能地避开他眼角的压痕,心脏已跳的乱了阵脚。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崩溃,现在没有人能代替她。

      她双手交叠,按在他心口,一下、两下……心肺复苏,她机械地按压,配合着急促的人工呼吸。动作并不标准,但她拼尽力气。冷汗从额头滴落,手臂仿佛灌了铅般沉重,她几近虚脱,却不敢停。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声音——急救车的鸣笛。

      那一刻,归心听见了自己心口的绳索断裂:终于有人来帮她了。

      她飞奔下楼,踉跄着冲向大门。

      “在三楼!中毒……可能还有心跳……快!”她语无伦次地向急救人员报告,几乎是把自己所有力气都倾注在这些话上。

      救护车稳稳停在单元楼下,几名身着急救制服的医生迅速冲上楼。有人托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你做得很好,接下来交给我们。”

      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膝盖都在打颤,整个人如同被抽空,踉跄地靠在楼道的墙壁上,一言不发,只是双手死死握紧,指甲陷入掌心。

      医生紧急施救时,归心站在一旁,眼睛一刻也没从岳剑的脸上移开。

      他只是躺在那里,脸侧清晰的血痕还在,像熟睡了一样。只是这场沉睡,没有梦、也不会醒。

      耳边不断响着医疗器械的蜂鸣,医生的语句一声声急促地砸进她的耳膜。可她的世界早已静音,只剩下心里反复响起的一句问话:

      “岳剑,那时候你痛吗?你有没有……想过我?”此刻,已经没人回答她。

      突然,医生转头看向她,语气冷静却带着遗憾:“家属,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2005年12月23日晚上7点45分,宣告死亡。请提供死者的姓名和出生日期。”

      归心怔了一下,嘴唇微微发抖,像在试图咬住一段往昔。

      “岳剑。1965年,12月23日。”
      她读出生辰那一刻,是从齿缝中缓慢挤出的,像怕一出口就承认了命运的锤定。忽然觉得,这世上真的有一笔早写下的剧本,它连落幕的时间都挑好了。

      医生递给她一张死亡通知书。纸张轻薄,却压塌了整个世界。

      她接过那张纸的瞬间,指尖一阵发麻,仿佛那不是一份告知书,而是他走完了一场命中注定的偿还。

      可命运没有多给她一秒犹豫的时间——岳剑死在了他的生日那天。自此,她余下的人生,便与这张纸共同存档,缓缓展开一卷属于她一个人的孤独。

      归心扑过去,整个人瘫在他身上,眼泪像决堤的水瞬间漫开:“我说过梦是反的,但你说你赌得起。”

      门开了。归尘和沈清禾赶到时,看到的就是那样一个扑在冰冷尸身上、哭得像个孩子的归心。

      归尘怔住了,胸口猛地一紧。他从未见过妹妹如此无助,如此撕裂。他走过去,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抱住。他知道,她再坚强,此刻也需要依靠。

      他的嗓音低低的,像在对沈清禾说,又像在自言自语:“她还这么年轻……以后可怎么办啊……”

      是啊,归心成了一片风中的雪花,轻轻一飘,便无根无依。

      而屋外,风声呼啸,像是命运在她耳边,咆哮着宣告一个无可回头的改变。

      这天是一个平凡而温暖的日子。她本该穿行于凛冽的风雪中,走向灯火通明的家,一个有人等她归来的地方。然而,风雪中有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把她从本该温暖的港湾里拽出来,推向一个寒冷无边的荒野。

      当她打开那扇门的瞬间,一切都变了。那个曾经宁静温馨的家,忽然变成了一处寂静而可怕的“人间炼狱”。

      她还来不及享受工作与生活的乐趣,更来不及对未来心怀憧憬,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风雪,从命运的背后袭来,将一切美好连根拔起,埋葬在这一天的深处。

      那天,岳剑烧水,炖肘子,是为岳岭和家人准备的第一顿冬日暖饭。

      可他没等到,从幼儿园归来的小山扑进怀里,喊一声“爸爸,我回来了”;也没等到最后一笔三年贷还清的那天。他只是,用命,兑现了当初的承诺。

      他们曾一点点积攒的光阴与命运的温柔馈赠,像一座小心搭建的城堡,终因一张错误摆放的多米诺骨牌,轰然倒塌。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归心来不及躲闪,她只能在烟雾尚未散尽之时,默默接受命运骤然的转向,独自直面这场无法回避的结局。

      她在岳剑死后都不知道,这一晚,岳剑自己切菜、调料、炖煮——和四年前归心临产那夜,一模一样的菜谱。是命运,要把这两场夜晚折叠起来,借一锅肘子,做一份命的清算。

      风从窗口灌进来,她侧着身,再次站在卧室的门口。她不敢靠近,生怕惊醒了他。可她知道,岳剑一直都在努力活成了“新的人”,可他这一觉睡过去,便再也不会醒来,这个世界从未真正放过他。

      以前的岳剑,他不说,她也不问。两人像是在泥里推着过日子,只希望日子快些翻篇。

      她不是没恨过他。恨他年轻时不懂收敛,恨他让她这辈子都像是在替他“洗清过往”。

      可比这些更让她恐惧的,是某一天,那些拼命想掩盖的伤口,会重新裂开——不是在她身上,而是在她女儿的命运里。

      如果未来,小山长大了,考上大学了,站在人生新的门槛前,对她说:“妈,我想更进一步,你觉得我可以吗?”

      她绝不能让那一句真正的理由成为桎梏:“你爸爸的过去,不能写进你的未来。”可现在,她恨他早早离场。

      这一夜很长,风敲着窗,像是在替她轻声叩问——这场命运的账,何时才能算清?

      归心的眼眶热了。她没有再哭,只是静静守着,像一个疲惫的守夜人,为他们走过的十年,点一盏不灭的灯。

      可这一生那么长,她又怎能想到,命运会让她走回原点,再一次坐在床前,像小时候守着母亲的悲伤一样,守着另一个男人的沉静。

      圣诞节前夜,她望向窗外。细雪悄然落下,屋檐下的风铃结了冰,不响,在万籁俱寂的冬夜,却像在等待一种声音的降临。

      那一刻,她听见了。那场多年前刮起的风,终于落了地。

      ——岳剑,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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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这里是一部慢火细炖的长篇小说,讲的是命运、错位与守护,讲一个女孩穿过人生风雪,终于走进心中的归处。 你会在这里遇见—— 少女时无声对视的一眼,她以为看见爱,其实是看见劫。 一个“反骨少年”以为可以逆天改命,最后他走了,但爱,仍在。 《一生归心》 每一个人物的命运都将缓慢展开,每一段情节背后都藏着真实情感的倒影。 我会写得很慢,但一定写得很真。 如果你愿意,请把它放进收藏,陪我慢慢讲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