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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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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沈婉贞窝在马车里,身上裹着一条薄毯,百无聊赖地把头伸出窗外,看摇摇晃晃的山景。
山野逐渐褪去荒芜,随着他们的旅程,窗外的景象愈发明亮起来。
可一连行进十几日,她早就将这些大同小异的的风景看腻,没了初时的新鲜感。
这才只出了巴驿啊……
阿寻说他们要去冀州,那里是十二州位置最北、最荒凉的地方。那里终年寒冷,所以他们要日夜兼程,赶在冬季来临前到达那里,否则根本适应不了冀州惊人的温度。
沈婉贞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很远,但不知道能有那么远,需要马车昼夜不停、从初春走到深秋。
一开始她觉得难以接受,心想早知这么远,她就不去了、也不让阿寻去,让他不要再想什么变强复仇,两人改名换姓就在洗云镇躲躲藏藏过一辈子。
可是离弦之箭难以收回,退的一半房租全都已经换成盘缠,大部分积蓄也用来买下这辆马车,行走数日,好不容易驶离巴驿,此时怎么能说要回去?
况且当初是她自己答应要去的,现下又反悔,哪有这样的道理?
马车里有几本书册,是楚未寻特意给她带的,都是通俗的话本故事,她能看得懂的。她无聊就看话本,看累了就盯着窗外发呆,困了就窝在毯子里睡觉……
楚未寻则辛苦许多,他不仅要驱马赶路,还要生火做饭、洗两个人的衣服。
若是路上遇到驿站还好,大多数时候,他们只能睡在马车里,有时见她在里面睡得香甜,他不忍吵醒她,就自己靠在外边一整夜。
沈婉贞好几次半夜醒来发现他不在身边,因此还发了一通脾气,可是楚未寻只是嘴上认错,还是时常自己睡在外面。后来入夜,沈婉贞就强撑着困意不睡,非要等到他进马车和她一起睡,他这才肯妥协。
天色渐晚,睡了一下午的沈婉贞悠悠转醒。
耳边传来喧嚣的人声,她愣了一会儿,掀开车帘,才发现楚未寻不知何时将车驶入一座小城。
“阿寻。”
“我在。”
那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使她安心。
“我都说了没事,下午睡一觉已经好多了,你怎么还是驾车进城了?”
沈婉贞今日有点头晕,她自己觉得没什么,冬春交替之际,有个头疼脑热很正常,让楚未寻继续赶路。
可楚未寻知道后,却好像很紧张,说什么也不肯再赶路,还说要找附近的城镇休息一晚,她犟不过他就先睡了,这一醒,他已经把马车驱进城了。
“今晚咱们在这个镇子休憩。”他不容置疑道。
沈婉贞本想反驳,可转念一想,他也是为了自己好,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当天夜里,她又发了高烧。
脑袋晕晕乎乎、身体酸软无力,她觉得自己好像一朵正在燃烧的云,在天空中飘来荡去,等火苗熄灭,她也就化作黑烟、和风一起消失了。
“阿寻,我好疼……”
她的骨头疼、细细密密的疼,那噬魂的痛感像是海浪,一阵一阵袭来,拍打得她无处可躲。
楚未寻从后面抱紧她,把她圈在自己怀里,在她发顶落下一个不带任何欲望的吻,似是无声的安抚。
“我知道。”少年的声音隐忍而克制,圈着她的手臂发颤,“喝药好不好?喝完药就不疼了。”
她弱弱瞥向一旁,今日的药似乎与往常不同。
可她难受得很,哪里还有心思管那么多,温顺地配合楚未寻将一碗药给她喂下去。
“阿寻,我是不是得病了?”
沈婉贞盯着远处发呆,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你只是身子不好,着凉了。”楚未寻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真的吗?”
真的只是着凉吗?
她心头发紧,仔细回想,为何这些日子,她三天两头头晕发热?她又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大家闺秀,摸爬滚打长大的人,一年也难生几回病,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虽然陈伯也这么说,让她放心。可是自己的身子毕竟自己最清楚,这段时间反复病倒,她起初不在意,渐渐的也能明显感觉到其中变化。
一次比一次难熬,最开始只觉得乏力,尚能克服,可到了后面,高烧不退、怎么吃药都不管用,不仅乏力,全身的骨头都泛着细细的疼痛,叫人难以忍受。
“真的。”楚未寻看着她,眼里的心疼掩饰不住,“喝过药就好了,你只是前些日子的病还没好全。”
她方才哭过,眼眶微微泛红,对上楚未寻的眸子,心里愈发难受。
沈婉贞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绝症,楚未寻和陈大夫都知道,联合起来瞒着她。
时间过去四个月。
时值盛夏,树木苍郁,风声卷着蝉鸣,林间斑驳着光影,午后的地面暑气蒸腾,天地化身一个巨大的蒸笼,燥热的空气逼得人心烦意乱。
然而这样的酷热的时节,正在溪边浣衣的少女,却还穿着布料厚实的浅蓝色春衣,露出的一截手臂雪白细腻,认真地搓洗着衣物。
如今洗衣服对她而言也成了一件费力的事。
山风吹拂而来,沈婉贞感到阵阵凉意。瓷白的小脸没有血色,因为劳作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低低喘着气。
喉间蓦然一阵腥甜,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下一刻,她猛然喷出一大口血来。
喷在小溪里的血瞬间被水流冲走,还有一些,溅到了泥地里,把土壤染成深红。
而沈婉贞只是靠着一旁的树缓了缓,复走到小溪旁,很熟练的,蹲下身舀了一捧水,漱去喉咙和口腔中残留的血腥气。
她把洗好的衣服都装到盆子里,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发呆。
不知坐了多久,她抱起木盆,起身打算回去,却蓦然瞥见自己裙摆上的血迹。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不能被阿寻看见,不然他会担心的。
于是她又折返回去,蹲在溪边,用溪水揉搓那截沾了血迹的裙摆。
沈婉贞回去时,楚未寻正坐在火堆旁烤鱼,一旁木头搭的小桌上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他立刻起身接过她抱着的木盆,催她坐下,又把刚刚烤好的鱼递给她。
“不是说好放那里我洗?”
沈婉贞闻着香喷喷的烤鱼,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我闲着也是闲着。”
这个鱼是他处理过的,放了调料,一点也不腥,吃起来只有鱼肉的鲜嫩,她埋头吃得很香。
楚未寻从包裹里拿出一张馕饼,坐到沈婉贞对面,静静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原本合身的衣服显得空荡荡的,小小的一团,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吃自己给她烤的鱼。
楚未寻连到嘴的馕饼都咽不下去。
眼睁睁看着她日渐消瘦、看着她痛苦难忍,他的心在滴血,可是对此却丝毫没有办法。
一团气闷在心中,他无意间瞥到沈婉贞深色的裙摆,抬眸问她:“裙子怎么湿了?”
“刚刚洗衣服不小心弄湿的,烤烤火就干了。”
楚未寻视线落到她脸上,她的面色比往常还要苍白,唇也没有血色。
察觉到他的打量,沈婉贞赶紧埋下头继续啃鱼,“这鱼太香了,阿寻你怎么做的?”
楚未寻没应声,凝视着她。
“好累,我去马车里睡一会儿。”
“……”
沈婉贞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周遭的景象已经焕然一新。
她掀开车帘观察外面的世界,他们显然到了一座新的城池。
和之前途经的那些小镇、小城不一样,这里放眼辽阔、广袤无垠,黑褐色的土地像是没有边际,草木稀疏,道路上稀稀拉拉几个路人,房子和商铺大多是和泥土一样的黑褐色,在白蒙蒙天空的笼罩下,显得沉闷而没有生气。
这里便是……冀州?
阿寻前几日说过,他们今天就能踏入冀州地界。
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个月,他们走过雍州、梧州、禹州,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遥远莫测的冀州。
沈婉贞趴在窗前,认真打量马车外的世界,觉得除了人确实少一些,其余地方都还好,这里与其他城池一样,有人、有房屋,一群人在这里生活。
随着马车一路驶进,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路上可以看见的行人更少,楚未寻在某一处停下,向当地人打听一番后,他们才顺利找到这里唯一的一家客栈。
客栈足足有四层楼,每一层都悬挂着通红的灯笼,在周围低矮房屋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高大威猛,客栈大门正上方悬挂的牌匾也十分简明,方方正正的“客栈”两个大字。
夜晚更凉,将马车停到一边后,楚未寻从行李中翻出一件略有厚度的披风给沈婉贞系好,两个人就准备进入客栈。
客栈门口站着几个身形摇晃的大汉,音量极高地正在彼此吹牛,路过他们身边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她忍不住屏住呼吸,掠过他们进门。
“那是我的!还给我!”
稚嫩的童声刚刚钻进耳朵,沈婉贞就迎面撞上一个不知突然从哪冒出来的小孩。
“快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