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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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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人进来,陈大夫合上门,隔绝外头的人声嘈杂。
只见青石地砖铺就的院落中,一卷半旧的草席鼓鼓囊囊裹住什么,孤零零地斜躺在地上,显出几分凄凉。
沈婉贞看见眼前一幕,怔在原地,脚下仿佛有千斤重,被人钉住一样,怎么都迈不开腿。
她愣愣看着草席,又转头看陈大夫,迫切地希望从他眼中读出否定的情绪,可陈大夫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沈婉贞心中一沉,脚步终于是挪了挪,一步一步格外缓慢,等终于走近,她死死盯着粗糙的草席表面,盯了半晌,突然下定决心似的,一把掀开席子。
沈婉贞瞬间傻眼。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草席里裹得不是的尸体,而是一堆杂草。
魏寻呢,他在哪儿?难道他没有死?!
陈大夫不知何时走到她跟前,见她一脸错愕,无奈叹了口气,朝一旁屋子摆了摆手,“去那边看看吧。”
沈婉贞心中燃起一丝渺茫的期盼,她循着陈大夫指的方向奔去,打开紧闭的房门,迫不及待冲上前,掀开垂落的床幔。
可是……
可是什么都有,单薄的褥子被叠得整整齐齐,床榻之上空无一人。
沈婉贞的表情一瞬间凝固,转而变成失落。
没有魏寻、不是他。
他死了吗?
这个念头终于压垮了她,沈婉贞缓缓跌坐在床边。
那日她不该走的,至少,也守着魏寻离开……
自己亲自捡回来的人,悉心照顾亲力亲为,就算最后无力回天,她觉得自己也该陪他走完最后一程的。那日她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抛下重伤未愈、危在旦夕的魏寻,一个人独自离开的?
沈婉贞越想越心酸,越想越难受,眼泪也控制不住,争先恐后从眼眶里涌出来,她就坐在地上呜呜大哭,哭得眼泪和鼻涕糊在一起,毫无形象可言。
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沈婉贞现在正在是难受的时候,没有搭理,捂着脸继续哭。
可陈大夫又拍了她一下。
甚至还把手绕到她后颈,指尖在她皮肤上轻柔扫动。
沈婉贞正哭着,惊得一激灵,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回头看此时的陈大夫。
进这个门之前,她打死也不敢相信和善可亲的陈大夫居然是这种人!
人在屋檐下,她也不敢轻举妄动,额头不住冒冷汗,生怕一回头就会有一把大刀朝她砍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逃出去?!
“贞娘。”
惊疑未定之际,一道悠悠然的声音从沈婉贞身后冒出,淡得像水,却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如一支离弦的利箭瞬间射中她,惊得她心脏狂跳。
沈婉贞猛地回头。
是魏寻。
“……”
刚刚她身后的人不是陈大夫、而是魏寻!他不仅没死,还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看着“死而复生”的魏寻,如释重负后再次陷入紧绷,沈婉贞顿在原地几秒,隐隐约约反应过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察觉不对劲。
可她刚要开口询问,面前瘦削的人影却一下子栽了过来。
楚未寻整个人压了上来,沈婉贞肩膀一沉,力道之大差点将她压倒在地上,她被吓了一跳,坐在地上愣了几秒,才抬手拍他的背,“魏寻…魏寻,你起来。”
可压在她身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紧紧贴着她,头埋在她的颈窝,一动不动好像没听见她说话。
“你怎么了?”她有些慌乱。
难道是又晕过去了吗?
沈婉贞一下子急了,费劲地按住他的肩膀,先将他整个人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再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不至于摔在地上,然后……
然后沈婉贞就发现,他的眼睛是睁开的。
根本没晕……
能听见她说话,只是故意在戏弄她。
本来就意识到自己被骗而气愤的沈婉贞,面对再一次的捉弄,更加生气,她甚至想立马放手,让他摔到地上,然后自己扬长而去。
心头火起,偏偏少年还一脸人畜无害,因为虚弱,他优越的眉宇不再冷傲,而是带上一丝明媚的悲悯,眼眸净澈如雪,流淌着令人心醉的欲色。
他就这样直勾勾看着她。
沈婉贞的心不可察地动摇了一下,缓过神,她继续发作,语气不善,“你究竟在搞些什么?!”
她气愤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怀中的少年却面色依旧,仰头望着她,漆黑的眼珠转了转。
见他不语,沈婉贞还以为他是在盘算着怎么解释,亦或是要埋怨她的不辞而别,正想着,却听他施施然道:
“贞娘为我流泪了吗?”
“什么?”
沈婉贞微怔,瞳孔动了动,下意识擦了擦眼角的泪,完全没料到他会接上这样一句毫不相关的话。
待回过神,她眉心微蹙,有些生气道:“是我在问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贞娘以为我死了,为我哭泣,特意回来,应是在乎我的。”
“既然在乎,又为何丢下我,弃我而去?”
他平静地诉说着,只是眼神死死盯着沈婉贞,像一团滚烫的火焰,仿佛要将她烧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
沈婉贞一时也分不清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全然不理她说的话,自顾自地问她。
明明上当受骗的是她,怎么变成他成了有理的一方,自己反而像什么十恶不赦的负心女子?
虽然她确实不辞而别……
尽管有些心虚,沈婉贞还是挺了挺腰板,不肯示弱,“我那日便说了,厌烦你,不想再与你待在一起,你是听不懂?再者,你是我什么人?我不过好心救了你,难道就要与你绑一辈子?我想离开便离开,还需要你同意?”
“从前我百般做小伏低你要走,如今我放手你又自作多情,串通大夫搞这么一出苦肉计,究竟怎样你才满意?”
沈婉贞一口气说完,才悄悄去看楚未寻的神色。
只见那明净的眸子,果然黯淡了几分。
她心中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升起几分罪恶感,正欲开口劝说他顾好自己,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却蓦然开口:
“从前是我不好,贞娘厌烦我也是应该。”
“所以如今种种,都是我罪有应得。我能活到如今,除了因为贞娘你,是老天留我一命要我报答你。贞娘,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望着她。
沈婉贞完全状况之外。
魏寻他,从前有这么能言善辩吗?
一开始都不搭理她,还要离家出去,再后来好一点,和她说几句话,可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变了个人似的。
言辞殷殷,目光楚楚,他又生得好,一番攻势下来再心硬的人也会动摇。
这到底什么情况?
沈婉贞一时确实不知道怎么办了,预备说的狠话在唇齿之间酝酿,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别过头不知在想什么。
楚未寻敏锐地察觉到女孩神色变幻间的动摇,突然在她怀中猛烈地咳嗽起来。
沈婉贞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忙抱住怀里的少年,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背为他顺气,可他竟喷出一口血来。
她吓了一跳,想起身去喊陈大夫,却被楚未寻阻止。
“不要走,不需要别人…只要你。”
要她?她又不是大夫,怎么会看病!
沈婉贞还是坚持要去喊陈大夫。
他紧紧攥住她细弱的手腕,眼神带着一丝虚弱的迷离,哀求:“贞娘,不要去,真的没事…我有话想对你说,听我说完好不好?”
看他一嘴的鲜血,又这么坚持,沈婉贞不忍心,终是定住身形,声音沉沉:“你要说什么?”
“我想,请求贞娘的原谅。”
沈婉贞一愣,目光重新看向他。
“我知是我使了手段才引得你回来,可是若非如此,我怎么能再见到你?我本是将死之人,是你让我活下去,如果没有你,那我存在于这个世间还有什么意义?”
沈婉贞听得瞪大眼,既震惊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当然有意义啊,我是因为家人都不在了才一个人生活,可你不一样啊,你消失这么久,难道不回家吗,不怕家人担心吗?”
家人……
楚未寻眼中闪过一丝漠然,垂下眸子。
“贞娘,你可知,我为何会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只剩一口气被水流冲到山谷之中?”
“为何?”沈婉贞顺着他。
“正是因为…家人啊……”
他整个人如被化不开的忧伤笼罩,低垂的眸子有驱不散的阴霾,只听他蓦然笑起来,“有时候,真的不知身旁的是家人,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是棋子,亦是弃子。
生为家族,连生死都不由自己主宰,等到彻底失去利用价值,变会被弃如敝履,安安静静地等待死去。
他曾也是这么认为,可是,沈婉贞救了他。
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凡人,没有修为和法力,却一次次救他于困境,像一支任凭风吹雨打,却永远不会熄灭的蜡烛,源源不断地向他释放光芒。
他舍不得去死了。
蓦地,楚未寻郑重地看向她,“丧家之犬,早已无处可依。如今在这个世上,我能依靠的,只有你。”
“所以贞娘,别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