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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既应烬·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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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甲子”公司地下停车场,车内,秋似酒拿出一个的巴掌大小的黑扁盒子打开,里面似乎空无一物,对我说:
“阿烬,这是定位膜,将它贴在衣服上,我就可以随时查看你的位置。”
我心中惊讶,秋似酒背后的神秘大人物竟然能弄到定位膜,这可是技术部最新研制出的定位产品。小如指甲,薄如皮肤,透明如水,粘性极强,几乎可以贴在任何地方且隐形,可防火防水。但为了这些便利功能牺牲了使用寿命,有效期只有十二个个小时。
我疑惑道:“盒子里没有东西啊。”
“阿烬,你用手摸一下。”
我伸出手指往盒子里摸索,中心那一小片摸起来不同于周围的光滑,略显粗糙。定位膜的触感是仿皮肤,降低了被触摸后发现的风险。
“摸到了吗?”
我点头,感叹道:“哇,真高科技!”
秋似酒微微笑了,小心地撕下定位膜,贴在我衬衫口袋里侧,叮嘱道:“阿烬,尽量不要出公司,中午我给你送饭,好不好?”
他贴完,我拉开口袋左右瞅了瞅,抬头看他,摆手道:“公司有食堂,不用给我送饭的。我保证直到下班,我都不出公司。”
“好,”他吻了下我的额头,“阿烬,下班见。”
我拉开车门下车,和他挥手道别:
“我走啦。”
三四分钟后,我到了工位上,身侧传来一声:“冬烬,早上好。”
我笑着回了一句:“早上好。”
易仁禄坐在椅子上,滚轮轱辘,他滑到我旁边,关切地问道:“脸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将左脸偏给他看,道:“怎么样?不肿了吧?”
“嗯,完全好了。”他凑近看了看。
我想起那天说“下次请他吃饭”,早上答应了秋似酒中午不出去,那不如就今晚请他和我、秋似酒三个人吃个晚饭。
正想开口对易仁禄说,突觉脸侧一凉,一阵窥视感袭来,是窗外方向。凉意过去是熟悉,应该是秋似酒,定位膜还不够,亲自看着我才放心吗?可我不喜欢被人监视,而且有他看着,行事受限。
装模作样地往窗外望了望,霢霂烟雨让天地朦胧,也不知秋似酒在哪里看着我。
我疑惑地自言自语:“怎么感觉有人盯着我……”
易仁禄问道:“怎么了?”
“没事,工作吧。”
我拿出手机给秋似酒发消息:“阿酒,是不是你在盯着我看?”
过了两秒他回复:“是我,我不放心所以想一直看着你。”
“别看了,影响到我工作了,总感觉左脸怪怪的。我不是保证过了吗,我不会出公司的。”
秋似酒没有立刻回,一直在“正在输入中”,过了良久,他发过来一个“好”字,与此同时窥视感消失了。真听话啊,简直就是我的“小狗二号”。
这时,我的“小狗一号”给我发来消息:“来天台。”
我轻叹出一口气,既然让我有了瞳,为什么又让秋似酒出现在我面前……
三分钟后,我推开天台的门,撑着栏杆的瞳回过身,两颗眼睛像切开的黑芝麻汤圆,看着气鼓鼓的。
我向他走去,笑道:“生什么气呢?”
瞳沉眉:“我不该生气吗?”
我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瞳,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只是在执行任务。”
“我明白得很,是你不明白!”
瞳怒冲冲地说,骤然抓住我的手腕,没控制力道,攥得我生疼,我平静道:“放手。”
“阿镜,对、对不起!”
瞳醒悟似的慌张松开手,复又一脸愧疚地给我揉着手腕,不住地瞄我,整个人像个闯了祸的垂耳小狗。
瞳没说错,我如果明白,秋似酒早不在人世。真的狗可以养两只,人,只能留一个。
“好了,没事了,”我覆上他的手,煦声道,“瞳,你要相信我。”
他点头,欣喜地问:“阿镜,你有杀他的计划了吗?”
“让我想想……”
我抽出手,靠着栏杆沉思,现如今,我不确定要杀秋似酒时我真的下得了手。还有,还有什么?对,秋似酒说过“如果你要杀我,我决不抵抗”,但真到生死时刻……他定会逃的,我没有绝对把握拦得下他。
那么,不仅要有能下得了手的人,还要防止他逃……
我想罢,对瞳说:“我想出一个计划……”
瞳听我说完质疑道:“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我解释道:“他的强化能力你知道,如果我暴露身份杀他,一旦逃了就前功尽弃了。我确定他爱陆冬烬,所以……按我说的做,他不会逃。”
“……那万一我们没能杀得了他呢?”
“不是还有我吗?出其不意之下,他躲不过我的杀招。”到了那个时候,我无论如何都要逼自己……下定决心杀他。
我抱住瞳,低声道:“他一定会死。”
“嗯,阿镜,我相信你。”
回到工位,我轻轻敲了敲易仁禄的桌子,说:
“我记得要请你吃饭来着,明天中午我们出去吃怎么样?”
2
六点下了班,我走出公司,雨停了,云开日出,亮堂堂的。我一眼看见秋似酒站在一棵树旁,暮色向西,他也向西。
他向东时看见了我,向我快步走来,似乎越于人群之上,霞云和涂彩的玻璃大厦成了他华丽的双翼和尾羽,十分好颜色。凤栖梧桐,他欲栖我。
“阿烬,上班辛苦了。”
秋似酒走到了我面前,排挤湿冷空气,给了我一个火乎乎的拥抱。他松开我,从外套口袋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我。
我不接,越过他往前走,“哼”了一声道:“你都说我上班辛苦了,还给我一块苦巧克力。”
“阿烬想吃什么?唔,太阳不行,天狗也食日”
隔着闹闹人声,分不清后面是撕开包装袋的声音还是他的笑声。短促地一声,心痒痒。我钟意吃72%可可含量的巧克力,偏爱那仅有的几分甜。
我转头不满道:“你又取笑我!”
这回真的是他的笑声:“我怎么敢。”
条状黑巧被他送到我嘴边,戳了戳我的下嘴唇:“张嘴。”
我不情不愿地张嘴咬下一块。咀嚼几下,加速融化,不多时,苦味流进了胃,舌上只有甜味。
那秋似酒呢,如果他“融化”在我眼里,我会流泪吗?几分苦几分甜?我不愿想……
秋似酒又把黑巧送到我嘴边,我后仰头,夺下他手里的黑巧,咬了一口,含糊道:“我又不是小孩……我自己可以吃……”
“好——”
风吹过,一片叶子悠悠而落,恰要落在我肩上,我未躲,秋似酒却伸手接住,半青半黄,沾了雨水几粒。他往旁走了几步,将叶子放在粗大的枝杈间,风雨不侵。
这样似乎还是活叶子。
巧克力吃完,刚好走到车边。坐上车,秋似酒问我:
“想好今晚吃什么了吗?”
他说这句话时,身体偏向我、眼睛偏向我,头发也被风吹得偏向我,像沉甸甸的、金灿灿的稻田。如此富裕的爱,衬得我是个贫民,此时有种衣不蔽体的冷,于是我抱住了他。
“阿烬,怎么了?”
我埋在他肩上,小声说:“冷。”
“那我开暖气好不好?”他摸了我的头发,轻声道。
“不要。”
他无奈道:“阿烬,我们去后座好不好,你这样会不舒服的。”
“不要。”
他不说话了,环住我的肩,似乎听见了一声满是怜意的叹息。
或许是暖意催人眠,过了会儿,我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哗哗声吵醒,睁开眼睛,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窗外乌漆,只闻雨声不见雨。我偏头,秋似酒伏在床边,在床头灯淡淡的暖光下,像黄昏里野眠的月亮,睡得很轻盈。
我慢慢坐起身,视线黏在秋似酒身上,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可以这样看着他了,我想永远保留下这一幕。左右看了看,拿过枕边的手机,打开全息录像,对准他,按下扫描键。
录完,我靠着床背等他醒来,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转醒,分明早就醒了,这是在等什么?莫非?我哑然一笑,撑住床,伏低身体,轻轻地碰了下他的唇。
“醒来了,睡美人。”
下一秒秋似酒睁开了眼,我正准备直起身,他却按住我的后脑,唇舌追了上来,长驱直入。随后,只闻喘声不闻雨。
“要不要……”
他急切地解开扣子,一颗、两颗,第三颗时被我按住,顺了顺他凌乱的头发,笑道:
“哎,俗话说,温饱思……我还没饱呢。”
秋似酒愣了一下,随即低头靠在我肩上震震地笑,我问:“咦,阿酒你没做饭吗?”
他起身整理衣服,笑容未褪:“做了,你没说吃什么,我就做了你爱吃的。”
“那我们去吃饭吧。”
“好。”
他向我伸出手,在灯下,五指暖白,像是从他金发里耀出的光。
雨停了。
3
翌日,进公司前,我特意对秋似酒强调:“定位膜贴了,你不许看着我。”
“好,”他笑着应道,向我招手作别,“阿烬,下班见。”
“下班见。”
我撑开伞下车,最后看了眼他颈上的敷贴,关上车门。拐了一个弯,确保秋似酒看不见我,沉重地呼出一口气……今天会有多难渡过……
几个小时一晃,到了十二点,中午下班时间,我招呼易仁禄出去吃饭。
我请客的地方,昨天就选好了,附近商业街的一家西餐厅,也订了位置。坐下点完餐,我找了个“去洗手间”的借口离席。去到前台结完我这一桌的账,随后我从消防通道走出餐厅。
一推开门,就看见狭窄的马路对面,瞳低头靠着墙,两手插兜,竟有些生人勿近的气势。他听见声音,抬头看人,见是我,微微冷漠的眼神变得热切,只是几步路也颠颠地跑过来,不避水洼,溅湿了他的裤腿。
他跑到我跟前,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根有些湿,笨小狗,也不打伞。雨停之前就到了这里,那至少等了我半个小时。
我问:“等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瞳说,圆溜溜的眼睛带了些憨态。
我多看了几眼,继续问道:“地点在哪?”
“北郊的烂尾楼,焰已经先去了。”
瞳在前面带路,去他停车的地方,我边走边问:“瞳,你打算狙击还是和焰一起近距离对付他?”
“狙击。我和焰商量过了,我们太久没有配合过近战,我远狙更有优势。”
“好。”
我拿出手机给易仁禄打电话,刻意装出疼得虚弱的声音:
“仁禄,不好意思啊,嘶——我突然胃疼得厉害,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可以麻烦你……帮我……向臧经理请下午的假吗?”
那边“啊?!”了一声,又压低声音道:“好!我现在就回公司帮你请假!”
“不用这么急……账我已经付过了,你吃完……再我帮我请……也来得及。”
“那……那行,冬烬,你好点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谢谢了。”
我挂掉后再给秋似酒发了条消息:等你,镜。
将手机关机,发觉已经走到了瞳停车的地方,他正打开副驾车门等我,我朝他笑了笑,坐了进去。
开了一个小时,到了目的地,我观察四周,除了眼前这一栋烂尾楼建筑,还有好几栋,隔着稀疏的树林,坐落在远处。我指着中间那一栋道:“瞳,那一栋是你的狙击点吗?”
瞳点了点头,焰从三楼探出头,喊道:“镜!瞳!这里!”
“阿镜,你上去吧,我直接去那边。”瞳说。
“好。”我抬手腕看了看手表,再过十几分种,秋似酒就会到了。
瞳走了几步,回过头,一双眼白纸黑字,似有千言万语,嘴动了几动,只给了我一个笑,半是信任半是担忧。
阴天之下,瞳身上的天气是多云。
我快步上了三楼,场地中央,焰拿着一捆手指粗细的绳子坐在一张椅子上,笑吟吟地抻了抻,说:“镜,快过来。”
焰的波浪卷发已经全部绾起,以我的视角可见一小半簪子,三分之一的弯月,是我的梨月簪,她今天要扮作我对付秋似酒。她扮过我多次,足以以假乱真。
我笑道:“焰,你不会要公报私仇吧?”
焰站起来,拿绳子指我:“对呀,我可记仇呢,你上次绑得死紧,勒得我身上到处是痕。”
我上前坐到椅子上,任焰绑住我,接话道:
“我是防范于未然,万一你一激动挣断了绳子,戏还怎么接着往下演?”
焰的强化能力是“力”,力大无比。
“对呀,所以——”
她骤然收紧绳子,我手腕一疼,“嘶”了一声,无奈道:“焰,我没你那么大力气,松一点。”
焰松了一半绳子,接着道:
“剧本是你自己定的,待会要是我们没能杀得了他,你可不能罢演。”
我沉默,先前还想着必须由我了结他,可如今我心里更希望是瞳和焰杀了他,不要……最好不要由我来……
焰走到我身前蹲下,拍了拍我的小腿:“说话。”
我只得笑笑,道:“我对你们有信心。”
“……”
她白了我一眼,往我腿上缠绳子,一连缠了十几圈,勒得我腿轻微的麻。
“……焰,有必要缠这么多圈吗?”
“有,他要是能到救你这一步,肯定最先割你腿上的绳子,缠多点,瞳可以趁机一枪崩了他……”
焰系了个死结,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语气可惜地说:“但瞳啊,估计怕误伤你,不会开枪。”
她站起来,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郑重道:
“镜,他并非浪得虚名,我和瞳解决不了他,所以还得靠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失望……吗?霎时间我心乱如麻。
焰突然笑出声,我扭头看她,她戴上我的面具,对我说:“瞳说,他来了。”
4
“蹬蹬蹬蹬”,急促的踏楼声由远及近,秋似酒出现在了门口,灰尘腾起,雾了一片,像我悬起的心。
秋似酒上前走了几步,停住,扫了一眼焰,担忧地看向我:“阿烬……”
看到他出现,我有那么一瞬间后悔,想不顾一切地喊出让他离开的话,不管是哪个剧本,我都不想演了。只是我还不曾失去理智。
焰拿着静音手枪枪柄嗑了嗑我的肩,刻意变得中性的声音带着戏谑:“陆先生,你的杀手男朋友自投罗网了喔。”
她这是在提醒我回应,我挣扎了几下,带着恐惧喊道:“阿酒,救我!”
秋似酒沉声安抚道:“阿烬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转向焰,皱紧了眉:“镜?”
“是我。”
焰笑了几声,手按住我的肩,往前伏低身:“上次让你逃了,这次你不会逃了吧?”
又问我:“陆先生,你的杀手男朋友会丢下你逃跑吗?”
我吞吞吐吐地说:“他……他不会的,他刚才说了……会救我的……”
“那就好,陆先生,他要是逃了,你虽然不会有事,但也见不到明天的天空了喔。”
我颤巍巍地喊道:“阿、阿酒!”
秋似酒声音平静却隐含威慑:“绑架一个无辜公民,这就是你们该做的事吗?”
焰不屑道:
“你在装什么糊涂呢,他会被绑在这里,是因为你呀,杀、手、九、先、生——只要你束手就擒,我自然会放他离开——”
焰话音一转,讽刺道:“哼,谅你也不敢,你对他的爱怎么会深到为他去死。”
焰这次扮演我,话格外的多,她对秋似酒是真的很不满……因为瞳,因为我。
秋似酒并未动怒,声音微冷:“仅凭你,还不用我束手就……”
他话未说完,猝然间急急地后退一步,一枚子弹险而又险地擦过他前额打在水泥墙上,留下一个冒烟的、深黑的洞。
他焦了一缕金发。
这片空间,似乎连带我的心跳,静了两秒,焰没有再废话,直接开枪射击秋似酒,枪枪要害。
秋似酒迅速往墙外一躲,遁下了楼,焰见状追了上去。
我提醒了一句:“焰,小心。”
“好,” 她停住,背对着我,“镜,不管结果是什么,不要让瞳失望。”
我垂下头,喃喃道:“我也不想让瞳失望……”
两人的脚步声纷纷而过,之后是长达十几分钟的静,偶尔听到几声闷响、几声鸟鸣、几声树动……我深呼吸了几次,压下躁意和心慌,我哂笑,十年特工生涯,执行过无数次的危险任务,这算什么?竟像个新人……
忽地,有白烟从门口飘了进来,这气味?是烟雾弹。脚步声紧随其后,我的心骤然提起,无法冷静,居然一时辨不出来人是谁。
我咽了口唾沫,润湿干燥的喉头。焰说过的话又回响起来,我不能辜负瞳,我不能让瞳失望,如果上来的人是秋似酒,我一定要……解决他。
脚步声停了,出现在我眼前的人……果然是秋似酒,他警惕地挪动步子靠近我。
“阿酒,你受伤了!”我着急地说。
秋似酒的衣服上有许多道带血的伤痕,但没有大面积血迹,行动自如,说明伤口不深,也没有中弹。那焰呢?他既然用了烟雾弹,她的伤势应该和他差不多。
“阿烬别担心,只是轻伤,”秋似酒朝我安慰地笑了笑,补充道,“我……没有伤她。”
我心中苦笑道:无论你伤没伤她,我都要杀了你,已成定局。
细微的破空声传来,秋似酒就地一滚躲过子弹,背撞在一根水泥柱上,挡住了窗外的视线。发泄似的,瞳往柱子上连打了四枪,也像是在提醒我。
“阿烬放心,我立刻就过来救你。”他浑身脏乱,却依然沉稳。
他离我只有几步之遥,正如焰所说,只要他靠近了我,瞳便不会再开枪。
而我会动手。
秋似酒蹲起身,脸色肃然,轻吐了一口气,迅捷地往我的方向一扑,脸同时往后扭到极限,得以让瞳射击的子弹没有打穿他的太阳穴,而只是擦过他的耳廓。
溅出的一线血染红了金发。
他爬起来,从腰间刀鞘里拔出匕首割我腿上的绳子。我手臂悄然蓄力,准备挣脱手上的绳子,之后拧断他的脖颈。
一切事休。
正在关键之时,突兀的,我注意到——他左颈侧有一个狰狞的、暗红色的、正渗着血的齿痕。
熟悉至极,是我亲口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