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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蚀骨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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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甲碎片上“十死无生”的篆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沈青瓷刚刚稳固的金丹之上。万化不灭体……这名字本身便带着一股吞噬天地的凶蛮与不容于世的禁忌气息。她指尖无意识地碾过右臂那道几乎淡至消失的疤痕,那里曾是前世的终点,今生的执念,此刻却冰凉一片。
藏经云阁秘典玄室的尘埃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端,那些破碎的古篆在识海中翻涌:吞噬万物,灵煞浊元皆可为食;躯为洪炉,破而后立九死蜕凡;生机磅礴近乎不死……却紧随其后的是凶暴反噬、灵智蒙尘、躯壳化魔,以及那触目惊心的“十死无生”、“天妒断绝”。
阿月……砺石院深处那个在污浊血泥中挣扎的孩子,他握住的不是稻草,而是通向深渊的、布满倒刺的锁链!每一次吞噬地火浊气后的新生,都是在死神镰刀下惊险的舞蹈,是在脆弱的凡魂之上点燃禁忌之焰!
惊涛骇浪般的忧惧几乎要冲垮初成的金丹道境。阻止他!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呼喊。趁他还未真正踏上那条不归路,趁那玉茧中的生机尚未被凶暴的吞噬之力彻底扭曲!她只需一道传讯,甚至一个暗示,砺石院有的是办法让一个“意外”发生的杂役彻底消失,连同那卷染血的残篇一起,沉入地火深处,了却所有隐患。
可当她闭上眼,识海中浮现的并非龟甲上狰狞的吞噬巨口,而是矿坑深处,那孩子从污浊血泊中挣扎爬起的身影。新生的玉色肌肤下,深陷眼窝中燃烧的冰冷幽火,那是对整个世界的恨意淬炼出的、玉石俱焚般的执拗。还有……那仓皇移开、视他为尘埃的一瞥后,他眼中瞬间爆裂的、足以焚毁灵魂的绝望与嘲讽。
“看着我……爬出去!”
那嘶哑的、裹着血沫的声音,如同诅咒,又像誓言,狠狠撞在沈青瓷的道心之上。
阻止他?将他打回那连烂泥都不如、任人践踏的境地?那与当年栖水镇废墟旁,高师伯一句“凡骨俗胎,浊气深植”便判了他永世沉沦有何区别?她亲手将他从地狱边缘拖出,又亲手将他推入这以污浊为薪柴的炼狱,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去掐灭他在这绝境中唯一抓住的、扭曲的光?
金丹修士的威压无声地在静室内弥漫,又骤然收敛。沈青瓷走到窗边,雕花木窗推开,山风裹挟着初秋微凉的草木气息涌入,吹拂着她青色的道袍。目光穿过层叠的流云与苍翠山峦,坚定地投向主峰之下那片被终年不散浊气笼罩的、如同大地疮疤的区域。
砺石院。
死寂之下,血玉之茧正在孕育。
阻止是虚伪的慈悲,是另一种形式的谋杀。
那么……助他?
这个念头升起,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转身,步履无声却沉重地走向内室。从最隐秘的储物戒中,取出了那卷誊抄《九死蜕凡经》的素笺原本。纸张边缘磨损卷曲,页首“活下去,阿月”的殷红朱砂已洇染得模糊,如同干涸的血泪。她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风灵之力,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原本只誊抄了“青芽境”的素笺背面,开始一笔一划地烙印。
这一次,不再是残篇断章。她凭借金丹修士的见识与在秘典玄室中捕捉到的只鳞片爪,将后续“玉胎境”的修炼法门推演、补全。文字艰深晦涩,透着一股蛮荒原始的凶戾之气:引浊气入骨,淬炼玉髓;以痛苦为锤,敲打胎膜;破而后立,向死而生……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九死一生的凶险。
誊抄完毕,她指尖微颤,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三个小巧的玉瓶。瓶身温润,内里盛放的丹药却耗费了她筑基期积攒的大半贡献点:一瓶“玉髓护心丹”,能在狂暴浊气冲击心脉时强行护住一线生机;一瓶“清源涤脉散”,药性极为温和,仅能勉强中和一丝地火浊气中最暴烈的火毒,延缓经脉彻底焚毁的速度;最后一瓶,则是仅有三粒、珍贵异常的“蕴神固魄丸”,能在意识濒临崩溃、灵智蒙尘的边缘,强行稳固一丝清明。
这几乎是她此刻能拿出的、与这凶险功法勉强“配套”的全部家当。杯水车薪,却已是她所能触及的极限。
“烟绒。”她轻唤。
一道白光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上,烟绒兔红宝石般的眼睛里依旧残留着矿坑深处的惊悸。
沈青瓷将重新卷好的素笺和三个玉瓶,用一方洗得发白的旧棉帕仔细包好——那是她前世程归用了很久的一方手帕,沾染过松节油和铅笔灰的气息。她将小包系在烟绒兔颈间一个特制的微型储物袋里,动作轻柔。
“老地方,给他。”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小心。”
烟绒兔蹭了蹭她的指尖,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白光,融入沉沉的暮色,再次飞向那片污浊的深渊。
砺石院深处,废矿坑的边缘阴影里。
江浸月背靠冰冷的岩壁,缓缓调整着呼吸。新生的玉胎境力量在体内奔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充实感。皮肤下流转的微光在昏暗环境中几乎不可见,却让那些曾经欺凌他的杂役本能地感到畏惧,远远避开。
然而,这份力量带来的并非安宁,而是更深的灼痛与空虚。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燃烧生命。肋下那处曾被反复撕裂的旧伤,即使被新生的玉肌覆盖,深处依旧传来隐隐的闷痛,如同一个无底洞,贪婪地渴求着更庞大、更狂暴的能量。
他隔着破烂的短褂,死死按住胸口。那里,紧贴着皮肉的,依旧是那叠染血的素笺。“徐徐图之”、“固本培元”的朱批,此刻读来,字字都像是冰冷的讽刺。
徐徐图之?在这吃人的地方,慢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哟,这不是咱们的‘玉人儿’吗?躲这儿装死呢?”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恶意。
江浸月眼皮都没抬。是王癞子的几个跟班,以赵老四为首。自从王癞子被他吓得屁滚尿流后,这些爪牙消停了几日,此刻显然是仗着人多,又灌了几口劣酒壮胆,想找回场子。
赵老四见他不理,胆子更壮,上前一步,油腻腻的手竟直接朝他怀里摸来:“听说你小子藏了仙女儿给的宝贝?让爷们儿开开眼……” 他早就垂涎那叠被江浸月视若性命的纸,更嫉妒他能得到“上面”的“关照”。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碰到衣襟的瞬间——
江浸月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佝偻的身形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弹开!一只流淌着内敛玉色光泽的手,快如鬼魅,精准无比地扣住了赵老四伸来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死寂的矿坑边缘显得格外刺耳!赵老四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惊骇!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
“啊——!”凄厉的惨嚎刚冲出喉咙。
江浸月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深陷眼窝中的幽火骤然暴涨!扣住断腕的手并未松开,反而顺势向下一拧、一拽!同时,另一只手如同铁钳,闪电般扼住了赵老四的咽喉!
“呃嗬嗬……”赵老四的惨嚎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眼球暴突,脸上迅速充血涨红,双腿徒劳地蹬踹着。
另外两个跟班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悍反击吓懵了,直到赵老四的挣扎越来越弱,才如梦初醒,怪叫着扑上来,手中挥舞着挖矿的破旧铁镐。
江浸月看也不看,扼住赵老四咽喉的手猛地发力向侧后方一甩!赵老四那肥胖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砸向扑来的两人!
“砰!噗!”
沉闷的撞击声和骨裂声同时响起!三人滚作一团,惨叫声响成一片。一人被赵老四砸断了肋骨,另一人则被倒下的铁镐砸中了脚背。
江浸月站在原地,微微喘息。新生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咆哮,带着一种嗜血的渴望。他看着地上哀嚎打滚的三人,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如同看着几块碍眼的碎石。他缓缓抬起脚,踩在赵老四那只被他捏断的手腕上,用力碾下。
“啊——!”赵老四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东西呢?”江浸月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锈铁。
“什……什么……”赵老四痛得涕泪横流。
“王癞子抢走的,第一次的药。”江浸月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脚下的力量却缓缓加重,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没……没在我这儿!王癞子……王癞子自己藏起来了!饶命!饶命啊!”赵老四魂飞魄散,嘶声求饶。
江浸月沉默了片刻,脚下的力道松开了些。就在赵老四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眼中刚露出一丝庆幸时——
“砰!”
一只穿着破烂草鞋的脚,裹挟着初生的、玉石般坚硬的力量,狠狠踹在赵老四的太阳穴上!
求饶声戛然而止。赵老四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暴突的眼球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有一片死灰。
整个矿坑边缘,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另外两人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牙齿磕碰声,和压抑到极致的、濒死的呜咽。
江浸月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幽火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炽烈。他弯下腰,在赵老四身上摸索了几下,只翻出几块劣质的矿石和几个铜板,随手扔在一边。
他转身,走向阴影更深处。步伐沉稳,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新生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感,踏碎了脚下冰冷的碎石,也踏碎了这砺石院某种无形的规则。
赵老四的死,如同在砺石院这潭污浊的死水里投入了一块巨石。
死几个杂役本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在这污秽苦寒之地。但赵老四的死状太过骇人——太阳穴被一脚踹碎,干净利落得不像杂役间的斗殴。更重要的是,有不止一个目击者看到了那晚矿坑边缘的冲突,看到了江浸月那非人的力量和冰冷如看死物的眼神。
流言像地底的浊气一样迅速蔓延。
“那小杂种……邪门!身上会冒光!”
“赵老四的腕骨捏得跟豆腐渣似的!一脚就踹死了!”
“肯定练了什么邪功!吸人精血的那种!”
“听说……跟血煞门那些鬼气森森的玩意儿有点像……”
恐慌在底层杂役中滋生。而这份恐慌,很快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
砺石院执事处,一个穿着比普通杂役稍整洁些灰袍的中年修士,眯着一双三角眼,听着手下心腹的汇报,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油腻的桌面。他是王癞子的堂兄,王管事。
“练了邪功?疑似血煞门?”王管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化为怨毒和贪婪。他堂弟王癞子自从那晚被吓破胆后,一直浑浑噩噩,嘴里念叨着“怪物”、“玉人儿”,显然是废了。这仇,他一直记着。更重要的是,若真能坐实那小杂种偷学魔功、勾结外敌的罪名……那卷据说来自“上面”的、能让人脱胎换骨的“宝贝功法”,岂不是……
一个阴毒的计划迅速在他脑中成型。
数日后,一纸带着砺石院执事处印鉴的“诉状”,被呈送到了栖霞山刑罚殿。诉状言之凿凿:杂役江浸月,性情暴戾,残杀同侪赵老四等三人,手段酷烈,疑似偷练邪门魔功,其功法特性与魔道血煞门有诸多吻合之处,恐为魔门安插之细作,意图不轨,请求刑罚殿严查,以儆效尤!
栖霞山,刑罚殿。
此地深藏于主峰山腹之中,终年不见天日。巨大的黑曜石穹顶高悬,其上镶嵌着发出惨白幽光的“冥磷石”,将整个大殿映照得一片森然。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铁锈味,仿佛无数冤魂在此地盘桓不散。两侧矗立着十八尊面目狰狞、手持各种刑具的恶鬼石雕,空洞的眼窝似乎在注视着踏入此地的每一个人。
自从原刑罚长老厉无咎破劫成就元婴,闭关巩固境界后,刑罚殿便由他座下大弟子——金丹境大圆满的高升暂代执掌。
高升端坐在大殿尽头那由一整块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巨大案牍之后。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刑罚殿长老制式道袍,面容冷峻,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久掌刑律、生杀予夺养成的冰冷威严。只是,他端坐的姿态略显僵硬,右肩处虽被宽大的袍服遮掩,却依旧能看出几分不自然的塌陷——正是当年被血煞门骨枭以诡异骨杖所伤,虽经救治保住了修为,但那条手臂连同半边肩胛的经脉彻底废了,成了他心头一根无法拔除的毒刺,也让他对任何与“魔功”、“血煞门”沾边的事情,都格外敏感和……残酷。
冰冷的寒玉案牍上,正摊开放着那份来自砺石院的诉状。王管事躬着身子,战战兢兢地立在下首,添油加醋地描述着江浸月的“凶残”与“诡异”,尤其强调了那“玉石光泽”和“巨力”,如何如何像传闻中的血煞门炼体邪术。
“啪!”
一只包裹着绷带、隐隐透出药味的手掌,重重拍在寒玉案牍上,发出一声脆响。高升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寒光四射。
“魔功?血煞门?”他声音低沉,如同两块寒冰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好,好得很!一个下贱杂役,也敢在我栖霞地界修习此等邪术,残害同门?当真是不知死活!”
他对砺石院的污糟事本无兴趣,但“血煞门”这三个字,瞬间点燃了他积郁的怒火和屈辱。骨枭那惨白面具下浑浊的死鱼眼,那根诡异的骨杖,还有自己右肩处日夜折磨的隐痛……所有画面瞬间涌上心头!他正愁无处发泄,这撞上来的蝼蚁,正好拿来立威!更要撬开他的嘴,看看那所谓的“邪功”到底是什么东西!若真与血煞门有关……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带上来!”
冰冷的声音如同判官勾魂的敕令,在大殿中回荡。
沉重的镣铐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刑罚殿死水般的沉寂。
两名身材魁梧、穿着黑色刑堂弟子服饰的修士,如同拖拽一袋垃圾,将江浸月拖进了森然的大殿中央,然后毫不留情地向前一掼!
“噗通!”
江浸月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上。他身上依旧是那件破烂不堪的灰色短褂,沾满了新鲜的泥污和暗褐色的血渍——那是拖拽过程中挣扎留下的痕迹。手腕和脚踝上,锁着沉重的黑色镣铐,镣铐上铭刻着压制灵力的符文,闪烁着幽暗的光芒,将他新生的力量死死禁锢在凡人的范畴。粗糙的铁环深深勒进皮肉,磨破了新生不久、还带着玉石般微光的肌肤,渗出暗红的血丝。
剧痛从撞击处和镣铐勒紧的地方传来,但他只是闷哼一声,身体因疼痛本能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用尚能活动的肘部,一点点地、艰难地撑起上半身。
他抬起头。
惨白的冥磷石光芒,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比被带上栖霞山时高了些,也瘦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得如同两个黑洞。嘴唇干裂起皮,嘴角残留着凝固的血痂。唯有那双深陷在阴影里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不再是麻木,也不是纯粹的恨意,而是一种近乎非人的、玉石般的冰冷坚硬。瞳孔深处,两点幽火无声地燃烧着,穿透污垢和血渍,直直地望向高踞寒玉案牍之后的高升。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块石头,或是一具即将腐朽的尸体。
这目光,让习惯了犯人惊恐颤抖的高升,感到一阵莫名的不适和……被冒犯的怒意。
“下跪杂役江浸月!”旁边一名刑堂弟子厉声喝道,抬脚就要踹向江浸月的腿弯。
“不必了。”高升冷冷开口,抬手制止了弟子的动作。他看着地上那个如同从污浊血泥中捞出来的少年,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物品,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探究。“本座问你,砺石院杂役赵老四等三人,是否为你所杀?”
江浸月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像是砂纸摩擦:“……是。”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辩解。
“为何杀之?”高升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他们……该死。”江浸月的回答依旧简单,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他缓缓转动眼珠,冰冷的目光扫过一旁躬身垂首、脸上却带着一丝得色的王管事。
王管事被他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该死?”高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浓浓的嘲讽,“好一个‘该死’!蝼蚁般的贱役,也配妄论他人生死?本座再问你,你所用之力,从何而来?是否偷习了魔道血煞门的邪功?说!”
最后一声“说”,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金丹大圆满修士强大的精神威压,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江浸月的识海!
“唔!”江浸月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幽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要熄灭。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咽下。镣铐下的身体因剧痛和威压而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嘴唇被咬破,鲜血顺着干裂的唇纹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艰难地再次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高升,那目光中的冰冷与漠然,未曾因威压而减少半分,反而更添了一丝玉石般的顽固。
“……没有……魔功……”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是……是……”
是什么?他卡住了。那卷染血的素笺?那上面是阿姐的字迹!他不能说!一旦说出,她怎么办?那个站在云端、风华绝代的沈青瓷……那个给了他希望又将他推入深渊、连多看一眼都嫌脏的骗子……他恨她,却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那卷东西的存在!那是他唯一拥有的、扭曲的凭证!
“是什么?”高升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要将江浸月钉穿,“说!”
“……是……老天……给的!”江浸月猛地嘶吼出声,声音破碎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疯狂,“烂泥里……爬出来的……力气!”
“冥顽不灵!”高升眼中杀机暴涨!他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一个杂役的死活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那可能存在的“邪功”,以及借此宣泄对血煞门的怒火!
他猛地站起身,暗紫色的袍袖无风自动,一股更加阴冷沉重的威压弥漫开来,整个刑罚殿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他一步步走下寒玉台阶,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如同催命的鼓点。
“看来,不用点手段,你是不会开口了。”高升停在江浸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虫子。他缓缓抬起那只包裹着绷带的右手,虽然经脉已废,但金丹修士的灵力依旧能驱动它做出简单的动作。
“取‘蚀骨钉’来。”他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旁边一名刑堂弟子立刻应声,从旁边恶鬼雕像手中的托盘中,取过三根长约三寸、通体乌黑、散发着幽幽寒气的细钉。钉身之上,布满细密的倒刺符文,光是看着,就让人骨髓发寒。
蚀骨钉!专破护体灵力,钉入骨髓,痛楚深入魂魄,且能缓慢侵蚀生机,是刑罚殿对付硬骨头修士的常用手段之一。用在一个毫无灵力的杂役身上,其痛苦可想而知。
两名刑堂弟子上前,粗暴地将挣扎的江浸月死死按在地上。
“最后问你一次,”高升捏起一根蚀骨钉,冰冷的钉尖在冥磷石的光芒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对准了江浸月左肩的肩胛骨,“功法从何而来?是否与血煞门有关?说!”
江浸月被死死压着,脸颊紧贴着冰冷刺骨的黑曜石地面。他艰难地侧过头,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幽火透过散乱的发丝,死死盯着高升手中那根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钉,又缓缓移向高升那张冰冷残酷的脸。
他的嘴唇翕动着,沾着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玉石般的顽固。那目光深处,除了冰冷的恨意,竟还透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仿佛在嘲笑对方永远也无法触及真相。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嘶哑破碎、却清晰无比的字:
“无……可……奉……告。”
“哼!”高升眼中最后一丝温度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冷酷与暴戾。他手腕猛地一沉!
噗嗤!
乌黑的蚀骨钉,带着刺骨的寒气,狠狠钉入了少年单薄的肩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