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
-
谢瑾瑜对着镜子又理了理衣襟，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头链的流苏在耳后轻快地晃了晃。
夏云培已经重新坐回桌边，指尖在画舫的船舷处轻轻摩挲，像是在描摹木纹的肌理。
“那我先下去了。”谢瑾瑜说着，脚步轻快地往门口走，青衫的下摆扫过地板，带起细碎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刚拐过走廊拐角，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他往下走了两级台阶，忽然感觉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有好奇，有疑惑，还有人悄悄拽着同伴的袖子小声嘀咕。
“那是谁啊？看着又面生又眼熟的。”
“穿得这么讲究，是来拍照片的吧？”
“你看那头发，还有头上的链子，怪好看的……”
谢瑾瑜心里有点发飘，故意把腰杆挺得更直，脚下的步子却没停，径直往萧逸他们占的那张圆桌走。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发间，头链的珍珠时不时闪过一点光，像只怯生生的萤火虫在游走。
“早啊。”他拉开椅子坐下，刚要去够桌上的肉包，就见萧逸手里的豆浆“咚”地磕在桌面上，眼睛瞪得溜圆。
“你你你……”萧逸手指着他，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你是谢瑾瑜？！”
旁边的徐彦辰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他头上停顿了两秒，嘴角弯了弯：“孟桉玖的手艺确实不错，差点没认出来。”
“何止是不错啊！”萧逸一拍大腿，差点把桌子掀了，“这简直是换了个人！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染回去了？还有这小链子，哪买的？回头我让我妈也整一个！”
谢瑾瑜咬了口肉包，含糊不清地说：“表姐给的，说是老物件改的。”他故意晃了晃脑袋，耳后的流苏跟着甩了甩，“怎么样，是不是比我平时帅多了？”
“帅是帅，”萧逸挠了挠头，一脸困惑，“就是……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哦对了！像上次画展里那幅《青衫少年图》里的人！”
孟桉玖刚啃完半个糖糕，闻言噗嗤笑出声：“算你有眼光，我就是照着那幅画给我弟拾掇的。”她朝谢瑾瑜抬了抬下巴，“怎么样，楼下这些目光，是不是比平时回头率高多了？”
谢瑾瑜没说话，只是偷偷往楼梯口瞥了一眼。夏云培不知何时也下来了，正站在楼梯扶手下，手里还拿着那本写生册。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见他看过来，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低头翻了一页书。
“看什么呢？”萧逸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正好对上夏云培抬起的眼，赶紧招呼道，“夏云培，快来吃早饭！就剩两个烧麦了！”
夏云培走过来坐下，刚要伸手去拿烧麦，就听谢瑾瑜忽然说：“这个烧麦是咸蛋黄馅的，你不是不爱吃吗？”他把自己面前的肉包推过去，“吃这个吧，还热乎。”
夏云培的手顿在半空，指尖离烧麦还有半寸的距离。
他看了谢瑾瑜一眼，对方正眨巴着眼睛看他，耳后的流苏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默默收回手，拿起了那个肉包。
“哟——”孟桉玖拖长了调子，用胳膊肘捅了捅徐彦辰，“某人刚才还说不饿呢，这会儿怎么就吃了？”
徐彦辰低笑两声，给她递了张纸巾：“吃你的吧，小心糖糕渣掉衣服上。”
萧逸还在研究谢瑾瑜的头链，伸手想去碰，被谢瑾瑜一把拍开：“别碰，掉了珍珠你赔得起？”这话学得跟孟桉玖一模一样，连语气里的傲娇都分毫不差。
“小气鬼。”萧逸撇撇嘴，忽然指着门口，“哎？王老师来了！”
众人扭头看去，姚老师正站在门口跟人说话，目光扫过来时，落在谢瑾瑜身上明显顿了一下，随即笑着走过来：“瑾瑜今天这身打扮真精神，是孟桉玖的手笔吧？”
“姚老师好眼光！”孟桉玖立刻接话，“谢瑾瑜这造型，是不是能当咱们写生课的模特？”
谢瑾瑜脸一热，刚想摆手说不用，就听夏云培忽然开口：“可以。”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谢瑾瑜惊讶地转头看他，夏云培正低头咬着肉包，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你看你看！”孟桉玖眼睛亮了，“连夏云培都这么说！就这么定了，下午写生课你就站柳树底下当模特！”
谢瑾瑜刚想反驳，就见夏云培抬眼看他，目光里似乎带着点笑意：“画舫旁边的柳树，光影正好。”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头链，和那里的景色很配。”
耳后的流苏像是被风拂过，忽然轻轻晃了晃。
谢瑾瑜感觉脸颊有点发烫，赶紧低下头去喝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夏云培拿起写生册，在空白页上轻轻划了一笔，不知在画些什么。
萧逸还在叽叽喳喳地说早上买早饭时遇到的趣事，孟桉玖和徐彦辰偶尔搭两句，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桌上，谢瑾瑜喝着粥，忽然觉得今天的肉包好像比平时更鲜一点，连带着窗外的蝉鸣，都变得好听了些。
早餐的最后一点热气消散在风里时，之前的班主任姚老师拍了拍手：“好了，吃饱喝足，该去写生点集合了。”
谢瑾瑜跟着人群往南湖边挪步子，青衫的下摆扫过石板路，带起细碎的声响。
头链的流苏垂在耳后，走快了就轻轻蹭着脖颈，凉丝丝的触感让他总忍不住想抬手去扶——偏又被孟桉玖按住手腕：“别乱动，待会儿发型乱了，夏云培画出来该像个毛躁的小刺猬了。”
“谁要他画……”谢瑾瑜嘟囔着，却还是乖乖放了手。
眼角的余光瞥见夏云培跟在后面，手里捧着写生本，步伐沉稳得像踩着节拍，目光偶尔掠过他发间，又很快落回石板路上。
集合点就在画舫码头旁的柳树林里，十几张画架早就支好了，颜料管在草地上摆得五颜六色。
同学们见谢瑾瑜走过来，原本的喧闹忽然静了半秒，随即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真让他当模特啊？”
“别说，这打扮站在柳树下，还真有点古画里的意思……”
谢瑾瑜被看得浑身发僵，脚像钉在原地似的。他长这么大，顶多在班级合照里当过背景板，哪试过被十几双眼睛盯着不动？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垂在身侧像两根木棍，举起来又觉得别扭，最后干脆攥着衣襟，指节都泛了白。
“放松点。”夏云培不知何时站到了他旁边，声音压得很低，“就当站在镜子前。”
谢瑾瑜转头看他，正对上他平静的目光。
夏云培指了指不远处一棵歪脖子柳树：“靠在那棵树上就行，光影刚好落在肩膀上。”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手可以搭在树干上，自然点。”
孟桉玖在旁边推了他一把：“去吧去吧，我们瑾瑜可是颜值担当，怕什么？”
谢瑾瑜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在心里喊了三声“加油”，才挪到柳树下。
后背刚贴上粗糙的树干，就听见身后传来铅笔划过画纸的沙沙声，吓得他差点蹦起来。他闭了闭眼，想起夏云培说的“当站在镜子前”，慢慢松开攥着衣襟的手，一只手轻轻搭在树干上，另一只手自然垂下，头微微偏着，让耳后的流苏能垂得更明显些——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特意露着头链。
起初的十分钟还算新鲜，他能看见夏云培坐在最前排，画板斜靠在膝盖上，握着铅笔的手很稳，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可时间一长，腿就开始发麻，肩膀也酸得厉害，连带着脖子都僵了。风一吹，柳枝扫过脸颊，痒得他想打喷嚏，却只能硬生生憋回去，生怕动一下就打乱了大家的笔触。
同学们的目光像带着温度似的，时不时落在他身上。有几个调皮的男生还对着他挤眉弄眼，却只能假装没看见。
他开始数柳树上的叶子，数到一百二十三片时，听见姚老师说：“好了，基础轮廓差不多了，大家可以开始细化，瑾瑜同学先休息十分钟。”
谢瑾瑜像是得到特赦，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扶着树干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直。
他揉着发麻的膝盖往画架那边走，想看看大家都画了些什么。
徐彦辰的画最规矩，线条干净利落，连头链上的三颗珍珠都画得清清楚楚。孟桉玖的风格更活泼些，给他衣服上加了几笔飘落的柳絮，倒也好看。还有几个女生的画里，他的眼睛被画得格外亮，像含着光似的。
“不错嘛，看来我这身造型还挺上镜。”谢瑾瑜摸着下巴，正得意呢，忽然走到了萧逸的画架前。
看清画纸上的东西时，他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萧逸！你这画的啥啊？！”
画纸上确实有个站在柳树下的人影，可那脑袋画得像个不规则的土豆，胳膊细得跟面条似的，搭在树上的手居然长了六根手指头。
最离谱的是头链，流苏画得像三条海带，珍珠直接画成了黑黢黢的煤球，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谢瑾瑜牌稻草人”。
萧逸正拿着红色颜料往“煤球”上点，闻言挠了挠头：“这不是你吗？我特意把你画得威风点，像不像守护画舫的大将军？”
“大将军？”谢瑾瑜气笑了，伸手就去抢他的画笔，“我看你是想画个稻草人吓唬鸟！你给我说说，我这头链怎么就成海带了？还有这珍珠，你是跟它有仇吗？”
“我这是抽象派！抽象懂不懂？”萧逸抱着画板躲到徐彦辰身后，“再说了，你站那么久不动，我手都酸了，能画出个人形就不错了！”
“抽象派是让你把人画成土豆的吗？”谢瑾瑜追着他绕画架跑，“你看夏云培画的！”
两人的动静惊动了正在调色的夏云培。
他抬起头，画板上的轮廓已经很清晰了：柳树下的少年微微侧着身，青衫的褶皱随着站姿自然垂下，搭在树干上的手指骨节分明，耳后的流苏被风吹得轻轻扬起，三颗珍珠用极淡的笔触晕染着，像真的在反光似的。最妙的是眼神，带着点被注视的无措，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活生生就是刚才谢瑾瑜站在树下的模样。
谢瑾瑜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刚才的火气不知跑哪儿去了，他凑过去，小声问：“你画得……还挺像。”
夏云培放下画笔，看了眼萧逸那幅“抽象画”，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至少能看出是你。”
萧逸不服气地嚷嚷：“我的也能看出是他！你看这海带……啊不，这头链，多有辨识度！”
孟桉玖笑得直不起腰：“萧逸，我建议你还是别学画画了，去学抽象派雕塑吧，说不定能把谢瑾瑜雕成个石狮子。”
谢瑾瑜的目光还停在夏云培的画纸上，指尖忍不住轻轻点了点画中自己耳后的流苏。
那几笔淡灰色的阴影用得极妙，像是真有风吹过似的，连珍珠边缘泛着的微光都被捕捉到了——他甚至能看出画里的自己嘴角偷偷抿着的那点笑意，刚才站得僵硬时没察觉的情绪，居然被夏云培一笔一笔都画了下来。
“你连我攥着衣襟的手指都画了啊。”他转头时鼻尖差点蹭到夏云培的胳膊，赶紧往后缩了缩，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我还以为你光顾着看柳树了。”
夏云培的视线落在他动了动的耳尖上，手里的画笔在调色盘上轻轻碾了碾：“你的手指在抖。”
“哪有？”谢瑾瑜立刻反驳，却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站在那儿的时候，确实因为紧张，指节都在发紧。
正说着，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落了下来。
谢瑾瑜还没来得及抬头，腰上就忽然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力道往后带，后背重重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唔！”他惊得闷哼一声，手腕被夏云培的手臂牢牢圈住，对方的手掌刚好覆在他小腹上，带着画画时沾染的颜料凉意，夏云培的下巴就抵在他发顶，呼吸扫过发丝，带着点淡淡的松木香。
“砰！”
一盒白色颜料砸在谢瑾瑜刚才站的地方，颜料管摔裂了口，乳白的浆液溅在青石板上，像泼了一滩未干的月光。
谢瑾瑜整个人都懵了，直到夏云培圈着他往旁边退了两步，他才后知后觉地抓住对方的胳膊：“怎、怎么了？”
“小心。”夏云培的声音就在他头顶，带着点刚绷紧又松开的微哑。
“吓死我了！”他下意识地往夏云培怀里缩了缩，小腹上的手忽然动了动——夏云培的拇指轻轻捏了捏他腰间的软肉，像在确认他有没有事，又像是无心之举。
那触感软乎乎的，谢瑾瑜浑身一僵，脸颊“腾”地就热了。
他松开揽着腰的手，将他转了过来，目光扫过他身上，确认没沾到颜料才松了口气，“没砸到吧？”
谢瑾瑜这才看清，不远处两个女生正互相揪着对方的画架，颜料盘摔在地上，五颜六色混作一团。
穿蓝裙子的女生正扯着另一个女生的马尾辫，嗓门尖利得像划破了空气：“我让你抢我的位置！知道这光线多难得吗？”
“谁抢你位置了？画架摆在这儿就是谁先到谁用！”被扯头发的女生也不甘示弱，伸手就去夺对方手里的画笔，“自己站不稳把颜料盒碰掉了，还想赖我？”
“明明是你撞我手肘！”
“你胡说！是你自己笨手笨脚！”
两人越吵越凶，旁边的同学想劝架又插不上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把画具摔得更散。
萧逸看得目瞪口呆，嘴里的半块饼干都忘了嚼：“我的天，为了个画画位置至于吗？这要是把颜料泼人身上，瑾瑜这身青衫可就毁了。”
孟桉玖皱着眉走过去想拉架，被徐彦辰一把拽住：“别去，她们现在在气头上，小心溅你一身颜料。”
谢瑾瑜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刚才被夏云培圈住的腰侧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他下意识地往夏云培身边靠了靠，声音有点发颤：“她们怎么回事啊……”
夏云培把他往身后拉了拉，自己往前站了半步，挡在他身前：“别靠近，颜料里有松节油，溅到衣服上洗不掉。”他的目光落在那两个还在争执的女生身上，眉头微蹙，“姚老师来了。”
果然，姚老师拿着画板从画舫那边走过来，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脸色沉了下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两个女生的争执声戛然而止，看到姚老师严肃的表情，都怂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写生课是让你们胡闹的吗？”姚老师指着地上的颜料，“把别人的画具都砸了，还差点伤到人，像什么样子？”
她看向被颜料溅到的地面，又看了看站在夏云培身后的谢瑾瑜，脸色缓和了些，“还好没伤到人，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罚你们今天多画两张速写！”
两个女生嘟囔着开始收拾残局，气氛总算缓和下来。
谢瑾瑜这才敢从夏云培身后探出头，看着地上那滩白色颜料，还有点后怕：“刚才那颜料要是砸在我头上……”
“那就成白胡子老爷爷了。”萧逸插嘴道，刚说完就被孟桉玖敲了脑袋，“就你嘴贫！没看见瑾瑜吓着了吗？”
谢瑾瑜没理会他们的打闹，转头看向夏云培，对方正低头用纸巾擦着刚才揽他时沾到颜料的手指。
他忽然想起刚才被抱住的瞬间，夏云培的心跳隔着衬衫传来，跟他自己的一样快。
“那个……谢谢你啊。”他挠了挠头，耳后的流苏晃了晃，“反应真快。”
夏云培擦手指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时，睫毛上还沾着点阳光的金粉：“你站在那儿不动，跟画里一样。”
“哪有……”谢瑾瑜的脸颊又开始发烫，赶紧转移话题，“我们还是看画吧，刚才还没看完呢。”
他拉着夏云培回到画架前，目光重新落在那幅画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画中自己的表情，比刚才多了点藏不住的笑意。
风一吹，柳树枝条扫过画架，带起一阵铅笔屑的轻响。
殊不知，在他们的死角处，站着一位人，眼神冷漠…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 3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