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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冬夜里的暖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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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园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早,十一月末的清晨,推开实验室的门,窗外的银杏枝桠已经积了层薄雪,像撒了把碎银。我呵着白气翻找实验记录本,指尖冻得发僵,江熠端着两杯热牛奶走进来,玻璃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刚从食堂打的,还热着。”他把其中一杯塞到我手里,目光落在我冻红的指尖上,“怎么不戴手套?”
“昨晚整理数据到太晚,忘了带。”我捧着热牛奶,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对了,联合论文的校样寄来了吗?”
“刚收到,在你桌上。”江熠指了指实验台,“郑翊明他们那边也确认了,下月初就能见刊。”
我拿起校样,指尖划过作者署名处——“沈栀夏、郑翊明、江熠、周子昂”,字迹清晰得像刚打印出来。这行字背后,是三个月的协作:深夜里的邮件往来,跨校实验室的奔波,还有那些为了一个数据小数点争得面红耳赤的视频会议。
“说起来,”江熠擦着实验台,“清北下周有个量子物理研讨会,邀请了诺奖得主,你要不要一起去?”
“可以吗?”我眼睛亮了亮,那位教授的《量子纠缠理论》是我反复啃过的教材。
“我跟周子昂说了,他说能拿到额外的入场券。”江熠笑了笑,“顺便……也算庆祝论文发表。”
研讨会当天,我和江熠踩着薄雪走进清北的礼堂。郑翊明和周子昂已经坐在前排,郑翊明穿着件黑色羽绒服,拉链拉得很高,只露出半张脸,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会议手册,侧脸在顶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沉静。
“这里!”周子昂朝我们挥手,声音在安静的礼堂里格外清晰。
郑翊明抬起头,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半秒,随即起身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两个空位。我和江熠坐下时,椅面的凉意透过牛仔裤渗进来,像在提醒着什么。
“你们来得正好,”周子昂递过来两份打印好的议程,“教授的演讲在十点,据说会有新的研究进展。”
我翻开议程,指尖不小心碰到郑翊明的手背,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低头继续看手册,耳尖却悄悄红了。
教授的演讲深入浅出,复杂的量子纠缠理论被拆解成生动的比喻。讲到关键处,我下意识地想和身边的人讨论,转头时正对上郑翊明看过来的目光,他眼里带着点期待,像高中时物理课上我们偷偷交换眼神的模样。
“这个观测方法很新颖,”他低声说,声音压在嘈杂的讨论声里,“比我们上次用的双缝干涉更精准。”
“嗯,”我点头,“尤其是对叠加态的捕捉,应该能解决我们课题里的误差问题。”
江熠在旁边笑着说:“看来你们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郑翊明的耳尖更红了,转过头去看讲台,嘴角却偷偷弯了弯。
中场休息时,我们在茶歇区遇到教授。郑翊明上前请教问题,条理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见解,眼里的光芒比顶灯还要亮。教授拍着他的肩膀称赞:“年轻人有想法,好好做下去。”
我看着他自信的样子,突然想起高中时他在物理竞赛现场,也是这样眼里有光,只是那时的光芒里带着点锋芒,如今却多了份沉稳。
“你刚才怎么不上去问?”江熠递给我一块曲奇,“你对叠加态的分析比他还深入。”
“下次吧。”我笑了笑,“总不能抢他的风头。”
郑翊明恰好回头,听到这句话,朝我举了举杯里的咖啡,像在说“谢了”。
研讨会结束时,雪下得大了些。周子昂提议去学校附近的面馆吃午饭,“暖和暖和”。面馆里飘着浓郁的骨汤香,郑翊明点单时,下意识地说:“两碗牛肉面,不要香菜,其中一碗多放辣椒。”
话说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我也愣了,高中时我总爱抢他碗里的辣椒,他每次都要特意叮嘱老板多放一份。
“哦,”他尴尬地咳了咳,“忘了你们可能不喜欢……”
“没事,”我笑着打断他,“就按你说的来,我还是爱吃辣。”
江熠在旁边悄悄碰了碰我的胳膊,眼里带着点揶揄的笑意。
面端上来时,热气模糊了眼镜片。我摘下眼镜擦镜片,看到郑翊明正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往我碗里夹,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你自己吃。”我把牛肉夹回去,“你下午不是还要做实验?”
“没事,我不饿。”他坚持把牛肉塞给我,指尖碰到我的筷子,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周子昂在旁边起哄:“哟,郑大物理学家也会照顾人了?”
郑翊明没理他,低头吃面,耳根却红透了。
走出面馆时,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雪地上,亮得刺眼。郑翊明突然说:“我下午要去实验室处理数据,你们……要不要去看看?我们新到了台低温恒温器,可能对你们的课题有用。”
“好啊。”江熠立刻答应,“正好我们也在头疼低温环境下的材料稳定性。”
清北的实验室比燕园的更宽敞,低温恒温器像个银色的圆柱,静静立在实验台中央。郑翊明穿上白大褂调试仪器,手指在控制面板上灵活地跳动,屏幕上的温度曲线渐渐趋于平稳。
“零下196度,液氮环境,”他解释道,“能最大限度减少热运动对晶格的影响。”
我凑近观察窗,样品在低温下泛着幽蓝的光,像块沉睡的蓝宝石。“确实比我们用的干冰环境稳定多了。”
“你们要是需要,随时可以来用,”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行。”
“那太感谢了。”江熠在旁边记录着参数,“我们下周把样品送过来试试。”
离开实验室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郑翊明站在门口,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像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说:“路上小心。”
“你也是。”我点头,转身和江熠走进漫天的霞光里。
“他好像对你……”江熠突然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什么?”
“没什么,”他笑了笑,“就是觉得,他比高中时懂礼貌多了。”
我也笑了,心里却像被雪水浸过的棉花,沉甸甸的。
回到燕园时,宿舍楼下的公告栏前围了很多人。我挤进去一看,是美术社的招新海报,上面写着“新年画展征集作品”。
“你不是说想重拾画笔吗?”江熠指着海报,“机会来了。”
我盯着海报看了很久,心里那点被物理公式淹没的画画热情,突然像破土的芽,悄悄冒了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白天泡在实验室,晚上就躲在宿舍画画。画未名湖的雪,画实验室的仪器,画和江熠讨论课题的场景,笔触越来越轻快,像解开了一道复杂的物理题。
郑翊明偶尔会发来邮件,分享他看到的学术论文,结尾总加一句“你的画怎么样了”。我回邮件时会附上一张速写,有时是恒温器的素描,有时是窗外的雪景,他总会秒回“进步很大”。
新年画展开展那天,我把一幅名为《光的轨迹》的画挂在展厅角落。画里是两个在实验室里调试仪器的身影,灯光在他们之间织出复杂的光轨,像量子纠缠的示意图,又像两条交汇的人生线。
江熠站在画前,笑着说:“这两个身影,有点眼熟啊。”
“随手画的。”我有点不好意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门口瞟。
郑翊明和周子昂是在闭展前赶来的。郑翊明穿着件灰色毛衣,站在《光的轨迹》前看了很久,眉头微蹙,像在解一道复杂的题。
“这光轨画得不对,”他突然说,“量子纠缠的轨迹应该更对称。”
“艺术加工嘛,”周子昂拍着他的肩膀,“你就别用物理标准挑刺了。”
我看着他较真的样子,突然笑了:“下次画的时候,请郑大物理学家当顾问。”
他也笑了,眼里的光比画里的灯光还要亮:“随时待命。”
离开展厅时,冬夜的冷风吹得人缩起脖子。江熠把围巾摘下来绕在我脖子上,毛茸茸的羊毛蹭着脸颊,暖得人心头发痒。
“下周去看新年音乐会吗?”他问,“燕园和清北合办的,据说有钢琴独奏。”
“谁的独奏?”
“好像是……郑翊明。”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
音乐会当天,我坐在台下,看着郑翊明穿着白色礼服坐在钢琴前,聚光灯落在他身上,像给整个世界镀了层金边。他抬手按下琴键,流淌出的却不是高中时那首清冷的《月光》,而是首温暖的《卡农》,旋律在礼堂里盘旋,像在诉说着什么。
曲终时,他抬头往台下看,目光穿越人群落在我身上,像跨越了漫长的时光。
原来有些重逢,不是为了回到过去,而是为了在新的轨迹里,重新认识彼此。
原来有些温暖,会在冬夜里悄悄生长,像未名湖下的水草,沉默却坚韧,最终在某个清晨,迎着光,蓬勃向上。
就像此刻的琴声,余韵未了,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