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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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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渐浓,寨子里的篝火早已熄了,沈清辞安静的站在石屋门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
今晚的月是轮上弦月,弯弯的像把银钩,挂在墨蓝的天幕上,周围缀着疏疏落落的星子。晚风穿过谷底,带着崖壁上草木的清苦气息,拂起她散在肩后的长发。
她想起初入宫廷的时候,听同僚议论过昭阳公主,那些话现在她的脑海中自然清晰:
“听说了吗?昭阳公主又把太傅的胡子给拔了,就因为太傅说她字写得丑。”
“何止啊,前几日还把西域进贡的宝马给剪了毛,说是要给它做件新衣裳。”
“这般刁蛮任性,以后怕是难寻良配。”
那时候,她对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娇纵、蛮横,是被宠坏的天之骄女,做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无厘头事。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样的人有交集,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样的深山谷寨里,为她彻夜难眠。
可如今相处下来,那些“听说”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真的。
她见过她为了一个面人开心,见过她面对李子昂勇敢反抗,也见过她面对刺客时的恐惧,却还是会下意识地挡在自己身前,也见过她醉后的憨态,抱着自己的胳膊,软软地叫着“师父”,却没有见到她传说中的无厘头和蛮横不讲理。
沈清辞对着空气轻笑了一声,说到底,哪有什么刁蛮任性,不过是个渴望被疼惜,却又倔强地不肯示弱的孩子。
沈清辞轻轻叹了口气,足尖一点,身形如轻烟般跃起,稳稳地落在了屋顶。瓦片带着夜露的微凉,她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下,将自己融进这片月色里。
“叹什么气?”
一个娇媚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戏谑。沈清辞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凌霜。
果然,下一秒,一道红衣身影翻上屋顶,在她身边坐下,手里还提着个酒坛,显然是刚从酒窖里摸出来的。
“不在屋里陪着你那小娘子,跑到这儿来吹风?”凌霜给自己倒了碗酒,仰头饮尽,咂咂嘴道,“还是说,人家醉得沉,你趁机溜出来透气?”
沈清辞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满天繁星上,声音淡淡的:“她睡熟了。”
“哦——”凌霜拖长了语调,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那正好,陪我喝两杯。”她把另一碗酒推到沈清辞面前,告诉她。“我可告诉你,这酒是我埋了三年的女儿红,一般人我不给他喝。”
沈清辞没有动那碗酒,只是轻声问:“你怎么也没睡?”
“好奇你们的事,睡不着。”凌霜哼了一声,有点不正经的开玩笑说道:“本来在屋里等着你的石屋,想看看什么时候能传出点动静,结果等了半天,就看见你一个人翻上了屋顶。”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沈清辞。“哎,你跟我说说,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沈清辞皱眉:“什么怎么回事?”
“装什么糊涂。”凌霜用手肘碰了碰她。“就你俩那眼神,虽然不黏糊,但是就是不一样的,瞎子都看得出来不对劲。怎么认识的?到底在没在一起啊?我看你俩忽远忽近的,一会儿好就很好,一会儿又客气得像陌生人,看得我都急。”
沈清辞这才转过头看她,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出眼底的复杂:“你急什么?”
凌霜被她问得一愣,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
是啊,她急什么?
她不过是个局外人,可看着这两人明明有情,却偏要互相折磨,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沈清辞的隐忍,宋天和的试探,像两只互相绕着圈子的刺猬,想靠近,又怕刺伤对方。
“不是……”凌霜挠了挠头,有些无语的说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们俩是有情意的啊。可偏偏,偏偏又没个谈恋爱的样子。她看你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崇拜,还有爱慕之情。你看她的时候,那眼神有时候是我从没见过的温柔,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可是结果呢?一个装聋,一个作哑,有意思吗?”
沈清辞沉默了,拿起面前的酒碗,仰头饮尽。酒液入喉,带着辛辣的暖意,却压不住心底的寒凉。
她能急什么呢?
她是臣子,而宋天和,是昭阳公主。
这个事实时无刻都在提醒她君臣有别,尊卑有序,这是刻在骨血里的规矩。更何况,她是女子,她也是女子。这世间的目光,宫廷的规矩,皇帝的雷霆之怒,哪一样允许她们“在一起”?
着急,就能跨过这些鸿沟吗?
沈清辞放下酒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不急。”
凌霜看着她眼底深藏的无奈,忽然明白了什么。虽然她一直不知道宋天和的真实身份,沈清辞不主动说,她相信她,也不多问,就只当她是个落难的世家子弟。但是……沈清辞的身份,能让她如此束手束脚的,恐怕不只是简单的情意。
“所以,你也别瞎操心了。”沈清辞转过头,重新望向星空,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凌霜撇了撇嘴,哼笑一声:“谁操心了?我才懒得管你的破事。”她又给自己倒了碗酒,闷头喝着,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不过,我还真有点事想问问你。”
沈清辞侧头看她:“什么事?”
“就是你那小娘子……”凌霜斟酌着词句,“我看她身段柔软,指尖也灵活,是块练功夫的料。特别是我那流云袖,他那身段最适合练我的流云袖。我正好缺个传人,你说……我收她做徒弟怎么样?”
她是真心觉得宋天和合适。流云袖讲究的是灵巧与柔韧,看似轻柔,实则暗藏杀机,最适合她这样动作柔韧度好的女子修习。而且,她看得出来,宋天和对沈清辞的依赖极深,虽然练有剑术,但若是能跟着自己多学些隐藏的防身术,日后也能少让沈清辞操心。
她话音刚落,就见沈清辞猛地转过脸。“什么?”
之前宋天和跟她的皇兄想要“抢”她这么一个师父,她还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有些幼稚。现在突然有人来抢她这个徒弟了,她的心里居然有些不自在……
凌霜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举着酒碗的手顿在半空:“就……就是收个徒弟啊,还能有什么?”她有些莫名其妙,“你这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我又不会把她卖了。”
沈清辞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她,仿佛在判断她这话的真假。
她不是不放心凌霜,只是……宋天和是公主,身份尊贵,岂能随便拜江湖人为师?更何况,凌霜的流云袖阴柔诡谲,招式狠辣,若是让宫里知道公主学了这样的功夫,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再者,她私心……也不愿。心底里莫名有一股酸酸的感觉。
“她的剑术现在都还没学好,若是再跟着你学这个,恐怕会弄乱了。”沈清辞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一丝拒绝的意味,“而且,我们在这里也待得不久,过段时间也是要回京城去的。”
凌霜挑眉:“你这话说的,我就不能跟着你们一起回清城?”她放下酒碗,看着沈清辞,“我不过是想多教她些防身术,好让我的绝学有个传承,且日后她遇到危险,也能自己护着自己。”
沈清辞沉默了。
凌霜说得没错。她不可能永远护着宋天和,总有她顾及不到的时候。多教她些防身术,确实是好事。
“怎样?”凌霜见她动摇,又加了把火。“她剑术不怎么样,总得有一个隐藏的看家本领吧?总不能在打不过的时候,总得躲在你的身后,在你的守护下成长吧。”
沈清辞抬头望向宋天和所在的石屋,窗纸漆黑,想来是睡得正沉。
是啊,她总要学着自己飞的。
沈清辞轻轻叹了口气,拿起酒碗,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让她清醒了许多。
“此事……我问问她的意思吧。”
凌霜眼睛一亮:“这么说,你同意了?”
沈清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望着那轮弯月,轻声道:“我同意有什么用。她若是愿意,便学就是。”
凌霜笑了,举起酒坛:“这才对嘛。来,再喝一碗。”
沈清辞没有拒绝,任由她给自己倒满酒。两碗酒下肚,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驱散了夜的寒凉。
屋顶上又恢复了沉默,只有风吹过瓦片的轻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
凌霜看着沈清辞的侧脸,觉得这人看似清清冷冷,心里却比谁都柔软。她嘴上说着“不急”,眼底的在意却藏不住;嘴上说着“别瞎操心”,却还是会为宋天和的未来考虑。
她能够猜测出来,她们之间可能有些事情难以跨越,但只要心里有彼此,总有能跨过去的一天。
凌霜不再多问,只是陪着她喝酒,看星星。
月渐渐西斜,星光却越发明亮。沈清辞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回去了。”
“去吧去吧。”凌霜挥挥手,“别又在屋顶待一夜,冻感冒了,心疼的还是别人。”
沈清辞没有回头,足尖一点,身形轻盈地跃下屋顶,落在石屋门前。她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宋天和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她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沈清辞在床边站了许久,才轻轻转身,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