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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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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气散尽,狼藉的阵眼处只余下尚未平息的灵力乱流和浓郁的血腥气。凌霄宗的援兵陆续赶到,开始有条不紊地救治伤员、修复破损的阵基。枯木长老的身影也出现在场中,指挥若定,只是那双老狐狸般的眼睛,总是不经意地扫过角落里那两个气氛微妙的身影。
南宫净初指尖灵力如丝如缕,精准地勾勒着修复阵壁的金色符文。他神色专注,清冷依旧,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并肩作战、那生死一瞬的相护,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只有他自己知道,识海中因强行催动【神霄诛魔剑符】而带来的阵阵抽痛,以及……旁边那道如同实质、几乎要把他后背烧穿的炽热目光。
【……没完没了了是吧?】南宫净初在心底冷冷吐槽,指尖符文流畅依旧,【伤得不轻就老实躺着去,杵在这儿当人形探照灯吗?剑修的精力都这么过剩?还是脑子被魔煞熏坏了?】
谢闻雪确实伤得不轻。内腑震荡,经脉因强行催动【玄冰壁垒】而隐隐作痛,后背被冲击波撕裂的伤口更是火辣辣的疼。但他此刻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就站在南宫净初旁边半步远的地方,笨拙地递着修复阵基用的灵晶和稳固符文的辅助材料。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对方,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黏在南宫净初专注的侧脸上。
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目睹对方强大符箓造诣的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失而复得的……专注。仿佛南宫净初不是在做枯燥的阵法修复,而是在完成什么惊世杰作。每一次南宫净初指尖灵光流转,每一次符文在他手下稳定成型,谢闻雪的嘴角就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眼神里的光芒就更盛一分。
【他在看我……】
【他专注的样子……真好看……】
【那符……画得真稳……】
【刚才那金光罩子……好厉害……】
【他是不是……也担心我受伤了?】
无数个念头在谢闻雪混乱又滚烫的识海里翻腾,如同煮沸的冰泉。枯木长老那番关于“真心实意”和“在乎”的点拨,在经历了生死并肩和那道将他牢牢护住的青色光罩后,变得无比清晰而真实。那层横亘在他认知壁垒上的坚冰,在南宫净初强大而温暖(?)的力量面前,彻底碎裂、消融。
他不在乎了。
不在乎南宫净初是不是他的死对头。
不在乎什么凌霄宗首席的脸面。
他只知道,他在乎这个人!在乎他受伤,在乎他皱眉,在乎他……是否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咳……” 一声刻意的干咳在不远处响起。枯木长老不知何时踱步过来,捋着胡子,目光在南宫净初修复的符文和谢闻雪那“痴汉”般的眼神之间来回扫视,脸上带着一种“孺子可教也”的欣慰笑容。
“净初师侄这手虚空凝符、修复阵基的本事,越发精纯了,后生可畏啊!” 枯木长老笑眯眯地夸赞,目光却瞟向谢闻雪,“闻雪师侄也不错,方才那招【玄冰壁垒】使得颇有气势,就是……咳,硬抗魔煞冲击,伤得不轻吧?赶紧去药庐找青木长老看看,别落下暗伤,耽误了修行。”
枯木长老的话如同冷水浇头,瞬间让谢闻雪从某种痴迷状态清醒过来。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目光有多么……露骨!耳根“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南宫净初,只是瓮声瓮气地应道:“是……弟子……弟子稍后就去。” 声音带着一丝被抓包的窘迫。
南宫净初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枯木长老的话,也没注意到谢闻雪的窘态。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老狐狸。】南宫净初在心底冷哼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
“嗯,去之前嘛……” 枯木长老话锋一转,眼神变得促狭起来,意有所指地看向南宫净初,“净初师侄啊,你看闻雪师侄这伤,主要是为了护着你才受的,还吐了血。这内腑震荡,经脉受损,光靠药庐那些温吞的药汤,怕是要养上十天半月才能好利索。你们符箓院不是有些温养经脉、活血化瘀的上好符箓吗?比如那【回春甘霖符】、【蕴脉养元符】之类的?效果可比苦药汤子好多了!要不……你给闻雪师侄画两张?也算还了他这份……咳,护持之情?”
枯木长老这话说得极其“贴心”,直接把“人情债”的帽子扣了下来,还点明了符箓见效快的好处,堵死了南宫净初用“药庐有药”来推脱的后路。
谢闻雪闻言,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他霍然抬头,冰蓝色的眸子瞬间亮得如同星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期待,直勾勾地看向南宫净初!仿佛在无声呐喊:“给我画吧!给我画吧!”
南宫净初修复符文的手指,终于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他缓缓转过头,清冷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谢闻雪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让原本充满期待的谢闻雪瞬间心头一紧,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亮起的眼眸迅速黯淡下去,带上了一丝忐忑和……委屈?
【……得寸进尺!】南宫净初看着谢闻雪那瞬间黯淡下去、还带着点可怜巴巴的眼神,心底莫名地烦躁起来,【枯木老狐狸!还有这个笨蛋剑修!一个唱红脸一个装可怜,当我南宫净初是什么?!慈善堂吗?!】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指尖灵力继续流转,修补着最后几道符文,声音冷淡得像结了冰:“符箓院符箓,非本院弟子或宗门任务所需,概不外借。谢师兄若需疗伤符箓,可持贡献点去经楼旁的符箓堂兑换。” 公事公办,界限分明。
“……” 谢闻雪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巨石压顶,连带着后背伤口的疼痛都似乎加剧了几分。他垂下头,像只被主人嫌弃的大型犬,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那周身弥漫的低落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
枯木长老捋着胡子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随即又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唉,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净初师侄,你看闻雪师侄这伤……”
“长老,” 南宫净初突然打断了枯木长老的话。他完成了最后一笔符文,阵壁缺口瞬间弥合,流转起稳定的灵光。他收回手,转身,正面看向枯木长老和低着头的谢闻雪,神色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清冷,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枯木长老多管闲事的烦躁,有对谢闻雪笨拙期待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软?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步步紧逼后的、冰冷的疏离。
“弟子损耗甚巨,需回净竹轩调息。修复阵基的后续事宜,劳烦长老费心。” 南宫净初对着枯木长老微微颔首,语气恭敬却疏离。说完,他看都没再看谢闻雪一眼,青色身影一晃,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朝着千机谷的方向飞去,速度极快,带着一种急于摆脱什么的决绝。
枯木长老看着那道消失的流光,又看看身边如同霜打茄子般的谢闻雪,无奈地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冤孽啊……这性子,一个比一个倔。”
谢闻雪站在原地,看着南宫净初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后背伤口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刚才的惊险和对方的相护。可心口那股失落和冰冷,比伤口更甚。
【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连一张符……都不愿意给……】
【枯木长老说得对……是我伤他太深了……】
巨大的挫败感和自我厌弃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默默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挪地朝着药庐的方向走去,背影萧索而落寞。方才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生死相护时燃起的那点隐秘希望,仿佛被南宫净初最后那冰冷的一瞥彻底浇灭。
净竹轩。
禁制重新开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南宫净初并未立刻调息。他站在静室中央,背对着门口,身影在透过竹窗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地躺着三枚小巧玲珑的玉符。玉质温润,上面用极其精细的笔触勾勒着玄奥的符文,散发着柔和而精纯的生命气息和温养之力。
一枚【回春甘霖符】,可滋养内腑,修复暗伤。
一枚【蕴脉养元符】,可温养受损经脉,固本培元。
一枚【安神定魄符】,可安抚因冲击而动荡的神魂。
这三枚符箓,并非符箓堂那种制式货色。玉质是上好的暖玉,符文是他亲手所绘,每一笔都灌注了精纯的灵力,效果远超寻常。这原本……是他在墓室之行前,就为某个“笨蛋剑修”准备的。失忆时的他,懵懂地担忧着“道侣”会在危险的秘境中受伤,偷偷摸摸耗费了不少心力才制成,本想悄悄塞给他……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一直没机会送出。
南宫净初看着掌心这三枚温润的玉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微凉的纹路。眼前闪过谢闻雪挡在他身前时宽阔的后背,闪过他嘴角蜿蜒的血迹,闪过他抱着自己倒飞出去时那双写满后怕和庆幸的眼睛,也闪过他最后那充满期待又瞬间黯淡的眼神……
【……蠢货。】
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谢闻雪,还是在骂自己。
【伤成那样,还逞什么强?】
【药庐的苦药汤子……能管什么用?】
烦躁的情绪在心底翻腾。他猛地攥紧手掌,将那三枚玉符死死握在手心!温润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莫名的躁动和……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揪心。
【……算了。】
【就当……还他挡在前面的情分。】
【省得他真落下什么暗伤,以后……更笨。】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张空白的符纸。指尖灵力凝聚,却并非画符,而是快速书写起来。字迹清峻有力,却带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冷淡:
“谢师兄:
此三符,一为回春,滋养内腑;一为蕴脉,温养经络;一为安神,定魄宁心。置于青石之上,乃符箓院依宗门互助条例所予,非私相授受。望善用,早日康复,勿再行莽撞之举,徒增宗门负担。
南宫净初”
写完,他将纸条折好。然后,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别扭的郑重,将那三枚温润的玉符用一方干净的素帕包好,再将折好的纸条塞进帕子里,系紧。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目光穿透禁制,看向净竹轩外那片熟悉的紫竹林边缘,那块饱经“磨难”的青石。
指尖微动,一道极其轻柔的灵力托起那个小小的素帕包裹,如同月下无声的精灵,悄无声息地穿过层层禁制,精准地、轻轻地落在了那块光洁的青石之上。月光洒下,素帕包裹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静静躺在那里,像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南宫净初看着那包裹,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猛地转身,挥手间,一层比之前更加厚重、更加冰冷的隔绝禁制轰然落下,将整个净竹轩彻底封死。他盘膝坐回竹榻上,闭上双眼,强迫自己进入调息状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和始终无法彻底平复的心绪,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药庐。
青木长老替谢闻雪处理了后背的伤口,又开了几副温养内腑、疏通经脉的苦药汤。谢闻雪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任由青木长老摆布,眼神空洞,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南宫净初最后那冰冷疏离的眼神和拒绝的话语。
【他连一张符都不肯给……】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枯木长老那番“让他看到你的痛”的话似乎也失去了作用。痛?他后背很痛,心更痛,可南宫净初看到了吗?他根本不在乎!
浑浑噩噩地走出药庐,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却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苦。他下意识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脚步沉重地再次走向千机谷,走向净竹轩的方向。明知道是自取其辱,明知道那禁制冰冷依旧,可双脚就是不听使唤。
月光清冷,紫竹林沙沙作响。
谢闻雪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净竹轩外,目光习惯性地、带着绝望的麻木,扫向那块青石——那块见证了他无数次失败和“贡品”被花样丢弃的青石。
然后,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瞳孔骤然收缩!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住青石之上!
那里,没有熟悉的、被丢弃的“贡品”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叠放整齐的素帕包裹!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柔和而内敛的光晕,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一朵小花!
那是什么?!
谢闻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松开!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素帕包裹。
入手温润微凉。他屏住呼吸,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一层层、无比缓慢地打开素帕。
三枚温润的玉符静静地躺在素帕中央,上面流转着精纯而熟悉的灵力波动——那是南宫净初的灵力!符箓的样式和气息,正是枯木长老口中效果极佳的【回春甘霖符】、【蕴脉养元符】和【安神定魄符】!
而在玉符旁边,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
谢闻雪颤抖着手打开纸条,清峻而冷淡的字迹映入眼帘。那公事公办、划清界限的措辞,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狂喜的火焰。
宗门互助条例……非私相授受……勿再莽撞……徒增负担……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得他生疼。
原来……不是原谅。
不是关心。
只是……宗门责任。
只是……不想他成为负担。
巨大的失落和冰冷再次席卷而来,几乎将他吞没。他紧紧攥着那张冰冷的纸条,指节泛白,胸口闷痛得无法呼吸。他看向那紧闭的、散发着冰冷禁制光芒的净竹轩竹门,眼神充满了痛苦和不解。
【为什么……】
【既然只是责任……为什么……】
突然,他的目光扫过纸条最下方,落款的名字——“南宫净初”。那三个字,写得极其工整,力透纸背。然而,就在“初”字的最后一笔收尾处,那笔锋似乎……几不可查地向下顿了一下,留下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墨点。
这个墨点很小,很不起眼,在公事公办的纸条上显得那么突兀。
谢闻雪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墨点。冰冷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更加滚烫、更加汹涌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如同冰层下的岩浆找到了突破口!
是了!
他了解南宫净初!
那人清冷孤高,追求完美,符箓和字迹都力求一丝不苟!若非心神剧震,情绪剧烈波动,以他的控制力,怎么可能在落款时留下这样一个……泄露心绪的瑕疵?!
宗门条例是借口!
公事公办是伪装!
那三枚耗费心力、材质上佳的玉符才是真心!
这个细微的、泄露了书写者那一刻心绪不宁的墨点……才是答案!
他不是不在乎!
他只是……还在生气!
他只是……拉不下脸!
他只是……用最冰冷的外壳,包裹着那颗……或许已经松动的心!
这个认知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谢闻雪混沌的识海!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冰冷!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席卷了他全身每一个角落!比在墓室里看到南宫净初挡在他身前时更甚!比看到他安然无恙时更甚!
他猛地攥紧了那三枚温润的玉符和那张带着细微墨点的纸条,如同攥住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冰蓝色的眸子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如同暗夜中升起的星辰!
有希望!
南宫净初……心里有他!
虽然只是一点点……虽然藏得很深很深……但那就是希望的火种!
他抬起头,望向那扇依旧紧闭、禁制森严的竹门。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痛苦绝望,不再迷茫无措,而是充满了坚定、炽热和一种……志在必得的决心!
隔着冰冷的禁制,隔着厚重的竹门,谢闻雪仿佛能看到里面那个同样心绪不宁、强装镇定的身影。
他小心翼翼地、珍而重之地将玉符和纸条贴身收好,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滚烫一片。
然后,他对着那扇紧闭的门,用尽全部的真诚和温柔,低低地、却无比清晰地,如同立下誓言般说道:
“我等你。”
“多久……都等。”
说完,他不再停留,也不再如往日般徘徊。带着满心的滚烫和前所未有的力量,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千机谷。背影挺拔如松,步伐坚定有力,仿佛再重的伤、再苦的药,都无法压垮他分毫。
净竹轩内,隔绝禁制之后。
盘膝而坐的南宫净初,指尖掐着的法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眸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禁制,看到了那个带着滚烫决心离去的背影。
许久,一声极轻、极复杂的叹息,在寂静的轩室内幽幽散开。
【……笨蛋。】
【……无药可救的笨蛋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