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云辞》紫陌烹雪

68、苏椋七日枯毒发，青涯医骨沉魄冰

　　赤霞寨中，陆青涯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瓷碗，苏椋站起身，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上次陛下说给她七日醉是吓唬她的，这次可真是真的了。
　　陆青涯忙扶她坐下，今天是第五天，前几日他已经用骨针封穴压制了毒性，可还是隐隐有些发作的迹象，方才陆青涯刺破苏椋少商穴放了些毒血，效果并不显著。
　　七日枯，顾名思义，七日之后人便会精气枯竭而死。可若是你以为七日之后才会毒发，那你便趁早等着去见上帝吧。这是慢性毒，它会从人的体表经络慢慢深入五脏六腑，起初会头晕目眩，之后会侵入肺脏，胸闷干咳，最后会侵蚀心脉，最终五脏六腑俱损，精气本源被毁，到时，即便解了毒，毒素所造成的五脏六腑损伤却是不可逆的，慕北玦只能救回苏椋活着的尸体，眼睁睁看着她油尽灯枯....林墨阳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可自己若是告诉她，她绝对不可能活下去。现在已经有些毒发的迹象，不能再等了，然而自己手头没有药...
　　他忽然想起几日前，王妃小小身板挡在他身前的模样，不曾想，有人会为他冲冠一怒，王妃有大好的前景，不像他，身体这么差，随时随地会死掉，想到这儿，他取出昨日所留鱼骨，将尖端从烛火上迅速掠过，忙活了半天，终于制成十几根鱼骨针，够用了。他扎破自己掌心试了试，效果不错。接下来，他需等到子时，阴气极盛时，实行七星锁脉，血引归墟。烛火照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烽火涌动，最终化作一缕大漠孤烟，直上云霄。

　　半夜，陆青涯被苏椋干咳声惊醒，
　　“王妃，你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有些胸闷，咳咳咳，喘不上气”
　　他摸了把脉象，心道不好，毒还是侵入肺脏了，此时再用封穴的法子也压制不住了，若是再不解毒，等侵入了心脉，即使解了毒，也没几天活头了。
　　“怎么样，陆医官，咳咳，可是加重了？”
　　他看了看时辰，差不多了，不能再等了。
　　“王妃，陆某现在为王妃解毒”
　　“陆医官哪来的解药？”
　　“别管那么多了，误了时辰，便有危险”
　　“好”
　　“得罪了”
　　陆青涯褪去苏椋衣衫，鱼骨针在陆青涯指尖跳动着烛火的暖光，坚硬的骨针如同陆青涯冷硬的心，顷刻间浸入苏椋白净的皮肤，刺痛感让那寸皮肤抖了抖，陆青涯一气呵成，七针连下，封锁要穴，阻止气血循环，迫使毒素集中流向劳宫，苏椋眉头微皱，“陆医官，我感觉....”
　　“别说话，一会儿便好”
　　接着，他在自己身上刺了三针，最后，碎瓷片割破胸口膻中穴时，气血翻涌的让他想吐，他忍住翻搅，迅速划破苏椋劳宫，将她手掌覆于自己胸口，
　　虚弱的声音像是空中的浮萍，一触即散。
　　“得罪了，王妃”
　　苏椋感觉自己浑身气血倒灌，仿佛有磁石吸引般聚向掌心，流出体外，她猛的睁眼，见自己的血正从陆青涯胸口流入，
　　她大惊，“你在做什么！”
　　“别动，马上就好”，陆青涯费力握住她的手腕，指节苍白，他用了灵草谷的禁用秘法，师父说，这秘法须以十年以上功力辅助，他没有，不过他体内有个蛊虫，这是当年师父救他时为他种下的，蛊虫如磁石吸引铁器一般，能吸纳外输真气，当然，也能敛摄外毒，这是他的优势，不过此法万分危险，他强行打通自己经脉，令气血逆涌，将苏椋体内毒素从檀中穴强行灌入，关键时刻，不能出差错。
　　“不，你会死的，你放开我”，苏椋虽然不知陆青涯用的什么法子，但看到自己体内的毒血流向他，挣扎着抽回手，她能不能活命是自己的造化，不能拿陆青涯的命来换。
　　陆青涯面色绯红，汗珠直下，他能明显地感受到体内的蛊虫的兴奋和异动，仿佛正在啃食他的心脏，他咬咬牙，握住苏椋腕的手不知不觉加大了力度，“别动，再动我俩都活不成”，
　　陆青涯忽然太高的音量让她心头一震，而此时，她却发现自己的掌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吸住一般，动都动不了，
　　她才感觉到手腕有些痛，但她看到陆青涯极为痛苦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震惊，陆青涯最是怕冷，她却不知他的血亦是滚烫的。
　　苏椋掌心开出血色红梅，而陆青涯胸口血脉扩散成青紫色，比曼珠沙华还要妖娆。
　　陆青涯面色慢慢恢复，他才松开了苏椋的腕，“王妃，情急之下，对不住了”
　　“陆青涯，你到底做了什么”
　　“王妃的毒已经解了”，他系好衣衫，“不必再担心林墨阳的威胁”
　　“那你呢？”
　　“我？我当然没事。”
　　“不可能！这剧毒怎么到你体内就没事了？”
　　他微微一笑，“王妃不知，陆某体内有一只蛊虫，可吞噬百毒...”
　　“够了，别再骗我”
　　“陆某体内的蛊虫是真的，当初我爹被阎晦害死，我被送去灵草谷的路上中了毒掌，我师父为救我而将自己真气过度给我，却发现我身体接受不了，后来师父找了这只蛊虫给我种下，它可以作为媒介为我度真气”
　　“那我体内的毒也是以它为媒介进入你体内了？”
　　“这不一样，这蛊虫能吞噬百毒，不然为何我小时候中的毒能化解？”
　　这其实又是他骗人的，他体内的蛊虫可以吸食毒素，所以苏椋体内的毒能进入他的身体，但并非因此他就安全了，相反，经蛊虫消化之后，毒素便会扩散到他的五脏六腑，药石无医的，说到底，这蛊虫就只是个吸引的媒介而已，毒还在他体内，如今只是还未扩散，也是命不多时了。
　　“真的？”她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额，虽然偶尔开玩笑，但这种事没必要骗你。”
　　“那...”她还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好了，别这那的了，你看我像有事儿的吗？”
　　苏椋狐疑地打量着他，他还真有点怕被她看出来什么，连忙转移了话题，
　　“此前教王妃的七叶莲净血汤的方子，王妃可还记得？”
　　“记得，怎么了”
　　“回去之后半个月用此方泡浴清一清体内余毒”
　　“不是有你吗”
　　“说什么呢！这事让王爷听见了，还让不让我活了！”
　　“哦，对不起啊”，她刚才没想那么多，现在反应过来可真是太羞耻了，但她感觉陆青涯突然说这些话有些怪怪的，她忽然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刚才我看你胸口...”
　　“看什么看！看你家王爷去！”
　　“.....”
　　天空泛起蟹壳青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接着是有人呼喊着“走水了”的声音。苏椋从梦中惊醒，忽然，后窗开了道缝，苏椋急忙回头，发现是玄青，“王妃，陆医官，属下找到后山一条小路，我们快些离开。”
　　“好”
　　苏椋看陆青涯脸色渐渐惨淡，虚弱地像一只纸鹤一样，但此时也来不及多问，她坚决要扶他先离开，陆青涯无奈，只能先爬窗离开，跳的地面时，一下子扑到了玄青怀里。
　　“哎呦陆医官，我都说了我不搞断袖”
　　陆青涯瞪他一眼，说话间苏椋已经跳下来了。
　　“玄白在外面放了把火，现在寨子里的人大概都救火去了，我们快走”。
　　苏椋拽着陆青涯疾步走着，可走到后山不久便有追兵追来了，玄青带人拦住追兵，让陆青涯带苏椋走，可跑了没一会儿，不想一个刺客飞身拦在身前，他一脚踹开陆青涯，抓了苏椋的腕子便要带走，苏椋恶狠狠地咬住他的手，他吃痛撒开手，苏椋见那人手腕处跟那天刺杀一样的青蝎刺青，王爷说这是一伙儿江湖刺客组织，专业雇佣刺杀的，功夫很高，可她身上没有了迷药。
　　陆青涯掷出一个空瓶子被杀手用手刀拦腰斩断，瓶中溅出些粉末，陆青涯说小心有毒，杀手愣了一下的空隙，苏椋趁机拔出簪子刺向那人心口，可那人毕竟是高手，这点小手段不够看，他反手一拨，银簪就改了方向，苏椋踉跄了几步，那人朝苏椋背后出掌，掌心泛起幽蓝寒芒，恰似九渊玄冰凝于方寸，那寒芒照亮了不远处陆青涯骤缩的瞳孔，强劲的掌风将苏椋的发丝吹起，但听裂帛声起，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她回头发现陆青涯挡在她的前面，而陆青涯胸口不知何时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玄冥蚀心掌正印在他膻中要穴，霜纹自肌理蔓生，须臾便将陆青涯化作冰雕一尊。
　　然而陆青涯心口的紫色毒血却似冰中烈火，汹涌的火蛇亲吻着那刺客掌心，沁出的黑纹沿掌纹逆流而上，转瞬间已攀至腕间，那刺客瞳仁骤缩，欲撤掌却见五指已被冻结，但觉心窍骤冷，他慌忙封住心脉，却为时已晚。
　　“以血为引，将毒从掌心引到对方心脉，你这个疯子！”
　　眼前的陆青涯目眦欲裂，唇角溢出黑血，笼罩在一片紫黑冰棱中，表情却异常的柔和，像极了普济众生的菩萨，在苍茫夜色中闪着金光。
　　二十年前，年仅五岁的他便受了这玄冥蚀心掌，师父将他救回灵草谷，用了五年时间，耗尽心血，才将他救回，此后，虽活了下来，却身体不好，畏寒，他数着日子努力活着，可没想到，竟多活了这十五年。
　　这毒掌有多痛苦，他比任何人了解，像是冰天雪地独自一人掉进了冰窟，最难受的不是身体的冰冷，而是整颗心被冰包裹的无力感，苏椋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受得了呢。他此前将七日枯之毒引入己身，已经是强弩之末，而现在利用体内的毒，反噬这杀手，算是稳赚不赔。

　　陆青涯脏腑一阵翻搅，硬生生打碎了嘴角那抹勾起的笑容，喷出一口浓血，好像把心脏都吐出来了一样。那寒气仿佛化作了百丈冰河，自奇经八脉倒灌灵台。胸口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连垂落的发梢都结出霜晶，他只觉厚厚的冰棱将心包冻的死死的，向五脏六腑蔓延，周身血液也慢慢停了下来，整个身体像一条冻僵的咸鱼，只有体表的肌肉仍不住地颤抖着，四肢百骸已经完全麻木的感觉不到了，冷？不冷了已经，甚至有些暖，像娘在火烛光下为他缝补衣服时那样温暖，他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脱离地心引力，但好在，终于要结束了。

　　苏椋从来不知道他这样轻，好像一张白纸一样在风中无力地摇曳着，
　　他最是爱干净的。他的白衣是特殊材质，向来不沾血，如今却沾染了满目猩红。
　　白色身影终于倒下，苍白冰冷的面容上流出一抹释然的笑，
　　“陆医官！”
　　苏椋握紧了他的手，想给他传递一丝温暖，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已经被冻的麻木，而陆青涯的掌心没有丝毫的温度。
　　“王妃快走！我不能...送你…回去了”
　　“不，我们一起走！”

　　陆青涯想甩开苏椋拉扯他的手臂，却无奈力气流失的太快，他竟甩不开，只留下轻的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一句：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会武功…

　　视线模糊的瞬间，无数被尘封的记忆涌出，他好像看到了美丽的青瑶山，看到了一向不苟言笑的师父，高冷可爱的师妹，还有灵草谷前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
　　最后定格在一个场景：
　　你这么怕死啊
　　那可不，我可不想死的这么憋屈
　　那你觉得怎么样死不憋屈呢
　　我觉得，护朋友而死，不憋屈…
　　他看着远方被护卫拉走的苏椋，欣慰地闭上了双眼。
　　娘，对不起，你的遗训，儿子做不到了。

　　在最后的护卫拦下追兵的身影中她含泪离去。
　　脚下的路被枯枝落叶覆盖，她不小心踩到一块小石头，摔了一跤，但是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只有活下去这三个字萦绕在她心头，她没有一丝的停留，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继续走。
　　但前行的路似乎不想让她这么顺利，她脚下一空，跌进一个坑中。

　　后山，玄青拦下了前来追捕的林墨阳，奈何对方人太多，玄青被林墨阳砍掉了一条臂膀，“说，王妃往哪儿跑了！”
　　刀在脖子上的玄青闭上眼睛，一句话没有。
　　气急的林墨阳挥动手中的刀，却被远方的一只箭射中手腕，刀偏了方向，划到了玄青的下颌。
　　慕北玦疾驰而来，纵火后，玄青便立即飞信传给慕北玦求援，见到信的慕北玦心都要裂了，立即奔山寨而来。却见到眼前一幕。
　　玄青指了一个方向，慕北玦便往那个方向奔去，一路上，他见到了几名护卫和山寨中人的尸体，直到见到了陆青涯和那名刺客的尸首，玄青说，他让陆青涯带王妃走了。他心中咯噔一下，他下马摸了摸陆青涯冰冷的身体，心中一痛，“本王为你报仇了，你安息吧。”
　　接着继续往前走，直到见到最后一名护卫的尸首，前面是一片白桦林，他视力很好，即使在夜里，也能看清百米外的事物，他举目望去，却四下无人，眼下距离玄青传信已经一个时辰了，他忍下心中焦躁，没有尸体便是好消息，阿椋，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