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余音》情窦乱开

24、第二十四章

　　当校园重新弥漫上金桂的甜香，高二上学期已过去大半。国庆长假结束，学生们告别家的温暖，不情不愿地又回到了这个让她们悲喜交加的校园，行李很重，心情也是。

　　推开寝室的门，一股混合着洗衣液的芬芳和零食“辛香刮辣”的味道扑面而来。方余婉和郁晶她们正忙着归置行李，林玫坐在床上调弄琴弦，吴夏薇则夸张地摊在床上哀嚎，“我的床，我想死你了。但更想我家的席梦思。”晓幂幂笑着丢过去一个枕头，“打扫卫生了，小薇子。”

　　“嗻！”吴夏薇嬉皮笑脸地跟晓幂幂扮演起皇上与太监的戏码。

　　就在这时，支芝最后一个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脸上带着罕见的羞涩与兴奋的表情。

　　“哇，支芝，什么好东西？这么精致的袋子里面东西挺贵重吧。”方余婉眼尖，立刻凑了过去。

　　支芝没说话，只是抿着嘴笑，小心翼翼地从纸袋里拿出一件折叠整齐的衣物。她深吸一口气，像展示珍宝一样，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缓缓抖开。

　　一条裙子。

　　一条剪裁简约，颜色为纯白色的棉质短裙，长度刚好在膝盖上方一点点。没有繁复的花纹，却因恰到好处的腰线和微微散开的裙摆，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寝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惊叹。

　　“天呐！支芝，你买的？”吴夏薇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好漂亮！这颜色太衬你了！”方余婉由衷地赞叹，走过去摸了摸。

　　“哇塞！支芝你开窍了?看你平时还以为对打扮什么的毫不在意呢。”吴夏薇围着裙子转圈，比自己买了新衣服还兴奋。

　　晓幂幂也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嗯，款式经典，质感也好，眼光挺不错嘛。”

　　“你穿着肯定好看的。”林玫毫不吝啬地夸赞。

　　郁晶也抬起头，目光里带着欣赏，轻轻点了点头，“很好看。”

　　支芝的脸更红了，手指绞着裙角：“就，假期和妈妈逛街，看到这条，觉得还行，就买了。”她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喜悦。这条裙子对她而言，不仅是件新衣服，更像是一次勇敢的自我突破。

　　“什么叫‘还行’啊，简直完美。”吴夏薇拍板，“快快快，换上换上。今天开学第一天不用强制性校服。去班里闪瞎所有人的眼。”

　　当然，穿衣服不是为了给任何人观赏的，吴夏薇这样说也是殷切地希望支芝可以自信点不顾忌地试试这条貌似与她气质不符的裙子。

　　“是啊。就算不穿出去，试试吧，我也很期待你穿上的样子啊。”方余婉连连点头。

　　在室友们七嘴八舌的怂恿和赞美声中，支芝心里那点忐忑终于被期待打败。她拿着装裙子的袋子羞涩地走进洗漱间，当她在洗漱间的镜子前看到焕然一新的自己时，微妙的自信感油然而生。

　　“怎么样?”支芝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询问大家。

　　支芝的腿很直线条很流畅，她本人又比较瘦，穿上后比臃肿的校服气质提升了不止一倍，很显然，支芝非常适合这条裙子。

　　寝室大家发出一致惊呼，惊艳全场。

　　“支芝，很好看啊，天气温度有点高，穿这个还凉快点，又舒适又美观 ”方余婉劝说着支芝多穿会，让这来之不易的美色持续久一点。

　　支芝看着大家的反应，加上她自己的喜悦。她决定就穿这一天吧，毕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也舍不得换下。

　　走出寝室楼，微凉的空气拂过小腿，她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腿。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当然也有某些男生奇怪的目光倒也很让人不舒服，但是她看看姐妹们坚定的眼神，转念一想，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因为别人改变自己。

　　别人的三言两语完全不能构成她自己评价体系的万分之一。

　　到了班上，同班女生更是围着她夸个不停。

　　然而，这份快乐并未持续太久。

　　课间时分，年级主任背着手在走廊边巡视，目光如此精准锐利。当他的视线扫过高二（2）班的班级时，精准地落在穿着那条白色短裙的支芝身上时，支芝在和同学们聊得喜笑颜开，主任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眼神，仿佛看的不是一条裙子，而是什么罪恶滔天之人。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记下班级牌子。

　　星期一的升旗仪式，气氛格外肃穆。国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国歌声毕。大家以为接下来是常规的国旗下讲话，却见年级主任大步流星地走上主席台，接过话筒，没有寒暄，直接开炮：

　　“最近，校园里出现了一些非常不好的风气！”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扫视全场，“个别同学，尤其是个别女同学，思想滑坡，追求所谓的‘个性’。穿衣打扮，奇装异服！”

　　台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所有同学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千篇一律、宽大臃肿的校服。

　　“裙子短到膝盖以上，跟没穿裤子有什么区别?这像什么话？这是学生该有的样子吗？”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批判的语气，“同学们呐，我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走秀的。心思都放在这些地方，能学好吗！?着装问题，反映的是思想问题，是纪律涣散的问题！是审美低俗的问题！学校三令五申，着装要朴素大方，符合学生身份！要杜绝一切不符合学生身份的奇装异服！这条红线，谁碰谁倒霉！”

　　虽然没有点名，但站在队伍里的支芝，脸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发抖。开学那天自己的服装好像正中主任雷点，尴尬得让她恨不得立刻消失。那条前几天还让她感到自信美丽的裙子，此刻仿佛变成了耻辱的烙印。

　　一班与二班的队伍挨得很近，方余婉站在她旁边，悄悄伸出手，在宽大的校服袖子的遮掩下，紧紧握住了支芝冰凉的手。她能感受到支芝微微的颤抖。

　　“学校不是社会，不是让你们展示所谓‘美’的地方。学生的美，在于学识，在于品德！在于朴素！在于统一！”主任还在台上滔滔不绝地强调着朴素即美、统一即秩序的正确审美观和铁的纪律。

　　升旗仪式在压抑和压迫的氛围中结束了。队伍解散，人群像开闸的洪水涌向教学楼，但议论声却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杂乱的枝条，在楼道里楼梯间蔓延开来。

　　“有病吧？膝盖以上一点点就叫‘奇装异服’？清朝老兵来的吧。”吴夏薇第一个爆发，她拉着眼圈微微发红的支芝，愤愤不平。

　　“是嘛！支芝那条裙子我觉得就是很正常的穿搭，很落落大方啊，哪里低俗了？”林玫也郁闷地附和。

　　“校领导脑子里只有‘露’这一个概念？稍微展现一点青春的身体线条，就等同于伤风败俗？”晓幂幂推了推眼镜，语气冷静却带着点讽刺，“这种对‘美’的恐惧和打压，本身就是一种病态的审美。”

　　“而且，”方余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几个好友耳中，“主任的逻辑是混乱的。他说朴素即是美，可校服真的朴素吗？它只算得上统一吧。真正的朴素，是内心的澄澈，是选择的自由和克制，而不是外在的强制统一。他们把‘朴素’和‘统一’偷换概念了。再者，把一条剪裁得体的短裙直接等同于‘心思不放在学习上’，等同于‘思想滑坡’，难道穿校服的人就都一心向学？穿自己衣服的人就都堕落？这是不是太荒谬了。”

　　郁晶走在方余婉身边，轻声补充道：“他们恐惧的不是裙子本身，而是‘失控’。这条裙子算得上是对他们权威的微小挑战。靠统一来展示学风向上，本来就是一种扭曲的掌控欲。这种恐惧，根植于对独树一帜的排斥和对畏惧自己威严被破的病态表现。”

　　支芝听着朋友们的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但这不仅仅是委屈，更多是一种被理解和支持的触动，“我只是觉得那条裙子好看，穿着很开心，我没有想那么多。”

　　“你当然没错！”方余婉搂住她的肩膀，“错的是他们陈腐僵化的观念。美是多元的，正值青春的我们本身就有生机勃勃的美，只要得体大方，为何要遮遮掩掩，而且何来攀比一说何来心思不正一说，咱们不就穿了半天嘛，平时还不是老老实实穿着校服，我看他们是觉得对我们洗脑还不够。”

　　“对！”吴夏薇义愤填膺，“这就是封建，是思想上的裹小脚。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我看他们就是自己老古董，看不得年轻人有活力。现在是多元包容的开放时代了好吧。”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呢？”支芝有些茫然，“规定就是规定，他们说了算。”

　　“规定不合理，就该被质疑。”郁晶平静地说，“虽然现在力量微小，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我们心里要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对错，什么是真正的美。保持清醒，不被他们的逻辑同化，这本身就是一种抵抗。支芝，你穿那条裙子很美，记住这一点，不要因为他们的无知否定自己。”

　　支芝用力地点点头，擦干了眼泪。朋友们的分析和支持，像一剂强心针，驱散了大部分的屈辱感，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因为愤怒产生的思考。

　　裙子事件在寝室激起了一波思想的共鸣，大家很庆幸三观一致，能在规章制度如此麻木的氛围下心心相印。

　　它带来的不仅是愤怒，更是一种对学校规训逻辑的集体性反思。支芝没有再穿那条裙子，但她把它叠好，珍重地放进了衣柜深处，像一个沉默的纪念品。

　　而要说到底什么是美，少女们的心中已经有了自己坚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