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余音》情窦乱开

18、第十八章

　　生日聚会的喧嚣与温暖渐渐沉淀，但方余婉心中的惊涛骇浪却远未平息。那个深藏在郁晶后颈的蝴蝶印记，搅动着尘封已久的童年记忆。

　　返校后的日子，方余婉和郁晶相处时表面上依旧活泼开朗，照常和郁晶一起吃饭、自习、讨论题目，但是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带着一种探寻和难以置信的温柔，掠过郁晶的后颈，即使被衣领严实地遮挡着。

　　那份失而复得的巨大可能性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让她既兴奋又忐忑。她需要确认，需要完全的确认，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郁晶同样感到安全，又不觉得不被打扰的时机。

　　一次课后，刘老师敲了敲方余婉的课桌示意她去办公室。方余婉屁颠屁颠地跟着刘老师屁股后面，没说话，此刻她最担心的无非还是那个问题。

　　“方余婉啊，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上课好几次看你眼睛没有盯着黑板，在我课上都这样，科任老师的课还得了哇。说吧，最近遇到啥事了，你跟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刘老师语重心长地说。

　　“嗯……个人情感方面的事。”方余婉犹豫不决，她对刘老师其实是很信任的，他这个过来人说不准真的可以提供什么建议呢。但是，这是她们两个人的事，旁人又怎么能理解呢。

　　“感情方面?你不像是会谈恋爱的人啊。”之前方余婉在晚自习的时候拒绝外班男告白的事，刘老师略有耳闻。

　　“不是，就是跟朋友之间的事……”方余婉扭扭捏捏地说着，眼神飘忽不定。

　　“和郁晶?”刘老师一眼就看穿。“其实上课的时候眼睛不看黑板，也一直被你同桌吸引了吧?”刘老师哼哼冷笑。

　　方余婉沉默不语，也算是一种默认了。

　　“朋友之前闹点矛盾很正常的，友谊的维护是需要敞开心扉的。有时候话直接问对方就好了，不用担心哈。还有两天放假，快点解决啊，我相信你可以。来，作业拿下去发了。”刘老师眯着眼睛对着方余婉，是一种对她的肯定也是一种威胁：我相信你可以留住想要留住的人，但是，不许影响学习了！

　　“嗯嗯，知道了，老师。”方余婉露出言听是从的微笑，也是不敢抗旨的遵命。不过细想想，她确实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敞开天窗说亮话。

　　接过一沓作业将要离开时，方余婉瞥见刘老师桌上的他和家人的合照相册，她灵机一动，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再一次放假后，她急匆匆地回到家，一顿翻箱倒柜，终于在外婆家寄来的旧相册里，找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两个扎着小辫，两个胳膊半截黢黑的小女孩，穿着小背心小短裤，赤脚站在外婆家的田野地，笑得没心没肺。

　　其中一个稍高一点，眼神沉静些的女孩，正是她记忆中的小姐姐。照片背面，是外婆隽秀的字迹标注着拍摄地点和时间：“乌丽村，小婉和小晶，2009年夏”。

　　“小晶……”方余婉看着照片上那个女孩模糊但熟悉的眉眼，再对比记忆中郁晶清冷的侧脸，一种奇异的宿命感油然而生。她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珍贵的照片夹进了自己最常用的笔记本里。

　　与此同时，郁晶的心绪也并非毫无波澜。方余婉在生日那天脱口而出的“青山镇，乌丽村”，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被她刻意锁在心底又蒙尘多年的童年匣子。

　　那个遥远南方小镇的潮湿空气、外婆家门前潺潺的小河、夏日聒噪的蝉鸣、雨后泥土的芬芳，以及那个总爱牵着她手、带她疯跑、给她讲天马行空故事的小妹妹“小婉”……模糊而温暖的画面纷至沓来。

　　她隐约记得，那个小妹妹似乎特别喜欢她后颈的胎记，总说像只漂亮的小蝴蝶栖息在那。方余婉当时骤变的脸色和突兀的话语，郁晶也无法忘记。

　　她并非迟钝，只是那份尘封的记忆太过遥远，而方余婉的温暖又是如此真实地存在于当下，她不敢轻易触碰那个可能性，怕是一场空欢喜，更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友情。她选择等待，等待方余婉准备好，或者等待命运再一次的提示。

　　返校后的一个闷热的午后，天空阴沉，空气热到令人窒息。

　　最后一节自习课刚开始没多久，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雨点猛烈地砸在教室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瞬间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天色骤然暗沉，教室里不得不提前开了灯。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都挤在走廊或教室门口，望着外面的雨幕发愁。郁晶收拾好书包，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如注的暴雨，眉头微蹙。她没带伞。

　　“哇，这雨也太疯了吧！”吴夏薇的声音从隔壁班传来，“早上看天气预报还说局部有阵雨呢，这简直是局部瀑布！”

　　“完蛋，我也没带伞。”林玫叹了口气。

　　晓幂幂推了推眼镜，冷静分析：“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食堂估计挤爆了，不如先去图书馆避避，顺便写会儿作业？”

　　“同意！”支芝小声附和。

　　方余婉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窗边郁晶略显单薄的背影上。她心头一动，一个念头清晰起来。她挤到郁晶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雨声：“郁晶，跟我去图书馆吧？我有伞，而且……我有点东西想给你看。”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还有某种下定决心的郑重。

　　郁晶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那目光里有雨天的湿意，有图书馆的邀约，更深层处，似乎还有某种呼之欲出的答案。郁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方余婉指的是什么。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两人共撑一把伞，冲进瓢泼大雨中。雨伞在狂风中艰难地支撑着，冰冷的雨水还是打湿了她们的裤脚和肩膀。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图书馆，雨声轰鸣，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这场景，莫名地与方余婉记忆中那个暴雨天在乌丽村泥泞田埂上奔跑的画面重叠起来。

　　图书馆里温暖干燥，带着特有的沉静气息。窗外的暴雨声被厚厚的玻璃隔绝，变成了沉闷的背景音。她们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四周是高大的书架，形成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两人坐下，头发和肩膀都有些湿漉漉的。方余婉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熟悉的笔记本，翻到夹着照片的那一页，然后轻轻推到郁晶面前，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你看这个……”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郁晶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只一眼，她的呼吸就停滞了。照片上那两个笑得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背景是那片麦浪稻田……那个稍高一点的女孩，眉眼间的沉静，依稀就是她自己儿时的模样，而旁边那个笑容灿烂的小女孩，赫然就是缩小版的方余婉。

　　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的脑海。外婆屋后清凉的小溪流，一起在田埂上追逐蜻蜓，在暴雨中躲进草垛里分享偷偷藏起来的秘事……那些模糊的，早已褪色的画面瞬间变得无比清晰鲜活，带着阳光的温度和青草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小小的自己，还有那个小小的“小婉”。她抬起头，看向方余婉，眼眶瞬间红了，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方余婉看着郁晶眼中翻涌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激动，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巨大的喜悦和失而复得的酸楚交织着冲上鼻尖，她的眼圈也红了。她伸出手，带着微颤，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郁晶后颈衣领的边缘，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一个梦：

　　“那个……小蝴蝶……还在吗？” 她终于叫出了那个深埋心底的名字，“小晶姐姐？”

　　“小婉……”郁晶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滚落下来，不是悲伤，而是迟到了十年的巨大惊喜还有漂流瓶随浪靠岸的归属感。她用力地点着头，哽咽着应道：“在……一直在。” 她主动微微侧过头，方便方余婉看得更清楚，也像是无声地确认着这份失而复得的联系。

　　方余婉的指尖终于轻轻落在那褐色的蝴蝶印记上，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不再是隔着雨幕的惊鸿一瞥，而是真实的、带着体温的印记，连接着她们共同的，被时光掩埋的过去。

　　“真的是你……”方余婉的泪水也滑落下来，脸上却绽放出美好的笑容，“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从离开乌丽村那天起，就一直在想，那个有小蝴蝶的小晶姐姐，后来去了哪里……”

　　“爷爷奶奶去世后，我就……”郁晶也哽咽了。郁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方余婉放在她后颈的手，十指相扣，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激动的心跳。

　　窗外是喧嚣不止的暴雨，馆内是寂静无声的暖流。她们相视而泣，又忍不住相视而笑，千言万语都融化在这迟到了十年的相认里。

　　命运兜兜转转，终于让那个在暴雨泥泞中牵着她奔跑的小姐姐，和那个在明媚春光里为她捧出“郁晶香”的女孩，跨越漫长的时光和分离的轨迹，在另一个同样下着暴雨的日子里，找回了彼此。

　　“小婉……”郁晶又唤了一声，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

　　“嗯！小晶姐姐！”方余婉用力回应，声音清脆，带着泪意，也带着满满的，迟到了十年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