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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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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每当这个时候,郁晶都会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拉上窗帘,躲起来。此刻,她耳中全是方余婉的声音,无需再装聋作哑,她看到了烟花绽放那一刻的璀璨夺目,那么绚烂那么美。
最后一响放完,窗外世界片刻又归于寂静,郁晶的世界却不再安静,是一种她自己都不明所以,无法名状的躁动。
“郁晶?”方余婉的声音如此清晰温柔。
“我在。”郁晶回过神来。
“还好吗?”耳边响起的是方余婉熟悉的问候,就是在这趋于平常的关心中,将郁晶的伤痕慢慢疗愈。当然,不可能三言两语就可以全然忘记过去的不堪,但是,没有那么痛了。
“新年快乐,方余婉!”不知道为什么,郁晶很想说出这声祝福。
“新年快乐!”方余婉从郁晶的语气中听出了鲜有的雀跃,也感觉到高兴,因为这证明郁晶此刻一切安好。
一扇窗映照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与欢庆,一盏灯守候着窗内曾被孤独笼罩的人。这一小片晕黄区域,因为某个人有了新的意义,它不再代表着孤独寂寞冷。
新年的钟声响起,过往云烟皆为终章。
二十多天的寒假弹指一挥间,以同学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悄然溜走。
属于方余婉她们的高一第二学期生活正式开始。寝室的床位始终空着一处,这场还未结尾的故事在刘老师的宣判中彻底落下帷幕——柳箐已决定出国留学。
没有人知道,柳箐被接回家的那天发生了什么,可能被她爸暴力地批评了一顿,也可能是希望一切落空后的冷漠无情;也没有人知道这几个月她经历了怎样的蜕变,是完成了对自我认知的重塑,还是摆脱了依求他人感情的索求……
临走那天,柳父带着柳箐来学校办理手续,那一天是方余婉最后一次见她。在离别之际柳箐揣着两封手写信,将它们偷偷塞进了方余婉和郁晶的桌子里,她没有当面找她们,会是因为无颜面对曾经自己用那么恶劣的手段伤害过的人吗?她走出班级的时候,方余婉刚好回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方余婉没有喊住她,就这样望着她走向光线刺眼、轮廓模糊的楼梯口。
“再也不见。”
午后过曝的阳光,从楼梯转角倾泻而下将整个楼梯口淹没在一片刺目的光海里。柳箐的身影被这强光吞噬,只剩下一个微微晃动的黑色轮廓。她每向下走一步,那轮廓就在光晕中颤动一下,摇摇欲坠般。
霸凌者需要得到惩罚,不管她走到天涯海角,这段黑历史会有人一直记得。父母为了收拾残局,保住最后颜面,匆忙安排她出国,她也只能接受这别无选择的去路。这是她一生的黑点,洗不净的。
方余婉等到郁晶到来后一起打开了信笺。
致方余婉同学、郁晶同学:
展信安。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离开了林音一中。我想我应该离开,我没有脸面留在这里了,这是我为自己犯下的错,必须承担的结果之一。休学期间,在远离喧嚣和“校长女儿”光环的寂静里,我终于有勇气直视那个扭曲、丑陋的自己,并写下这封迟来的,或许也微不足道的道歉。
方余婉同学:
对不起。这句道歉苍白无力,远不足以抵消我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利用校园墙管理员的便利,捏造事实,恶意中伤你。那些“关系户”、“不三不四”的污蔑,都不过是我试图摧毁你身上那种我永远无法拥有的、明亮坦荡的生命力。我嫉妒你。嫉妒你可以那样毫无负担地大笑,嫉妒你拥有温暖包容的家庭和真挚的朋友,嫉妒你即使身处漩涡也能倔强地发光。我嫉妒你轻而易举就拥有了我拼尽全力也伪装不出的“正常”和“快乐”。于是,我选择了最卑劣的方式,想把你也拖入我曾深陷的泥潭,想看你被谣言淹没时是否还能保持那份刺眼的笑容。你识破我、反击我、在国旗下说出那番话时,我震惊、愤怒,但内心深处,竟也有一丝可耻的……如释重负?仿佛那个戴着“完美”面具演戏的自己终于被当众撕下,虽然狼狈不堪,却也是一种解脱。谢谢你,用你的勇气和坚持,狠狠打醒了我。我是不是也应该像你一样,反抗起来,反抗那些压迫着我生命的东西。谢谢你,你提醒了我。
郁晶同学:
对不起。这句道歉迟到了太久太久,沉重得让我几乎无法下笔。初中的谣言……是我。是我躲在“校园墙”背后,用键盘敲下那些肮脏的揣测和恶毒的标签——“勾引”、“不良”、“恶行”。我那时比你更早地被困在“万年第二”的阴影里,每一次排名榜上你的名字压在我前面,都像在无声嘲讽我无论多么努力,都永远无法达到父亲眼中“足够好”的标准。我把对父亲的恐惧、对自己的厌弃,全部扭曲成对你的嫉妒和恨意。毁掉你,仿佛就能证明我“赢了”,就能换来父亲吝啬的一瞥。对不起,是我让那些谣言,像滚落的巨石,将你的生活碾得粉碎。看到你在角落里愈发沉默的背影,我甚至曾有过一丝扭曲的快意……现在想来,自己其实无比恶心和羞愧。你的孤独、你的坚韧、你承受的一切,都是可望不可即的。我利用了你的沉默,放大了你的不同,成为了伤害你最深的刽子手之一。高中重遇,看到你和方余婉走近,那份扭曲的嫉妒心又死灰复燃,甚至想故技重施……我真是无可救药。郁晶,我不敢奢求你的宽恕,我的罪孽深重,任何道歉在你经历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虚伪。我只想告诉你:那些谣言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你没有任何错。错的是我,是那个被嫉妒和恐惧吞噬、面目全非的柳箐。你是干净的,一直都很干净。这句话,本该在三年前就说给你听。
致你们两人:
我的道歉,不是为了换取你们的原谅或减轻我的负罪感。我深知,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像钉进木板的钉子,即使拔除,痕迹也永远存在。我的道歉,更像是对我自己灵魂的一场清算。
我生长在一个看似光鲜,实则冰冷刺骨牢笼里。“校长女儿”的身份不是荣耀,是枷锁。父亲眼里只有成绩和“优秀”的符号,从未有过“柳箐”这个女儿。我拼命学习,拼命扮演他想要的“完美淑女”,可无论我考多少第一,拿多少奖状,换来的永远是“还不够”、“下次必须更好”。我和他之间唯一的亲情好像早就被摔得粉碎。我后来扭曲地认为只有把“挡路”的人都踩下去,只有站在最高的地方,才能赢得一点可怜的“爱”和“认可”。我用伤害他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和“强大”,何其可悲!我把自己的不幸,当成了伤害无辜者的理由,这是我最不可饶恕的地方。
谢谢你们,最终没有选择沉默。谢谢你们,用行动告诉我:伤害不会因为施暴者的痛苦而变得合理;反抗黑暗,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是内心的光明。看到你们并肩站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照亮,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拥有”,什么是真正的“强大”。那是我用尽卑劣手段也永远无法夺走、无法摧毁的东西。
这封信,是我为自己过往罪行的忏悔录。它无法弥补什么,但至少,它代表着那个虚伪的“柳箐”彻底死去。未来,无论我去向何方,都会带着这份沉重的反思活下去。我会记住自己犯下的错,记住给你们带来的痛苦,以此为戒,努力去做一个……不再伤害他人的人。
最后,真诚地祝愿你们:天天开心,再见了。
罪人:柳箐
目光扫过最后一个字,方余婉看向郁晶,两人相视一笑,这件事终于真的过去了,这封道歉信为这段对她们来说是挣扎和充满创伤的日子画上了一个句号。此刻真正走不出来的,另有其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方余婉耸耸肩。
上课铃声响起,“同学们,上课!”
“起立,老师好!”
柳箐听着教学楼的阵阵回响,她知道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么多霸凌事件中,大家都习惯性得把把所有目光聚焦在受害者身上。她们的经历,她们的痛苦,她们的自愈。好的坏的,那些霸凌者总是悄悄隐身,大家也曾试图将这些老鼠一网打尽,可奈何背后涉及的黑暗是普通人无法触及的。柳箐只是算霸凌者中的少数,大多数的他们换了个身份换了地方,人生仍然风生水起,徒留被伤害的人独自疗愈。
反抗本身,就是对施暴者最有力的回击。
初春的风年年如故,吹过的故事数不胜数。我们收获青春的感受,体验成长的酸痛,但请相信,你的青葱岁月终究郁郁葱葱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