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余音》情窦乱开

11、第十一章

　　窗外的冬意愈发浓稠，万物寂静，在默默等待一场大雪的洗礼。教室里的热闹紧张的空气却与之截然相反，被翻动书页的“哗啦”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低声背诵的“嗡嗡”声填满。期末考试，这座横亘在高一上学期的最后一座大山，终于迫在眉睫。

　　方余婉咬着笔杆，眉头拧成个小疙瘩，对着数学模拟卷上最后一道大题冥思苦想。思路却像被冻住的溪流，卡在某个节点，怎么也流不通畅。她下意识地用余光瞥向身旁。

　　郁晶端坐着，低垂着眼睫，专注地在习题册上勾画。冬日稀薄的光线透过窗棂，柔和地勾勒着她的脸庞，仿佛周遭一切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方余婉注意到，郁晶手腕上那根与她同款的编织头绳，在深蓝色校服袖口若隐若现。方余婉的嘴角悄然上扬，用笔帽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郁晶的手肘。

　　“那个……郁晶同学，”方余婉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试探，“这道题……小生实在不解啊？”她指了指试卷，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和对同桌解题能力的绝对信赖。

　　郁晶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她。那双总是显得过于沉静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方余婉略显苦恼的脸。她沉默，只是很自然地将自己的草稿本推了过去，用纤细的手指在某一个关键的步骤上轻轻点了点。

　　“这里，”郁晶的声音依旧不高，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而冷静，“辅助线，连接这个点和这个点。然后，用相似。”

　　她的讲解依旧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废话，却总能精准地拨开方余婉眼前的迷雾。方余婉恍然大悟，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噢！原来如此！郁晶同学，你不愧是我的数学良医。”她忍不住小声雀跃。

　　郁晶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但又转瞬即逝。她低下头，继续自己的演算，只是笔尖的移动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分。方余婉也埋头奋笔疾书，那股卡住的劲儿通了，思路顺畅如流水般。

　　这种“有求必应”的默契，在紧张的期末备考期，成了方余婉最大的底气。

　　晚自习的放学铃声成了冲锋号。大家匆匆收拾书包，奔向宿舍，争分夺秒地抢时间复习。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方余婉裹紧了围巾，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小团一小团的云雾。

　　“啊——好冷！”吴夏薇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挽住方余婉的胳膊，整个人恨不得缩进方余婉怀里，“感觉脑子都要冻僵了！婉婉，语文古诗你背完了吗？我最讨厌这个了，复习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差不多啦，古诗文什么的，平时好好背一下，考试临时抱佛脚呗，只要不是一两分就好了。”方余婉被吴夏薇带得一个趔趄，笑着稳住身形，“你呀，就是太紧张了，放轻松点，该记住的总会记住的。”

　　“说得轻巧！”吴夏薇哀嚎，“你是不知道我爸妈给我定的目标，考不进前一百，寒假旅游就泡汤了！”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方余婉耳边，“喂，你看郁晶，她好像一点都不紧张诶？不愧是学神！”

　　方余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郁晶独自一人走在前面不远，步伐不急不缓，背影在冬日萧瑟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她没戴围巾，脖颈白皙，寒风似乎对她毫无影响。

　　“她呀……”方余婉收回目光，心里泛起一丝细微的疼惜。郁晶不是不紧张，或许只是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都深埋心底。她紧了紧挽着吴夏薇的手，“走吧，快回寝室，阿姨应该开好空调暖气了！”

　　寝室里，开门的瞬间仿佛到了另一个半球，有着与室外极大的温差。方余婉、吴夏薇、晓幂幂、支芝围坐在下铺方余婉的床上，中间摊着各种课本、笔记和花花绿绿的便利贴。零食散落在一旁，是紧张复习中唯一的慰藉。

　　郁晶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背对着她们。她没有参与讨论，也没有加入笑闹，只是安静地翻着自己的书。但寝室里充满活力的喧嚣，像一层温暖的背景音，包裹着她。偶尔，她的笔尖会停顿一下，似乎在倾听，又似乎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份不再让她感到刺耳的喧闹。她的床边一角，“嘛嘛”安静地坐着，黑豆似的眼睛感觉在洞察着这一切。

　　“唉，你们说今年的初雪什么时候会来。”多半是一直复习的头疼，方余婉岔开了一个轻松的新话题。

　　“今年有没有雪还是个问题呢，上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下雪还是两年前。”晓幂幂接过话。

　　“说到初雪，我的脑海里就会自动播EXO(E不发音)那首歌——挠了满那名努木恰偶啦。”方余婉不自觉地放声歌唱起来。

　　“天啦，婉婉偶像你还会唱韩文！我更崇拜你了。”支芝猝不及防的彩虹屁让方余婉都不好意思继续唱下去了。

　　“哪里来的自式韩语，来来来，说到雪，一人来一句带‘雪’的诗句。”吴夏薇见缝插针地又复习起了古诗，看得出来她真的很担心这六分。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郁晶此刻才不紧不慢的接上话。

　　大家齐刷刷地看过来，众人的目光可不是郁晶的兴奋剂。她赶紧拿着练习册挡住脸。

　　大家却不容分说地笑了起来。

　　考试的日子终于到了。

　　清晨，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无声地覆盖着校园。方余婉被吴夏薇的惊呼所惊醒“初雪这不就来了！好漂亮啊。”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赶忙爬下床，穿好衣服洗漱好，迫不及待地想在雪花飘飘里徜徉。

　　走在后面的方余婉突然蹲下，抓捏着地上的雪花，不一会，她就捧着一个迷你小雪人走到郁晶面前。

　　“喜欢吗？我的手艺不错吧。”方余婉激动的神情，和灿烂的笑容，一片片雪花飘落头顶，这画面比春日暖阳还有温暖。

　　“嗯，喜欢。”郁晶接过小雪人，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树叶丛上。希望它在寒雪中开心，享受。

　　离规定到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她们加快脚步，又彼此搀扶，印下的足迹可能很快就会被大雪覆盖，但是有些温度不会消逝。

　　考试开始。

　　考场里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试卷油墨的味道和一种无形却紧绷的气氛。方余婉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深吸一口气，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那里空荡荡的，那根“幸运头绳”被她郑重地放进了笔袋里。

　　开考铃声如同审判的钟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第一场是数学。试卷发下来，方余婉快速浏览了一遍，心跳有些快。题目不简单，但似乎……都在郁晶帮她梳理过的重点范围内。她定了定神，拿起笔，开始专注地演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方余婉沉浸在解题的世界里，就在她卡在一道立体几何证明题，思路再次陷入泥沼时，霎时响起一声破鸣，考场的铃声莫名其妙的坏了。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打破了考场的绝对寂静，所有考生都惊愕地抬起了头，面面相觑。

　　“安静！继续答题！”监考老师严厉地喝止。

　　然而，就在这片被强行拉回的安静中，一个身影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是郁晶。

　　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紧抿，方余婉看到了，郁晶身体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方余婉

　　“同学？你怎么了？”监考老师皱起眉头，快步走过来。

　　那声巨大的声响到底是寄人篱下时，姑父暴怒砸东西的巨响？还是更久远的、被遗忘的童年阴影？无人知晓，但那声音，无疑精准地击溃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脆弱的心防。

　　“我……我要出去……”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剧烈的颤抖。

　　“同学，你跟我来。”监考老师看着郁晶的样子很是着急，她害怕这个学生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老师招来另外一个老师后，就陪着郁晶出门去了。

　　“老师，可以提前交卷吗？”方余婉担心地走上去去小声的询问老师。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方余婉几乎是冲出去，看见郁晶和老师后，她上前一把扶住了郁晶冰凉的手臂。触手之处，冰冷僵硬，还在剧烈地发抖。方余婉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同学，你……”监考老师带着疑惑看着方余婉。

　　“老师，我已经写完了，你还要监考，我带她去医务室吧。”

　　“好吧。注意安全，同学。”老师思考片刻后准许了，回考场的路上默默给刘老师发了个消息。

　　方余婉半扶半抱着郁晶，用力的支撑着郁晶，生怕一不小心郁晶倒下了。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她们急促的脚步声和郁晶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方余婉紧紧搂着郁晶单薄的肩膀，感觉到她的身体像一片在寒风中剧烈抖动的叶子。

　　“没事了，郁晶，没事了……”方余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一遍遍地重复，试图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传递一点温暖和力量。

　　郁晶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她身上，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方余婉肩头的校服。那些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孤独和无助，在这一刻，在信任的人身边，在安全的臂弯里，终于决堤。她像一个迷路很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哭得无声而绝望。

　　方余婉没有再多问，只是更紧地抱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温暖的医务室方向。洁白的雪花，静静地飘落在她们身后空旷的走廊里。

　　郁晶在医务室休息了一阵，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眼睛有些红肿。她安静地坐在医务室外的长椅上。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方余婉眼神里满是担忧。

　　郁晶抬起头，看着方余婉泛红的脸颊和关切的眼神，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种。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嗯……好多了。对不起，影响你考试了……”

　　“说什么傻话！”方余婉立刻打断她，在她身边坐下，豪气地拍拍她的肩膀，“一道题而已！哪有你重要！再说了，前面的基础题我都稳拿分，不亏！”她故意说得轻松，想把郁晶从沉重的情绪里拉出来。

　　郁晶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脸，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一些。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冰凉的手指，低声说：“……谢谢。”

　　“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啊！”方余婉笑嘻嘻地说，然后神秘兮兮地凑近，“喂，考完了，有没有觉得很饿？我知道学校后门新开了家火锅店，听说汤头超赞！我请客！明天考完了我们一起去，就当为庆祝我们熬过了地狱期末考！再喊上吴夏薇和支芝她们！”

　　郁晶看着方余婉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刘老师考完试就赶过来探望郁晶的情况，看着郁晶和方余婉谈笑风生的情景才放下心来。

　　方余婉并没有问为什么，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晚上回寝室的时候，大家都涌上来询问着郁晶情况。大家叽叽喳喳的，但郁晶并不觉得吵闹，大家的问候话语中带着力量，她相信以后自己一定不会如此应激了，她会慢慢适应的。

　　第二天，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宣告着高一上学期的正式落幕。交卷的瞬间，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混杂着解脱和忐忑的喧哗。有人长吁短叹，有人对答案争论不休，也有人已经开始兴奋地讨论假期计划。

　　方余婉立刻欢呼起来，掏出手机开始摇人。冬日下午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她们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考试的压力烟消云散，属于青春的热闹和一点点小小的放纵，正在前方等待着她们。关于成绩的忐忑，关于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都被热腾腾的火锅热气暂时覆盖了。

　　校园广播里，不知是谁点播了一首轻快的流行歌曲，旋律飘荡在放学的喧闹人潮之上。方余婉拉着郁晶的手，汇入人群。郁晶的手依旧有些凉，但方余婉的手心很暖，坚定地握着。郁晶微微侧头，看着身旁这个比自己矮一点、却仿佛蕴藏着无限能量和温暖的女孩，雪花落在她的发梢，很快融化不见。郁晶的嘴角，真实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个冬天，真的没有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