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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林中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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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谢临这样悉心安慰她,让她更加感到抱歉。
大不了她吃些亏,今后少看几眼便是。
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她终于恢复了精神,提议道:“我们回村去见见剩下的人吧!”
谢临含笑看她,道了声好,两人便往村子方向去。
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她立时警觉,按剑看向那处。
那道黑影越来越近,竟是一个……人?
那人穿着干草编成的衣裳,远看便是直通通、灰扑扑一条,如同一捆草席成了精,难怪方才她没认出来。
觉得有趣,她主动招呼道:“喂,你自己做的衣裳么?”
那怪人似乎没想到有人会跟自己搭话,左右看了看,才确定她叫的是自己。
他隔了三四丈远,直愣愣答道:“是我做的。”
陆雨迢好奇地打量他。
他肤色晒得棕黑,眉骨很高,眼眶深深地陷下去。一双眼睛深黑而发亮,如同山林间的动物一般,带着些单纯而警觉的神气,与她往日里见到的人迥异。
她正仔细研究他软甲一般的古怪衣裳,忽见他身后隐隐露出一角剑鞘似的物事。
“你也用剑么?”
她颇感兴趣,出声问道。
怪人原本正盯着她腰间银剑看,闻言又硬邦邦答道:“我只用剑。”
他从背后拔出剑来。这是一柄淡黄长剑,没有剑鞘,只用了一根草绳固定在他腰间。细看之下,剑身还带着竹节,竟是由竹片削成的。
这寡言少语的怪人,一旦握了手中竹剑,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散发出凛冽剑意。
陆雨迢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们来比一场吧!”
她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怪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她更加高兴,正欲拔剑,忽然又想到,不能占了兵刃上的便宜。于是,她折下一根樟树树枝,以树枝代剑,飞身先攻。
怪人反应极快,他以一个刁钻角度拧身,躲过了眼前快如闪电的一击,甚至还有余裕横剑去划她手腕。
她眼中掠过轻快的笑意,眉梢扬起,舔了舔虎牙。真是走运,今日总算有了点新鲜消遣。
见这人身手极佳,她便也不客气了。
手腕一抖,她手中树枝直刺向对方左眼。对方不得不撤剑回防,而她抓住机会,趁机使出连绵剑招。
她连出三剑,正是沧浪派松涛剑法中的三式:松风、沐雨、破浪。
松风式,剑刃斜挥,大开大阖。其剑风迫人,如同松涛阵阵,扑面而来。
沐雨式,自上而下竖向劈斩,不等招式用老,便剑尖急转,犹如狂风吹雨,令人防不胜防。
破浪式,剑身平平推出,借助云梦心法不断累加力道,直至气流激荡,呼啸如海潮,手中剑刃便如破浪而出,直指垓心。
这三式兼有力量与气势,互为补充,牢不可破,正是当日与辛掌门切磋时,他使出的三剑。
这三剑浑然一体,她初见之时,险些着了道。
好在,她在对战之时想通了其中关窍,破了这几乎无解的难题。
如今,她又将这道题抛给了眼前这位怪人。
剑风将她的发丝高高扬起,一双眼睛湛然发亮。她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尖尖虎牙。
难得遇上势均力敌之人,你会怎么解开这三剑呢?
可别让我失望呀。
……
两人手中都拿着简陋至极的兵刃,看上去简直有些滑稽。尤其是陆雨迢,握了一根歪歪扭扭的樟树枝,枝头甚至还带了半片颤颤巍巍的绿叶——
然而,两人对招之时,似乎连周遭气流都卷入了那庞大的剑势,激烈地流转碰撞着。
一旁,谢临长身玉立,静静观战。
站在战圈边缘,他衣带飘拂,衣袖也在剑气激起的狂风中摆荡不休。地上厚厚落叶时聚时散,偶有一片高高飘飞,遮蔽在眼前,挡住了那道身影,被他以扇骨挥落。
她的身影如同一阵流动着的风,潇洒恣意,仿佛无所不至。
而对面的人,身法与招式皆是怪异无比,却能与她战得有来有回,不难看出实力强劲。
谢临自知,他于武学一道天赋平平,且志不在此;然则,驭人者亦需心明眼亮,方能披沙拣金。
她能以己身实力为基准,看破他人实力如何。而他,则是观人。
他曾与诸多武人打过交道,在多年经历中练就了识人的眼光。往往甫一照面,便知来人心性。
如她这般聪明颖悟、心思澄明,进境自然是一日千里。
又有如眼前男子这般,看似木讷,却极为执着,不为外物所动。这类人在常人看来几乎是“痴人”,实则不能小视。
另有天资不显,亦非痴于此道者,唯有以勤补拙,也终能有所得。
而最不足观者,则是心思浮躁、妄想一步登天之人。山中砍柴人,即在此列。
……想到这小家伙练剑何等惫懒,他不禁微微勾起嘴角。
眼前战局已然发生变化,她手中的小树枝挥出迅捷无比的三招,一时间,仿佛风雷隐隐,四周树叶也随她手中劲气簌簌而动。
萧萧飒飒,叶落如雨。
对面人招架不住,被逼得连连后退,眼看便要不敌。
霎时间,她的最后一剑也落下了,如同雷霆之威,无可逃避。
谁知,那人却将身体几乎弯折到极点,以一个几近不可能的角度,险险自她手中逃脱。
嗤啦——
陌生男子的草编衣裳被她木棍上的劲气划破,干草纷纷散落,露出深棕色的精壮上身。
一声脆响,他的竹剑也断了。
陆雨迢:……
坏了。
这位新朋友一共三件家当,转瞬间便被她暴力破坏掉两个。
还能做朋友吗……
唉……
她挠挠头,诚恳致歉。
“抱歉,我不是故意弄坏你的东西的……我想办法赔给你,好么?”
对面人定定地看着她,深黑而狭长的眼睛在眉骨之下微微闪光。
片刻后,他说道:“每天切磋。”
哎?
虽然他说得极为简略,陆雨迢却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笑吟吟道:“你是说,每日跟你切磋,当作赔偿么?”
那名男子沉默点头。
这要求倒是简单得很。而且,他的身法和剑招都很特别,她还没看全呢。每日切磋,正合她意。
陆雨迢痛快答应下来,笑道:“我叫陆雨迢,你叫什么?”
谢临见她报了真名,既在意料之中,心头又不免涌上一丝微妙心绪。
但他也无意干涉她,只微微挑眉,缄口不言。
对面人道:“玄尘。”
她好奇道:“你姓玄么?”
玄尘摇头。
“下过一次山,一个怪人非要问我姓名。我说没名字,他就起了一个。”
陆雨迢摸摸下巴,这名字来得还真是随意啊。
而且,玄尘自己就是个怪人,竟还觉得别人怪呢,真是有趣。
她笑嘻嘻道:“那我们就算认识啦。”
“这是苏七,是我哥哥。”她看向谢临,嘿嘿直乐。
谢临面露无奈,随手展开了折扇,向玄尘颔首道:“幸会。”
玄尘漠然点点头,完全没注意到这对兄妹竟是不同的姓氏。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断剑,不知在想什么。
刚刚玄尘说的“下过一次山”,让她有些在意。问了问才知道,原来这人跟她一样,从小在山里长大。
真是太巧啦!
如同找到了同类一般,她兴冲冲问道:“那你师父呢?也在这里么?”
对方眼中困惑一闪而过,偏了偏头道:“没有师父。”
她“哇”了一声,赞叹道:“你的功夫,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他点点头,似有淡淡的骄傲。
陆雨迢站得累了,索性坐在厚厚的落叶上,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讨论武学上的心得。
谢临站在一旁,看两人皆是倾身向前,越聊越投机,几乎是头挨着头,说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说到高兴处,她笑得灿烂极了,眼睛像一对弯弯的月牙。
他心中微微烦躁,扇骨轻轻敲在指节上。
喜好相同之人,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这也是寻常之事。
……然而,这名叫玄尘的,衣不蔽体,又跟阿迢凑得那么近,终究不大像话。
他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开口打断了两人热火朝天的交谈。
“玄尘,你可有替换衣物?若是没有,不妨随我们去村子里取。”
陆雨迢听了,赞同道:“是哦,早上洗的衣裳也该晾干了。”
她想了想,看向玄尘道:“我的那件本来也是男子形制,可以给你穿。”
谢临眉心一跳,道:“不必。拿我的便是。”
啊?
本来也是她闯的祸,怎么能让谢临贡献出自己的换洗衣物呢?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谢临眉头微蹙,神色坚决,只好讪讪地将话咽了回去。
好吧好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谢临似乎坚持如此。那她也就顺水推舟啦。
一旁玄尘忽然开口道:“为什么要别的衣裳?我不冷。”
他摸摸自己手臂,又将小臂往前一送,示意陆雨迢也来试试。
“你看,热的。”
陆雨迢低头看去。他的臂膀与自己的截然不同,肤色深棕,有几道不明显的疤痕,动作间显出清晰线条,仿佛随时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她的膂力一向是短板,此时有肌肉发达的身体送上门来,她便也不客气地伸指戳了戳。
唔,小臂的骨头被肌肉环绕包裹,手感非常柔韧。上臂贲起,青筋隐隐浮现。
无论是手感还是色泽,都很像卤牛肉呢。
她正玩得起劲,忽听谢临轻咳一声。
啊呀,好像不该这样戳别人玩。
下次少戳几下。
她毫无诚意地反省了自己的行为,便愉快地略过了这一节,问道:“玄尘,你知道要怎么走出去么?”
玄尘目光微微疑惑。
不得不说,玄尘此人,相当好懂。虽说两人刚刚认识,她却已经明白他的表情所代表的意思,惊讶道:“你不知道这里是幻境么?你在这里多久了?”
玄尘微微偏头,似在回想。
大约是在山中住久了,他一举一动,都更像是山间的动物,带着某种灵敏而纯然的意味。
“夏天来的。”
什么?
不光是陆雨迢吃了一惊,连谢临听了,也颇为意外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