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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如雨如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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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掌门听了,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笑了。
“少年意气,最是难得。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来到书房,与母子俩交代了几句。
掌门夫人也有些年纪了,面容秀美,态度温婉。她闻言,掩唇笑道:“陆姑娘胆气过人,真是英雄出少年。”
一旁辛洛眼睛都睁圆了:“爹,陆雨迢年纪比我还小呢……”
辛止笑道:“我却听闻,你是陆姑娘的手下败将。小子,还等什么?来演武场观摩。”
……
…………
演武场。
听闻掌门与新来的师弟要比武,原本正热火朝天拆招的弟子们顿时也不练了,纷纷来看。
两人站上演武台,各自持剑相对而立。这是个圆形平台,沧浪派本就在山顶,再加上平台也有些高度,山风猎猎,将二人衣裳吹得随风飘飞。
大风之中,辛掌门如同苍松,任它四面八方的风吹,他自岿然不动。
而陆雨迢则身形单薄,在风中飘飘摇摇,仿佛要凌风而去一般。然而,若是眼光老辣之人,便能看出她随势而动,仿佛是一竿翠竹,柔韧地顺应着外界强横之势,悄无声息地化解了去。
辛掌门目光清明而泰然,横剑道:“请。”
这一家子都很客气嘛,老的小的都让她先手。
当然,也有可能是更偏好守势。
相比之下,她可不欣赏什么谋定而后动。她一向奉行的是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
足尖一点,一道淡淡灰影在流动的风中穿梭而去。仿佛是穿越了风中的缝隙,与那强烈的气流融为一体了一般,她身形飘渺,转瞬间便到了对方身前。
两人手持着的皆是场边演武用的木剑,然而,这一剑仿若雷霆,划破了如水流动着的风与空气,劈山斩海一般,直要射向他面门。
辛止心下一惊。
自己的独子辛洛,他是知道的。这孩子自幼便展露出武学天赋,又是个难得专注不浮躁的性子,稳扎稳打。年纪虽轻,却已是门下弟子中的佼佼者了。
听闻陆雨迢打败了辛洛,他本已有了预期,却不想,这年纪稚嫩的女孩,竟能使出如此狂猛的剑招。
不敢大意,他将木剑斜掠,使出一招云起,接下这石破天惊的一剑。
台下原本兴致勃勃观看着的弟子们,此刻皆是鸦雀无声,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接下一剑,下一道剑招转瞬又至。陆雨迢本就长于身法,出手速度极快,再加上素日里偏好轻灵飘逸的剑法,在底下人看来,更是变化万千,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狂风暴雨一般的剑招,如同雨水打在了湖面一般,都被人看似奇险,实则稳妥地接住、化解开来,仅仅在水面激起道道涟漪,却半分都伤不到对方。
遇到硬点子了啊。
不知他与苏七身边的那个高手顾九,谁更厉害一些。
脑海中极快地闪过几个念头,与此同时,她的所学也几乎在过招之中使尽了,却始终奈何不得对方。
而对面的辛止,似乎看出她已近于强弩之末,骤然变招,转守为攻。
又是一阵大风吹过。
辛止连出三剑。
演武场周围,松风阵阵,听来仿佛潮声拍岸。
而辛止的这三剑,也如同松涛连绵,柔而不绝,向她攻来。
该向何处闪躲?
无处闪躲!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剑。
仿佛平和冲淡,却是大巧若拙。
电光石火之间,陆雨迢脑海中如同有闪电劈下,击穿了沉沉昏昧,雪亮的电光照彻灵台。
原来……原来,竟是如此!
单独的剑招固然要精纯迅疾,然而,更重要的,是剑招之间的“势“!
就如这三剑,若是单看,自然都是门派中的精妙剑法。而在辛止手中,却能连成一个整体,组成松涛不绝之势。
与她追求每招必要气势凌人不同,辛止的眼光不凝滞于一时一处,而是纵观全局,将招式的威力巧妙地层层累加,直至它们所能达到的巅峰。
与这江湖上顶尖的高手、一派掌门对决,果真是大大长了见识!
此前,她还抓住辛洛变招死板的缺陷,将他一招制住,如今看来,她何尝不是也囿于招式本身了?
……
一念通达,眼中天地已是不同。
看懂了对方的“势”,就如穿梭于风中一样,她在“势”的流动中闪避,终于接下了这绵绵不绝、几乎避无可避的三招。
对面的人目露讶色。
哼哼,这就吃惊了?
她咧嘴一笑,灰扑扑的木剑几乎被她挥出尖锐的破风哨音,密得几乎难以看清的剑影铺天盖地袭来,浩荡、轻盈——
如雨如潮。
如同暴雨骤至,如同海潮涌动,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天地之威,汇聚于这极渺小又极浩大的一剑之中。
“嗤啦”一声,辛止的衣襟裂开了一道破口。
随后便是喀拉几声,两人的木剑皆被辛止的深厚气劲震碎,断成几截,掉落在演武台上。
长风浩荡,吹过这一片寂静。
台下先是静得落针可闻,随即便如油锅里落了水珠,轰然一声炸开来。
弟子们皆是震惊耸动,在他们眼中,掌门的武功出神入化,鲜有敌手。谁知,今日竟被这年纪不大的小少年用剑风划破了衣裳。
对面的辛止愣怔一瞬,随即摇摇头,笑道:“内子说得是极,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他迎着风望向远处群山,道:“若是论剑法,是我不及陆姑娘。”
陆雨迢实话实说:“你内力比我强得多,我应当是打不过你的。”
辛止听了,洒然一笑。
“并非在下自夸,本派内功确有独到之处。云梦心法并非什么不传之秘,陆姑娘若是有兴趣,不妨去藏书阁参详参详。”
她当然很有兴趣。
陆雨迢老实不客气地应下,辛掌门笑着叮嘱了周围的弟子们几句,便离开了。
掌门的身影看不见了,那弟子们便团团围了陆雨迢一圈,各个神色激动,问这问那。她被人群簇拥着,俨然成了本派新晋的大明星。
被一顿马屁狂轰乱炸下来,陆雨迢得意洋洋,若是有尾巴,估计早就高高翘起来了。
……
…………
在沧浪派住了四五天,她每日里除了去藏书阁翻阅典籍,便是跟着大家一起吃大锅饭,吃完便被一群人盛情邀请去练剑。
几天下来,她跟门派中的几位长老,数十名弟子,连同饭堂的大厨、洒扫的妇人,上上下下,皆是混了个脸熟。
就连小乐,也成了众星捧月一般的宝贝黄狗。
这天,天空落了些雨点,很快便放晴。
暮春时节,即便是山上气候凉爽,也到了春花将尽之时。微风过处,点点雪白花瓣随风飘飞。
午后,她照例跟辛洛一起,一人面前排起一队,轮流给大家喂招。
练着练着,大家便起哄让陆雨迢再演示一遍她的那套剑法。
她也不藏私,一式一式,仔细拆招给他们看。
“快剑最重灵活机变,若是自身力有不及,便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身后忽然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她收了剑,见掌门辛止面带微笑,正负手站在一旁。
他神色和蔼,弟子们却好像都十分敬重他,一个个都老实下来,垂手称是。
“陆姑娘,多谢你同众人演练……”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一人匆匆而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只见他微微色变,又很快掩饰起来,和颜悦色地说了句失陪,便与那人向议事厅去了。
……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耸耸肩,也不去探究,继续练剑。这几日,她将本派的藏书几乎看了个遍。虽说她过目不忘,不过,新学到的心法需要不断领悟才能有所成,而别派招式呢,也需取其精华,化为己用。
正如辛掌门所说,若是全盘照搬,只能是画虎不成,画成黄狗了。
她闲闲地练了几招,暂时没什么新的灵感,正用剑尖去挑风中飘来的花瓣,忽见吕长老向这处来。他神情肃然,通知大家带好武器,到山门前广场集合。
弟子们都是摸不着头脑,议论纷纷。
一旁的辛洛愣愣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集合?”
众人一起向广场去,彭师姐抽空向他解释道:“大约是有什么紧急之事。或是强敌来犯,或是有什么事端,又或是要宣布什么消息。”
陆雨迢漫不经心地收剑回鞘,懒懒想道,辛小洛,刚刚你爹的脸色都变了,八成是遇到麻烦啦。
……
一行人来到山门,别处的弟子也纷纷赶来了,自觉地按照长幼序齿站了左右各两排。
陆雨迢自从在这里住下,就也跟着换上了沧浪弟子的蓝色衣裳,在人群之中倒也不突兀。她自知还被明月楼悬赏着,便悄悄站在后排不起眼的地方看热闹。
静立半晌,她有些无聊了,透过前面人的肩膀,往中间看去。
只见站在正中的辛掌门神情淡然,静静直视前方。他站在那里,有如渊渟岳峙一般,处变不惊,极有风范。
而他边上的长老们,却不似他这般冷静了。有人忧心忡忡地望向山门,有人握紧了剑柄,而就连脾气最爆的吕长老,也神色凝重,仿佛视死如归一般。
空气如同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
……
一片寂静之中,忽听得山门外传来低低的交谈之语。
随后,便是未曾遮掩的脚步声,听上去有十数人之多。
声音越来越近,众人的神色也越来越紧绷。
在门内令人窒息的沉默注视之中,山门石阶上,渐渐显露出一行人的身影。
当先那人一身银白蟒袍,头上束着金冠,一派雍容气度。他持一柄折扇,神情从容自若。
陆雨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