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后传》玉春子

6、第6章 小白恨嫁时

　　半塘老石桥不能开口说话，但是它们记得柳如是与董小苑夜半的私聊。还有小楚儿的佐证呢。

　　那是两个前后相差700多年的女子----都善于女扮男装的，柳如是和祝英台。定计，去勾引男人。并且嫁他。

　　在通盘分析了可行性之后，两人达到共识：柳如是的目标嫁钱谦益，而董小苑自动放弃七年的师友兼驴友之情，目标改成是冒辟疆。

　　柳如是先成功，在1640年，钱谦益以大礼迎娶了柳如是，并且要全家人称呼她为柳夫人。羡杀了秦淮众姐妹。

　　一年后，董妈妈病逝。小苑顿时觉得天塌了。

　　但是，柳如是何人也？她不是凡人，而是雌雄同体的聪慧生物。她有个习惯，要办事时，坐下来，翻翻本子，刷刷朋友圈，就一定找得到目标。

　　这次，既然目标是冒辟疆，如何接近他？那么就找他圈子里的好友吧。果不其然，她找到了安徽桐城出身的方以智，此人与宜兴的陈贞慧、如皋的冒辟疆、商丘的侯方域交好，是天下人所称的明末四公子。四个少年新贵。年龄相仿，意气相投，或结伴同游，在秦淮河畔或诗酒唱和，或抨击阉党，或议论朝政，都是门第高贵的三好青年。

　　方以智年少时就负有才名和声望，作为有名的公卿之子。在参加南京国子监的考试时，住在秦淮水阁，风流洒脱，是时常被人赞美的奇伟男子汉。博学又通武艺。

　　他曾经化妆成蒙面大盗，与书生孙入夜飞檐走壁，破门直入名妓李十娘卧室，吓得那位登徒子滚下床，跪地乞命：马上就走，只是勿伤十娘。随后，两人丢下刀，哈哈大笑，呼酒尽欢而散。这样的年少轻狂游侠书生很对冒辟疆的胃口。

　　是飞扬跋扈的冒公子能真心钦佩的朋友。

　　方以智是这样向冒辟疆推荐的：

　　秦淮佳丽，近有双成，年甚绮，才色为一时之冠。

　　用白话说就是：在秦淮佳丽中，最近添了个像仙女董双成那样的美女，二八年华，有才有貌。

　　对于在秦淮河阅女无数的冒公子来说，“佳丽”，不稀奇。但是，这话从方以智口中说出来，就稀奇了。他的好奇心大大激发。

　　冒辟疆本人才华极高，他有一阵住在秦淮水阁的寒秀斋，主人是歌妓李湘真。她是“冒公子的红颜知己”。李湘真平日自重声价，常称病，不妆饰。常婉言谢客。而视冒辟疆为知己，则欢情自接，嬉怡忘倦。自南明弘光元年（1645年），冒辟疆先后6次赴金陵乡试，都住寒秀阁，拜她学唱昆腔。崇祯十二年乡试前，学使倪三兰出了30道时文题，让考生在入闱前交稿。冒辟疆白天忙于应酬，利用午夜与李湘真同寝之时，每日打一腹稿，一个月间竟完成了30篇时文，社友们交口称赞，但他只在乎李湘真的赏识。美人与考试两不误，才华睥睨一世。冒辟疆自己心中也一定得意吧。

　　对于自己的杀伤力，冒辟疆一向有自知之明。他是公认的“天下才”。长相好又多金又值华年。他的“饰车骑，鲜衣裳”一经出现，立马是“光动左右”，更难得是这位姿仪天出，神清彻肤的“东海秀影，还有“东林复社”身份。这很适合秦淮丽人们的价值观，当时有一句歌谣称“慧福几生修得到，嫁得夫婿是东林”。说的就是这样的白马一号。

　　由此可见，柳如是的文案目标准确，只是她匆忙去嫁人了。丢下这边的小苑妹妹无人指导，她便方寸大乱。

　　百密一疏的，还有冒辟疆。他太骄傲了。因此没人提醒。

　　十几年董小苑离世后，他在”影梅庵忆语”中，回忆董小苑穿薄纱衣裙追赶自己，从浒关至梁溪、毗陵、阳羡、澄江，抵北固。足足二十七天。他二十七次劝回，她二十七次拒绝。文字一派高居高临下。

　　当然，那怜悯，那揶揄也懵蔽了世间无数痴情女。可惜凡人看不到天上柳如是的微微冷笑。这篇“影梅庵忆语”正暴露了冒辟疆的虚伪：才子名妓相逢是佳话，但是，才子如果娶了名妓，就是笑话。他是要撇清自己，不当笑话呢。

　　小苑的飞舟立足的技能倒是展示的淋漓尽致。遗憾的是董妈妈已经过世。不能告诉她，作业不是这样抄的。

　　而姐姐柳如是那时正是新婚燕尔。顾不上她。

　　在第28次拒绝时，董小苑留下一句话给冒辟疆

　　肠虽已断情未断，生不相从死相从

　　而后，掩面大哭离开了。

　　回到苏州半塘，忠实的菖蒲在阁楼上等候她。

　　菖蒲一声不吭，给她端来一碗面条。小苑喝了几口汤，憔悴的脸才露出红晕来。她幽幽叹气说“他赶我走”。

　　“知道”。

　　冷场了半晌，小楚儿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可知道陈圆圆的出场费是多少吗？”

　　小苑摇摇头，她从来也没有打听过这个。

　　伺宴一次五金，度曲一首五金。

　　用白话文，并且折合成人民币是：陈圆圆出席饭局和开口唱一支曲，各是7万5千元，见面的费用另外加12000 元。

　　董小苑不做声，她知道，在秦淮姐妹中，自己的出场费最低，只有20两白银，相当于区区的8000元。

　　但是，她依然没有明白，这与冒君子何干？他从来不计较金钱啊。

　　小楚儿袅袅婷婷在屋里转着圈，

　　唱道：

　　有钱朝朝元旦，欢愉夜夜良宵

　　红牌倌人见才子不言语的金银姻缘配。

　　她一边转，一边偷眼看小苑，有没有恼她，然后才接着唱：

　　酒罢歌余兴未阑那，十斤白银一两情

　　咿呀呀约咿呀呀约

　　万金显的是郎能耐咿呀呀约咿呀呀约

　　咿呀呀约咿呀呀约

　　董小苑听着听着，眼泪不滴了，她转身进了厨房。调制上等面粉，以精细白糖、褪壳芝麻、纯净饴糖做成酥糖，酥糖还点上果露。又甜又香的一盒，从秦淮托山塘河上的船娘，送到如皋的冒家，说是孝敬伯父母的。

　　在家静候数日，船娘回报说，糖盒送到，但没有回执。她开始二追冒郎。路途的艰险曲折传到柳如是耳边。如是姐姐跑来看她，见她穿着薄纱茜红夏衣。正修书给冒郎：“你如果不管我，我绝不回去换衣，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

　　柳如是又气又恼，数落这个一根筋的妹妹：如此作践自己！你不脱乐籍，公子如何赎你？你一身债务谁又来替你还？这些大事不办？冒公子何等人？怎敢娶你？你的一跳二追三上吊，吓得住他么？即使，吓得住他，你嫁到他家又有啥好果子吃？

　　那边，冒辟疆的好友陈将军和刘刺史等人也看不下去了，便出来为董小苑打抱不平。他们指责冒辟疆辜负一个小女子。并说要为她筹资脱乐籍。冒辟疆心生厌恶，讨厌这两个多管闲事的朋友，拂袖而去

　　柳如是一边飞快回到金陵，召集手帕姐妹为小苑发起众筹。一边通知钱谦益。

　　接到柳如是指令，钱谦益利用自己的人脉，找来弟子朋友，三下五除二就筹到钱，为董小苑注销乐籍，清还了债务。如此，董小苑嫁入冒家作妾室的法律障碍就清除了。

　　冒辟疆推三拖四的麻烦事，钱谦益三天搞定。冒辟疆再也找不出借口了。

　　钱谦益何止是温润如玉的友人？

　　他当得上是那种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的公子，亦狂亦侠亦温文也。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亏得董小苑与他相处了七年，居然放走了他。可见她的择婿眼光实在不咋的。

　　而且，柳如是带领秦淮姐妹们送了董小苑丰厚的嫁妆，钱谦益扮演娘家人角色，亲自送亲千里，把董小苑风风光光送到如皋冒家。

　　这次，小楚儿道着万福送她一句：

　　“愿天下有钱人终成眷属”

　　看来，小楚儿活的比董小苑清醒。

　　后世只知道夸奖小苑的毅力，却不知道她的成功，全靠亲友团的支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此充溢爱心的娘家亲友团古今中外唯有这一例。

　　钱谦益同时修书一封，给冒辟疆讲述了事情处理的始末。如此堂堂荡荡胸怀和侠义助人，钱谦益和柳如是才真正是“光动古今”呢。人世间又有几个这样的朋友呢？

　　洞房花烛夜，小宛留下一首《洞房花烛夜和冒辟疆》一诗：“一从复社喜知名，梦绕肠回欲识荆。花前醉晤盟连理，劫后余生了夙因。” 毫无新嫁娘的旖旎温婉。这似乎是她日后任劳任怨的谶言。

　　实际上，董小苑没有蜜月。

　　成功进入冒家的董小苑，并没有住在水绘园。而是住在如皋县县城集贤街祖宅（即是后来的冒家巷）。但是这个祖宅与水绘园之间有洗钵池相连。婚后第一年，冒辟疆与董小苑也常在洗钵池泛舟过。友人应邀与他们两人在池边画阁上品茗赏月。有诗为证：

　　洗钵池边明月夜，香魂当面化为云

　　那是新婚燕尔，洗钵池边的董小苑依旧旖旎清丽。尚未洗净铅华。那时还未要逃难，而且冒辟疆还在炫耀胜利的情绪中。收藏了一件珍品，总是要拿出来展示一下不是？

　　而，天真烂漫的小苑尚未意识到，命运的狰狞正在向自己扑来。四个月后，小苑就要 ”却管弦，洗铅华，精学女红”。

　　后来的岁月只有逃难荒乱云惨尘飞草暗马嘶。恰如杭州陈文述诗句

　　罗裙已做彩云飞，画里依旧人如

　　于是在后世，水绘园成了意像，而这个图画里晃来晃去的少有董小苑的身影。更与他们的情爱不相关。冒辟疆似乎有意摒除了她，而且后来，又由于他不便明说的缘由，他把水绘园改名为“水绘庵”。

　　如此，更没有董小苑的什么事了。可是，没有董小苑，就少了香艳，如何吸引游客？这是后话。先说那事吧。

　　柳如是与钱谦益那一对，情义绵绵，浓的化不开。成婚后总是如影相随。有钱谦益处必有柳如是。

　　他们的蜜月妥妥地撒了一地的狗粮，甚至千年之后尚能撩人。

　　从1641年至今，人们还听到洞房花烛夜耳鬓厮磨，窃窃低语声：60岁的新郎说：我爱你乌黑头发白个肉”，23岁的新娘答：“我爱你雪白头发乌个肉。”

　　还有她给钱谦益写更加大胆的诗：

　　浴罢汤泉粉汗香，还看被底浴鸳鸯。

　　博览群书的柳如是用了一个典故，仍和唐明皇有关。唐明皇和杨贵妃在白天睡觉，宫女、嫔妃们在大殿下面看紫鸳鸯戏水。唐明皇在绡帐中一边搂着杨贵妃，一边嘲笑她们说：“你们喜欢水里的紫鸳鸯，哪里赶得上我们在被子底下做鸳鸯呢！”

　　这何止不合妇德？简直就是大逆不道。须知，这世界上很多事儿是做得说不得，他做得她说不得的。上面做得，下面做不得。

　　但是，柳如是不怕。她说就说了，做就做了。我高兴就放火，不高兴就点灯，您奈我何？

　　无论婚前婚后，她都能在众男人面前，侃侃而谈，从来都是主角而不是陪衬。

　　明大厦倾倒之际，柳如是对才子们说：“中原鼎沸，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乱御侮，应如谢东山运筹却敌，不可如陶靖节亮节高风。如我身为男子，必当救亡图存，以身报国！” 东林弟子视她为自家人，钱谦益改称她为“柳儒士”

　　当隔岸见到清军大旗时，她拉着丈夫去投水殉国。而在当明南都倾覆之后，钱谦益便腼颜迎降。 [2] [13]

　　柳如是视之为奇耻大辱，不言不笑三年，待到清廷委任钱谦益前往京师为官时，柳如是坚决不肯一同前往，独自留在常熟。因此，仅半年后，钱谦益便称病辞官归来。后因家里藏匿反清人物，钱谦益被捕入狱。家人懦弱，只有柳如是身怀六甲，四处奔波，最后求到洪承涛母亲，用30万两白银救出了钱谦益。

　　大难不死，钱谦益更加珍惜爱妻。从此对她言听计从。

　　千年之后，在湖南长沙出生了一位著名的陈先生，为柳如是立传。

　　他说自己的初衷是：柳如是“惟此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历千万祀，必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后来，柳如是脱了红装换戎装，陪同钱谦益四处拜访抗清武装，端的是“夫唱妇随”。琴瑟和谐的共命鸳鸯。

　　而且他们曾多次来到水绘园附近。由丁家水榭的主人邀请，住丁家河房。对外称寻医秦淮治病，但是，冒辟疆对董小苑只字不提。只有柳如是悄悄坐船来探望过董小苑。而董小苑从未来探望过这一对恩重如山的姐姐姐夫，这正常吗？

　　也许，冒辟疆出于谨慎。怕连累了家人。但是，据公开记载，他的水绘园延续了十几年的笙歌逸乐诗酒结社，并没有董小苑的身影。

　　彼时，在士大夫阶层，正室从来都是在家主持中馈，养育儿女，替夫君在父母膝下尽孝。而情感伴侣的角色则是由妾室扮演的。以补充男人在知性对话上的要求。冒辟疆与董小苑在婚前的交往，使得双方早已经彼此了解。无论从逻辑上，或常理上他们两人都应该双双对对出现在水绘园的聚会上。绝对不应该让董小苑独守空房。

　　俗话说，旁观者清，有一天，趁画楼无人，小楚儿开口了

　　我也不懂你们那些词啊诗啊的。姐姐，你且听着：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坐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这诗可好？

　　董小苑应声答：好

　　那么，请再听：

　　时嗳嗳而向昏兮，日杳杳而西匿，雀群飞而赴楹兮，鸡登栖而敛翼，归空馆而自怜兮，抚衾绸以叹息。

　　这次，小苑认真听了，便恍惚起来，眼前出现了那一个仲夏之黄昏，杂树生化，绿竹摇曳。她似乎听到了雀鸟归巢的叽喳叽喳。

　　这首不错，谁教你的啊？

　　梁公子啊。

　　她的记忆逐渐恢复。刹那间，九曲桥初会，尼山书院同桌，十八相送暗示都来到眼前。哦，是那个梁山伯，是那天自己生闷气，停留在后面又不肯独自归家的梁山伯。蕉风微雨中等候我的那个梁君吗？

　　她摇晃了一下，小楚儿急忙搀扶：

　　姐姐，你可好？

　　她弱弱回答：都好，只是有点头晕。

　　经常，冒辟疆连天在水绘园邀宾佐酒，笙歌宴饮，已经几天没有归家了。

　　小苑知道，自己的夫君需要靠水绘园来纾解郁闷，因此，一向支持他扩建园林。因此，在冒辟疆接手后，水绘园就祖上的原址上向南延伸了几十亩，西面延展到碧霞山麓。在那一带建设小桥茅亭, 在那里遍植芙蓉，桃柳，形成一条画堤，画堤长三十余丈，在尽头立了大门，门上写“水绘庵”，从那里分两条路出来，一条通枕烟亭，一条到寒碧堂。寒碧堂面临洗钵池。新婚后，董小苑曾经由冒辟疆带着泛舟过洗钵池，想起来似乎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从那里转向北后再向西便是小三吾，深翠山房等胜处。林峦碧烟，竹树藴毓，是冒辟疆友朋们最爱的聚会之处。

　　累月经年虽然，那时尚在不断修改之中，但确是冒辟疆最喜欢宴客，诗酒唱和之地。

　　冒辟疆有山水之癖，天分又高，在外游历，每到一处，看到喜爱的胜地，总要绘图记载下来，然后设法在园中叠石造景，因此，很多地方总在不断修缮之中。

　　董小苑心存善良，同情冒辟疆的仕途举业和经世宏图由于朝代更替，而湮灭。因此，就由冒辟疆任性行事去。

　　但是，建园是建园，宴乐是宴乐。冒辟疆心中只有朋友和自己，当然小苑有委屈。

　　风月之晨烟云之夕，园子里的萧笛丝竹声也会飘到这边来。聚会时间之长，欢娱之胜，名贤之唱和，宾朋之盛赞，也已经海内外传播了。难免风言风语传到闺中。比如说“征歌招妓，无朝非花，靡夕不月”等闲话。但老太太和大太太不管，董小苑能开口吗？

　　所以，这样的管弦声如何不催残着小苑那颗娇滴滴的心？无需任何想象力，她也能通晓，隔壁的园子里是怎样的风流画面：“每到月明风细，老夫与佳客各刺一舟，舟内一丝一管一茶灶，青帘白舫，烟柁霜蓬，高会名流，开尊张乐，其所教之童子，无不按拍中节，尽致极妍，紫云善舞。杨枝善歌……”这里的紫云，杨枝都是男童。

　　冒辟疆欠自己何止一个蜜月啊？他着着实实相欠的是一个家。

　　原来，他对女人风流倜傥都是假的？他表面上那“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的扮相当不得真？哎，兵荒马乱之际，奴家要找归宿。也就认命吧。

　　许多年之后，冒辟疆跟子侄辈的陈维崧谈起陈圆圆，这样感叹：妇人以姿致为主，色次之，碌碌双鬟，难其选也。慧心纨质，澹秀天然，平生所觏，则独有圆圆耳。康熙十八年，冒辟疆已是六十八岁的老人，说起他跟陈圆圆的一段情，仍然遗恨不已。

　　这与冒辟疆的做人是一脉相承的。

　　前朝覆灭，他做清流遗民，青楼采花都是野花。逢场作戏而已。如果要带回家，那就要特上品。显然，董小苑比不上陈圆圆。冒辟疆把董小苑娶回家后，就把她当做个中品，束之高阁了。

　　经过一年的相处，小苑才意识到，自己的夫君辟疆平生只关心三件事：功名，父母和朋友，女人不在眼中。

　　但是，董小苑的定位也不高啊，她连名分都不要，只要一个家。委委屈屈活着，也不要紧的啊。

　　后世的评论是：为了爱情，她可以俯首屈就，低低再低，低到尘埃里去。殊不知，说这些话的女孩都是未经世事的，男孩，都是尚未遇见真爱的。

　　董小苑确实谦恭。那是一个大家庭的必须，大家庭里尊长有序，老人家先坐下，先动筷子，正房太太第二位。她是妾位，当然站着，人家吃着她看着，端茶倒水，不亦乐乎，长辈开恩赐座，她当然要谢坐，本来，她做妾的，就是与丫鬓轮流伺候大爷，太太与长辈的。千家万户都是如此，这与爱情无关，与教养有关。这也不是自虐。

　　但是，她还那么年轻，她无论有什么欲望，都是应该的，无论要犯什么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作为她的男人有这责任和义务。但是，她连犯错误的机会都没有。

　　勤快？为什么不？她是这家的新嫁娘，虽然只是姨太太，但也是一家的中馈啊。

　　自虐？笑话。冒辟疆一生经历过的三次瘟疫，都是由董小苑辛苦照料，才康复的，丈夫生病，妻子照料，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嫁冒辟疆，是董小苑的选择，因为，冒辟疆能够给她一个安全的家。

　　在两次逃难中，董小苑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与所有的太太一样，至于逃难时，冒辟疆带不带自己，这都是丈夫决定的事，哪里由得自己来选择？不是“妇德”中说了：夫在从夫吗？

　　她对不理解的是，冒辟疆为啥要在“影梅庵忆语”中用那么夸张的语境来回忆。搞得自己成了后世女人的模范。

　　如果再给她安上一个“最美XXX”的标牌，那更加糟糕。

　　令董小苑烦恼的是，好姐姐柳如是能够跟着丈夫到处去。为啥，自己不能跟丈夫到隔壁的水绘园去？自己是“进的厨房出的厅堂的”，是冒家“明媒正娶”的姨太太。为啥丈夫要把自己雪藏起来？

　　千年后，经过考察，董小宛葬在如皋城南龙游河畔的彭家荡。

　　不知何故，她死后不能入冒家祖坟。

　　只想要一个家的董小宛，终究还是没有一个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