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冰冻咕咕鸽

3、榕城夜色

　　白日里喧嚣的街巷此刻死寂无声，唯有更夫敲梆的余音在湿冷的石板路上空洞地回荡，旋即被无边黑暗吞噬。
　　苏清弦抱着她的桐木琴，快步穿行在窄巷中。
　　指尖残留着最后一丝琴弦的微颤，心绪却莫名被白日里那双直勾勾盯着琴的眸子搅扰——那女子今日未来。

　　一丝不安，蛇一般缠上心头。

　　她加快了脚步，卫铮重伤的模样在脑中挥之不去，药铺的方位在心头烧灼。

　　拐角阴影处，空气骤然凝滞。

　　浓烈的、混杂着腐朽与铁锈的腥气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如同揭开了地狱的盖子。
　　一道黑影从墙角的污水沟里无声滑出，扭曲、膨胀，瞬间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利爪撕裂夜色，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取苏清弦怀中的琴，更是直指她纤细的脖颈！

　　“为你那短命的未婚夫，偿我同族的命来！”嘶哑的咆哮裹挟着腥风，是纯粹的、淬毒的恨意。

　　苏清弦瞳孔骤缩。
　　琴师？她何止是琴师！
　　与卫铮相伴的七百个日夜，枕戈待旦的警觉早已刻入骨髓。
　　怀中桐木琴并非风雅玩物，是她唯一的武器！
　　几乎在腥风扑面的刹那，她足尖猛点地面，身形如受惊的鹤向后疾掠，同时五指在琴弦上狠狠一划！

　　“铮——！”

　　不是清音，是裂帛般的锐鸣！灌注了毕生修为的琴音化作无形的利刃，狠狠撞上袭来的妖爪！

　　“嗤啦！”

　　妖爪被音刃撕裂，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墨绿色的妖血喷溅而出，在青石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然而，这痛楚只激得那妖物更加癫狂！
　　它发出一声非人的厉啸，伤口处黑气翻涌，竟瞬间愈合！
　　更凶猛的攻势如狂风暴雨般袭来，爪影重重，撕裂空气，每一击都裹挟着足以蚀骨销魂的妖毒。

　　苏清弦的身影在狭窄的巷弄中辗转腾挪，素雅的衣裙被凌厉的爪风撕开数道口子，渗出点点殷红。
　　她以琴为盾，以弦为刃，每一次格挡都震得虎口发麻，每一次拨弦反击都耗去她一分心力。
　　琴音失了往日的从容清越，变得急促、破碎，如同濒死之鸟的哀鸣。
　　那妖物修为远在她之上，几个呼吸的缠斗，她已是汗水淋漓，气息紊乱，每一次闪避都险象环生。

　　妖物眼中闪过嗜血的快意。
　　它觑准一个破绽，一只利爪荡开苏清弦勉力挥出的琴身，另一只爪子则凝聚起浓稠如实质的黑芒，带着撕裂一切的毁灭气息，直刺苏清弦的心口！

　　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苏清弦。她甚至能看到爪尖上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避无可避！

　　就在那淬毒的爪尖即将刺破衣衫、洞穿皮肉的刹那——

　　“唰！”

　　一声轻响，微不可闻，却比惊雷更清晰地撕裂了死亡的窒息。

　　一片青翠欲滴的树叶，边缘流转着近乎透明的锐利毫光，如同最精巧的淬毒薄刃，自夜空中无声无息地飞来。
　　它精准得令人心寒，仿佛早已计算好一切轨迹，在千钧一发之际，擦过苏清弦惊愕的鬓角，毫无滞碍地切入了那凝满黑芒的妖爪！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响，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朽木断裂的“咔嚓”声。

　　那凝聚着恐怖妖力的爪子，连同其后的半截小臂，被这片看似柔弱的叶子齐根削断！
　　墨绿色的妖血如同开了闸的污水，狂喷而出！

　　“呃啊——！！！”

　　妖物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剧痛让它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眼中凶戾尽褪，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它甚至顾不上断臂之痛，也顾不上近在咫尺的猎物，猛地扭头看向叶子飞来的方向。

　　黑暗中，一道素白的身影静静伫立。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冻结的星辰，不含一丝温度。

　　那妖物只看了一眼，庞大的身躯便如遭雷击般剧烈一颤，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恐怖的存在。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混杂着极度恐惧的呜咽，竟毫不犹豫地转身，拖着断臂，化作一道狼狈的黑烟，不管不顾地撞塌了半堵院墙，瞬间消失在浓稠的黑暗深处，连断臂都顾不上捡拾。

　　巷中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断臂在污水中微微抽搐，还有苏清弦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

　　她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缓缓转过身。

　　月光终于小气地移动了几分，照亮了来人的半张脸。

　　是她。

　　那个日日来听她弹琴，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懵懂的女子。

　　此刻，她站在那里，素白的衣袂在夜风中微动，指尖还残留着一抹将散未散的、雪白的萤光。方才那片夺命的树叶，仿佛只是她随手拂去的一粒尘埃。

　　苏清弦的心跳尚未平复，震惊却已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方才那电光火石间展现出的雷霆手段，那份足以令大妖魂飞魄散的威慑……绝非寻常捉妖师所能拥有！

　　“是你？”苏清弦的声音带着激斗后的沙哑和难以置信。

　　女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扫过地上墨绿的断臂和刺目的血迹，最终落回苏清弦苍白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涟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琴师平日里……”她开口，声音依旧如清泉击石，“小心些。”

　　苏清弦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多谢恩人出手相救。我……我是出来为我未婚夫卫铮买药的，他受了很重的伤，急需郎中救治。”

　　女子沉默了片刻，目光在苏清弦染血的衣襟和被冷汗浸湿的鬓角上停留了一瞬。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不详的兽吼。
　　她抬眸望向苏清弦，眸中的清冷似乎融化了一点点，如同初春冰面裂开的一道细缝：
　　“药铺……恐已闭户。我略通……岐黄之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若不介意，可否容我……先看看他的伤情？”

　　苏清弦眼中瞬间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亮，大喜过望：“恩人愿意援手？太好了！快请随我来！”
　　她顾不得满身狼狈，也暂时压下了对这女子身份和力量的惊疑，此刻，卫铮的性命高于一切。

　　她毫不犹豫地引路，素白的身影在前，抱着残琴，脚步匆匆。
　　神秘女子无声地跟上，步履轻盈，如同月下流萤，融入这危机四伏的榕城深夜。
　　她走过的石板路上，那抹方才削断妖臂的树叶，已悄然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