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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祭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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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叫我萧茹了,我现在叫戚念。”戚念顶着萧月的压力往旁边退了一步,“或许该让我以身相许的人不是你,而另有其人。”
萧月直直把戚念逼到了河边,“是谁,是那天与你同行的人吗?”
戚念点头,“你见过的。”
“狐狸精!”萧月哼一声泄气,又拉过戚念的手臂,将她拉回房。
“啊俅!”温狐狸精映正拉着景宴往回走,她摸摸自己的鼻子,又摸摸自己的头,实在害怕又发烧影响救戚念大业,可是一时不查,俩人在茫茫雪野里迷路了。
温映气喘吁吁,懊恼看向景宴,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办法,景宴偷偷躲开她的视线,只能硬着头皮蹲下身将她背起来,顺着河流走。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河两旁的树枝上挂着晶莹的冰棱,映着绮丽的晚霞,尽显旷野冰原的雄奇。
若不是为了找戚念,温映甚至愿意永远永远停在这个纯净的冰雪世界,离那些脏污阴暗、病痛折磨远远的,他们好似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日头在渐渐下落,雾气悄然升起。河弯过一道弯,边上突然出现两个人,一大一小,正对着河坐。
两人就静静坐在河边的黑石上,一动不动,若不是景宴目力好,只会把这俩人看做石雕。
景宴牵着温映,礼貌向坐着的二人问好。
温映在景宴身后,偷偷探出头,打量着这二人,大人兜帽下的头发已白,脸上皱纹横布,是位年迈的老妇人,而靠着她的是一个垂髫小童。
老妇的眼前忽然怼了两个人,她本想移开目光,只是在扫到温映那一刻,她激动跳下石头,向她颤巍巍的伸出手,口中不断呢喃。
小童震惊一瞬,也迎上前来,双眼晶莹看着她。
温映被吓得往景宴身后缩,只是她越后退老妇中的眼泪越多,她没法子,焦急看向景宴。
景宴便问:“两位何故如此?”
老妇依旧在呢喃。
只有小童以不甚熟悉的梁语问:“姐姐,是你回来了吗?”
温映明白了他们动作的含义,后退的脚有千斤重,沉思一瞬,她像老妇走去,将自己的手交到了她手里。
老妇像是重拾珍宝,粗糙的双手小心翼翼拢上她的,耷拉的眼角也稍稍有了向上的弧度。她拉着温映转身走去。
温映求助看向小童。
小童在她身边蹦蹦跳跳,“阿嬷说带你回家吃饭。喔喔,终于可以吃到烤羊肉了!”
景宴无奈摇摇头,跟着他们走向一处毡房。
温映就像一个摆件,被老妇安置在铺着华丽的毯的案前,又被递上一杯酥油茶。随后老妇拍拍她的头,转身走了。
小童看到温映追随的目光,又笑嘻嘻在她旁边解释道,“阿嬷去煮羊肉了。”
景宴蹲下来与他平视,问道:“你的梁语为什么说的这么好?”
小童受到了夸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月哥哥教的。”
景宴与温映对视一眼,换温映提问。
温映十分好奇,“为什么你阿嬷要带我回家吃饭啊?”
“你不是我姐姐吗?”小童玩着衣服肩上的贝壳,碰撞出美妙的声音,“阿嬷向河神求了很多年,每天都在河边等,终于见到你了。”
“那你姐姐?”温映迟疑一瞬,瞬间止住了。
小童声音依旧无害,“听说很多年前被投河了。”
温映猛地抓上景宴的手,“为什么?”
“听说那年所有的姐姐都被投了,河神说要她们。”小童没耐性,坐了一会儿便又想起来玩别的,便走了。
温映被小童的话震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过了会,老妇人端着一盘冒着热汽的羊肉,撩起帘子走进来,看起来她腿脚不利索,一瘸一拐,但是手上却很稳。
见到温映还在毯上,她松了口气。将盘子放在桌上后,又出去端了馕和炒面来。
一切规整后,她就盘坐在温映旁边,用刀切下羊肉,然后递给温映,满眼慈爱。
温映顶着压力,只能硬着头皮吃,酥油茶下肚,满身暖洋洋,不过后来羊肉实在是吃不了了,她试着拒绝未果,只能偷偷夹给景宴。
温映悄悄松了口气,虽然不忍心,她还是不得不说:“阿嬷,我不是你的孙女。”
老妇看向小童,小童正打牙祭,吃的欢乐,无暇顾她,但被老妇眼色一扫,不得不停下来翻译完,说完后再继续吃。
“孙……女……”老妇学着温映的音调,似是在反复确认,忽得她眼眶通红,抬起头来看着温映,像是透过她在怀念什么人。
“或许,我能问问,您的孙女什么会被投河吗?”温映虽然共情,却还是不得不问。
老妇擦擦自己的眼角,正准备开口。
可是空中无端端想起号角声,穿破云霄,直击日月。
老妇脸色大变,头上的横纹皱成一团,她慌忙站起来,拉着温映,眼神四处搜寻隐蔽处。还不忘将一袋吃的塞在她手里。
“这是什么声音。”温映疑惑。
“开祭坛。”小童手里的肉滑落,声音颤抖道,“月哥哥说上一次开祭坛还是姐姐消失的时候。阿嬷说让你们躲起来。”
“那你们呢?”
“祭典时,赫仑族人必至,我们得去。”老妇带着小童去收拾。
“我们也想去。”
老妇沉默良久,没有拒绝他们的请求,最终拿出了两套衣服让他们换上,带着他们去了祭坛。
“为什么这么久没有开祭坛,现在却要开了?”温映小声与景宴嘀咕。
“我知道我知道,因为月哥哥说,祭司已经请不下神了。”小童牵着阿嬷和温映的手,走在中间,情绪来的快也走得快,早没了刚才的恐惧。
“那为什么你月哥哥什么知道?”温映十分疑惑。
“因为他是下任祭司啊。”小童给了温映一个鄙视眼神——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祭司的儿子?”
“不是,本来下任祭司是祭司家的姐姐,但是姐姐一起投河了,所以只有姐姐的未婚夫来继承了,不然没人能继承了。”
这句话信息量巨大!温映和景宴两人眼里同款震惊。
温映默默整理,萧月说戚念是她的未婚妻,要不就是萧月红杏出墙,要不就是戚念是祭司家的女儿?那今天的祭典又是为了什么?反正就是不管怎么说,戚念现在很危险!
她不由得催促他们走快些,最后早早到达祭坛。
祭坛原来就在他们藏身山洞的不远处,他们来时被雪覆盖,并没看出来。
如今雪化了些,四周燃起火把,大致能看出祭坛是个石台,石台上五根巨木参天,木头顶上是神秘彩面人像,坠下彩色旗幡,旗幡随风飞扬。
台下的人同款装束,皆是戴毡帽,上着彩衣,肩上坠贝壳,下着黑裙。
而阶上有两人,与大家不一样的一点是这两人着粉衣。温映定睛一看,就是萧月和戚念!
萧月倒是面无表情,仿佛习惯了,但与他比肩之人,脸黑得堪比锅底灰。
戚念咬牙切齿,全身力气都往手部使,想要挣脱萧月的手,可不知为何,却是全身无力。
不知较劲了多久,台上鼓声传来。
她抬头看去,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叮铃,叮铃……”台上彩辫的祭司动了,她光着脚,一步一步往圆台走去。
空中飘起细粒的雪,落在她苍白的脚背上,化成晶莹的水滴,沿着褶皱滑入地面。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冷,步伐坚定,踩上了正中的圆台。
“咚!”围着的助祭击响了手中的鼓。
台上的祭司闻声而动,也击响了腰鼓,“咚……咚咚……”
鼓声和着风雪声,似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她一手扶肩,弯下腰,朝着天边深深鞠躬,饱含敬意与谦卑。
接着双膝着地,双手顶着额头,俯身贴地,整个人作臣服模样。
似是过了一刻钟那么久,她先缓缓直起身,先收起右脚,再收起左脚,手持着节杖,颤颤巍巍跳着旋转起来。
遥远又古老的祝词响起,是赫仑语。
祭司肩上的贝壳随着动作互相敲击碰撞,朔风呼啸而来,不同的声音交织,都送入戚念的耳朵。
戚念奇异般听懂了,和那年没什么区别,“尊贵的山神啊,请你降下启示,为我赫仑族指路。”
同时她也发现,有什么东西变了。是台上人长出了白发,击鼓的手变得吃力,旋转的身姿不再轻盈。
果然,人还是会老的,只是未免老的太快了。
“咚……” 一声闷响,台上祭祀的萧沐摔下了圆台,匍匐在地上。
萧月连忙拉着戚念围过去,他并未将萧沐扶起,只跪在不远处,静静等待萧沐爬起来。
“果然,还是请不下神了。”萧沐颤抖着身子,念叨着,“果然啊……”她先将腿弯起,跪在地上,再用手支起上身。
明明很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像是过了半刻那么久。
萧沐完全起身后,只将手里的杖递给了萧月,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月愣在原地。
台下围着的赫仑族人此时都跪下,恭迎他们的新祭司。
戚念望着逐渐走远的蹒跚背影,不知怎么,心中积郁。
那些她再也不想再记起的,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可是眼前的又与曾经的好像不太一样。
那时台上的人意气风发,如今的人却已满头白发,这些年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流浪这些年,看起来她过得好像也不好。
如果不是那场疫病,他们还会再冬日赏雪,春日围猎。
可那些滑雪打猎的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不过这些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大概是再也没有关系了吧。
她揩完眼角的泪,将目光落在人群外,唯二立着的俩人身上。
那一刻戚念似是找到了主心骨,她越过人群,向温映跑来。
像是窜出的猴,敏捷快速,近了又强制自己减速,停在温映面前,她勾起温映的衣袖,“小姐,我想吃糖葫芦了。”有点委屈,又像是撒娇。
温映眉眼弯弯,从手里拿出一根牛肉干,递给她,“先垫着。”
戚念接过,送入口中,嚼了几口,迎上了温映好奇的眼神。
“怎么样?”
“难嚼。费牙。想吃糖葫芦,糖醋里脊,糖醋排骨。”
“好好好,让沈慈做。”
“不想,想买,他会让我打下手,又要骂我。”
“……”
直到萧月来领走戚念,温映才仰头看景宴,“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心软的神吗?”
湿漉漉的眼让景宴说不出话,他抬手,轻轻拍上她的头,心中却道,“神明怎会心软,若如此厚此薄彼,天下便该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