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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雨弦·烬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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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来得突然,像天神打翻了墨水瓶。
林夏晚被顾言澈拽进出租车时还在挣扎:"晴晴你疯了?这天气还回教学楼?"
阮遇晴的帆布鞋已经踩进水洼,雨水溅在脚踝上,凉得像蛇鳞。
她没解释,只是把伞柄往林夏晚手里一塞,转身冲进雨幕。
空荡荡的走廊回荡着雷声,每一声都像砸在胸腔上的重锤。
高一(1)班的灯还亮着,玻璃窗上凝结着雾气,将光线晕染成毛茸茸的暖黄色。
江烬站在讲台上擦黑板,粉笔灰簌簌落在袖口。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在拖延什么。
窗外闪电劈过,照亮他绷紧的下颌线。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潮湿的风。
阮遇晴的校服外套湿了大半,发梢滴着水,在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她的呼吸还没平复,胸口微微起伏,像只被雨淋透的麻雀。
"你......"江烬的喉结动了动,粉笔灰从指缝漏下来,"落东西了?"
雷声再次炸响,近得仿佛就在屋顶。
江烬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指节抵在黑板槽边缘,用力到发白。
阮遇晴走近两步。
雨水从她的睫毛滚落,在脸颊划出透明的痕迹:"你怕打雷。"
这不是疑问句。
江烬别过脸,后颈的骨节凸起,像座小小的墓碑:"值日做完了。"
闪电照亮他眼下的青黑,那些淤血般的阴影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目。
阮遇晴突然伸手,掌心轻轻覆在他耳边。
温热的肌肤贴上来的瞬间,江烬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掌很小,盖不住震耳欲聋的雷鸣,却像堵住了所有喧嚣世界的裂缝。
雨水、心跳、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在这个触碰里变得安静。
一滴水珠落在阮遇晴手腕内侧。
起初她以为是雨水,直到看见江烬颤抖的睫毛——那滴水是烫的,顺着她腕骨滑进袖口,像颗坠落的星星。
"那天,"她声音很轻,"你衬衫领口有灰,右手指节破了皮。"
江烬猛地睁开眼。
"江烬,我不怪你。"阮遇晴的拇指擦过他耳后那道结痂的伤,"但下次见面......"她的指尖碰到他冰凉的耳垂,"别装作不认识,好不好?"
走廊的灯突然熄灭,闪电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一只振翅的蝶。
江烬的呼吸乱了。
他想说好,想说对不起,最后却只是从书包里掏出把黑伞——伞骨有一节用胶带缠着,是上次夜莺展回来时弄坏的。
雨小了些,水珠从屋檐滴落,在积水里敲出细小的漩涡。
他们并肩走着,伞面微微向阮遇晴倾斜,江烬的左肩很快洇出一片深色。
"你爸爸......"阮遇晴突然开口,又停住。
江烬的伞柄上刻着道划痕,是拆信刀留下的。
他盯着前方某个虚空的点:"半年后去英国。"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着,雨水在倒计时牌上流淌,把数字泡得发胀。
江烬在这里停住脚步:"我往西。"
阮遇晴知道他家在东边。
她没有多问,只是把伞往他手里推了推:"明天见。"
江烬摇头,伞柄残留着她的体温:"明天有竞赛培训。"
其实是江淮岳安排的SAT冲刺课。
但说谎时他的睫毛会快速眨动,像被风惊扰的鸦羽。
阮遇晴笑了,酒窝里盛着路灯的光:"那就后天见。"
她跑进雨里的背影很轻,像片被风吹起的银杏叶。
江烬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那里停着江淮岳的黑色奔驰,车窗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
后视镜里,秘书的眼神像把手术刀:"少爷,董事长说......"
"知道。"江烬把湿透的衬衫袖口卷上去,露出手臂上未消的淤青,"走吧。"
车灯刺破雨幕。
江烬摸出口袋里的东西——是阮遇晴刚才偷偷塞进来的创可贴,包装上印着小小的小猫图案。
雨刮器单调地摆动,像某种倒计时。
凌晨四点的琴房,月光像一匹银缎铺在黑白琴键上。
江烬的指尖悬在中央C上方,腕骨处的淤青在冷光下泛着紫。
这已经是今晚第七遍《月光奏鸣曲》,江淮岳要求的完美标准像把游标卡尺,卡在每个音符的间隙里。
"再来。"
江淮岳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雪茄烟灰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他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戒痕——那里原本有枚婚戒,和江烬母亲一起埋进了墓地。
琴凳上的少年肩胛骨凸起,像对折翼的蝴蝶标本。
他的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甲床边缘有细小的裂痕,是昨天马术课缰绳勒出的伤。
"董事长,少爷该准备SAT模拟了。"秘书敲了敲门,怀表链子晃出一道银光。
林雅琴端着参茶倚在门框上,真丝睡袍腰带系得松松垮垮:"小烬最近瘦了好多呢。"
她的红指甲划过江烬的后颈,触到一层薄汗,"马术教练说他很有天赋。"
江淮岳冷笑一声,雪茄烟圈撞碎在琴谱架上:"江家三百亿的资产,继承人会弹琴骑马算什么?"他突然用琴谱敲在江烬手背,"左手慢了0.3秒。"
琴房落地窗倒映着江烬的脸——眼下青黑,唇角结痂,唯有眼睛亮得惊人。
那里面燃着团幽火,烧着所有被碾碎的秘密:阮遇晴塞在他笔袋里的银杏书签,夹在物理课本第三十二页;她踮脚捂住他耳朵时,发梢扫过他鼻尖的橙花香;还有那张创可贴,此刻正贴在他心口位置,隔着衬衫布料发烫。
"下周的董事会,"江淮岳起身整理袖扣,钻石切面折射出冷光,"你来做季度汇报。"
江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阴翳:"我才高二。"
"我十六岁已经跟着你爷爷看账本了。"江淮岳的皮鞋尖碾过掉落的琴谱,"明天开始学高尔夫,李会长喜欢打球。"
晨光渗进来时,江烬终于被允许休息。
他靠在琴房露台的栏杆上,看着园丁修剪玫瑰花丛。
剪刀喀嚓声里,鲜红的花冠接连坠落,像被处决的囚徒。
口袋里的老式手机突然震动。
阮遇晴的消息躺在屏幕中央:
「图书馆的流浪猫生了四只崽,有只特别像你」
附图的奶猫炸着毛,琥珀色眼睛警惕地瞪着镜头。
江烬的指腹轻轻摩挲屏幕,突然听见身后林雅琴的笑声——她正把江烁的游戏机扔进喷泉,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路易威登拖鞋。
"妈!"江烁尖叫着要去捞。
"玩物丧志呢小烁。"林雅琴弹了弹指甲,"你爸爸说了,下周开始你也学马术。"
江烬悄无声息地锁上屏幕。
那只奶猫的眼睛让他想起上周的雨夜,阮遇晴踮脚时绷紧的脚踝,像天鹅湖里将折未折的芦苇。
吉他课安排在午休时间。
老师是某个过气乐队主唱,鼻环闪着冷光。
他盯着江烬缠着创可贴的手指:"和弦转换要放松。"
"《加州旅馆》,弹给我听。"老师递来一把Gibson,琴颈上刻满前任主人的名字。
江烬的指尖刚搭上琴弦,手机又震了。
阮遇晴分享的歌单链接,第一首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琴弦突然崩断,在江烬虎口拉出道血线。
黄昏的马场飘着细雨。
江烬骑着那匹叫"将军"的纯血马越过障碍栏,落地时听见脊椎咯吱作响。
兽医说这匹马有躁郁症,适合他——江淮岳原话。
"节奏不对!"教练挥舞着马鞭,"重心再往前!"
雨水顺着江烬的眉骨滑进衣领,烫伤般的疼。
回程的劳斯莱斯里,秘书递来平板电脑:"少爷,这是明天董事会的资料。"
江烬划开屏幕,三百页PPT里夹着张便签:
「董事长希望您重点讲解第47页并购案」
车窗外霓虹闪烁,广告牌上的女明星笑得程式化。
江烬突然摇下车窗,雨丝灌进来,打湿了第47页的财务数据。
那些数字晕染开来,像幅抽象的水墨画。
"关窗。"秘书皱眉,"会感冒。"
江烬却看见路边便利店走出个熟悉身影——阮遇晴抱着两桶泡面,头发胡乱扎成丸子头,刘海被雨水黏在额头上。
她抬头看雨的瞬间,车灯照亮她鼻尖的小痣,像粒被遗忘的星辰。
劳斯莱斯无声地滑过她身边。
江烬的掌心贴在冰凉玻璃上,呵出的白雾很快模糊了那道身影。
后视镜里,秘书正在拨号:"董事长,少爷今天......"
江烬闭上眼睛。
创可贴边缘翘起一角,蹭着心口发痒。
他忽然明白江淮岳错得离谱——那些钢琴曲、马术课、并购案,从来关不住野火。
野心在雨夜里生长,在琴弦上跳跃,在他每次心跳的间隙里,默念一个不能被提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