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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校外时光(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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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灯做工显然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廉价感。
一个透明倒扣钟罩形状的玻璃罩子,里面用细铁丝固定着几只米粒大小的仿真萤火虫模型,尾部涂着一点廉价的荧光涂料,旁边嵌着一个小小的黑色按钮开关。
林屿的目光在那个小夜灯上停留的时间明显长于货架上其他东西。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松开,指尖微微抬起,似乎想触碰那冰凉的玻璃罩壁,却又在距离几厘米的地方停住,悬在半空。
苏禾付完钱,拿起药膏,转身准备招呼林屿离开,却发现她并没有跟上。疑惑地回头看去。
只见林屿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那个货架前,离那个萤火虫小夜灯很近。
她微微低着头,右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食指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迟疑,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冰凉的玻璃罩壁。
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指尖在光滑的表面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小姑娘,看上这个夜灯啦?十五块一个,便宜又好看,晚上放床头挺有气氛的。”
店员大姐热情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推销的意味。
林屿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她瞬间缩回手,动作快得带起一丝微风。
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只露出迅速漫上绯红的耳尖。
她飞快地摇了摇头,喉咙里似乎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然后带着一种狼狈的仓皇,逃也似的快步冲出了药店门口,帆布包的带子在她身后晃荡。
苏禾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明亮的店门口,又回头看了看货架上那个孤零零的萤火虫夜灯。
玻璃罩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冷光,刚才林屿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看不见的温度。
苏禾没说话,只是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做出了决定。她走到货架前,拿起那个小夜灯,对店员说:“阿姨,这个我要了,一起结账吧。”
动作干脆利落。
卖红豆冰沙的“老张记”就在药店斜对面,小小的店面飘出甜丝丝的凉气。
苏禾让林屿在店门外稍等。
林屿抱着她的帆布包,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安静地站在人行道旁一棵枝叶繁茂的香樟树投下的浓密阴影里,化为树下的阴影。
夕阳的余晖穿过树叶缝隙,在她低垂的头上和肩膀上洒下细碎跳动的光斑。
苏禾很快端着一杯淋着琥珀色炼乳、堆满暗红色绵密豆沙的冰沙走出来,杯壁上迅速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喏,快尝尝!他家招牌,绝对名不虚传!”
苏禾把杯子塞到林屿手里,冰凉的触感让林屿微微一颤。
林屿小声道了谢,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她用附赠的小勺子,极其斯文地挖了一点点顶层的红豆沙送进嘴里。
冰凉清甜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弥漫开,带着熬煮得恰到好处的沙糯香气,奇异地抚平了一丝她紧绷的神经和喉咙里的干涩感。
就在这时,苏禾像变魔术似的,从自己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林屿拿着冰沙杯的那只手的手心里。
“喏,给你的!”
林屿低头一看,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住了。
静静躺在她掌心的,正是几分钟前在药店角落里,那个让她失态逃离的廉价玻璃萤火虫小夜灯。
透明的罩子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细碎朦胧的光晕,里面几只小小的萤火虫模型,尾部那点廉价的荧光绿此刻也显得有几分可爱。
“这……?”林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茫然和不知所措,抬头看向苏禾,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保护费!”
苏禾笑得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点小狐狸般的狡黠和得意,“谢谢你今天陪我出来买药膏,还一路给我开‘结界’挡蚊子!辛苦啦!这是犒劳!”
林屿的目光在掌心那个冰凉的小东西和苏禾明亮带笑的眼睛之间反复移动。
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不用”,或者“太贵了”,或者“我不需要”。
但苏禾根本没给她组织语言和拒绝的机会,已经利落地转身,迈开步子朝学校方向走去,声音轻快得像跳跃的音符:“快走啦,天快黑了!再磨蹭真要赶不上门禁了!我可不想被楼管阿姨念叨!”
林屿一手握着沁出水珠、渐渐变得不那么冰凉的冰沙杯,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带着凉意的玻璃夜灯,像个突然被塞了礼物的孩子,茫然地站在原地。
冰沙杯壁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带来粘腻感,而掌心里夜灯那冰凉的触感却奇异地没有让她感到排斥或不适,反而像一块小而安定的基石。
她看着苏禾已经走出好几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有活力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萤火虫夜灯塞进了自己帆布包最内侧、平时放重要笔记本的那个夹层里,仿佛在藏匿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她加快脚步,沉默地跟了上去。
回校的路被渐深的暮色温柔地包裹。
喧嚣的商业街被远远甩在身后,如同退潮般渐渐隐去。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在愈发浓重的靛蓝色天幕下,投下一圈圈昏黄而温暖的光晕。
两人的影子被灯光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干净的人行道上,随着步伐移动,时而缩短重叠,时而又被拉得细长分开,如影随形。。
林屿一手拿着杯壁还残留着水痕的冰沙纸杯,另一只手则一直放在帆布包外侧,隔着粗糙的帆布布料,紧紧握着藏在夹层里的那个小夜灯。
玻璃罩壁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帆布和一层笔记本纸张,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掌心,她却无意识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个位置,动作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和珍视,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后终于安静下来的小鸟。
苏禾走在她旁边半步远的地方,保持着一种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
晚风带着夏末特有的微凉,轻轻拂过面颊,送来路边草木的清新气息,也混合着林屿身上清冽的薄荷草木清香。
苏禾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似乎比来时平稳舒缓了许多。
虽然依旧沉默得如同影子,但那种几乎要凝成实质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如同阳光下的薄雾般悄然消散了大半。一种宁静舒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当她们走过一段路灯稀疏光线相对昏暗的路段时,林屿的脚步似乎不着痕迹地放缓了一点点。
她放在包上的手指,在帆布的遮掩下,悄悄摸索着,找到了那个小小凸起的黑色开关。
她轻轻按了下去。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一点极其微弱朦胧的暖黄色光晕,顽强地透过帆布包粗糙厚实的布料,在她身侧的阴影里,悄然地透了出来。
像一只被小心翼翼藏匿在口袋最深处屏住呼吸,却又忍不住偷偷点亮自己尾灯的小小萤火虫。
那光芒如此微弱,在昏暗的路灯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却温暖而坚定,无声地照亮了帆布包内侧那方寸的黑暗,也映在了她低垂的眼睫上,仿佛点亮了她心底某个隐秘而柔软的角落,就像她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