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重现》橙风谷雨

56、窗的等待

　　七点多的时候，陈冬青给他发微信说到站了，洛予早就在出站口的最前面占好了位置，捧着他刚刚买的花。
　　陆陆续续有乘客走出来，洛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怕没看着陈冬青错过去了，也希望陈冬青出来后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他。

　　几分钟过后，终于，他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那张脸，一个高挑的身影在人群里格外出众。
　　洛予激动地垫了垫脚，忍住了直接喊他名字的冲动，只用力挥了挥手，然后他就看到陈冬青的目光也落到了自己身上，但距离还是太远，不知他此刻的表情是否是带着笑的。

　　陈冬青快走了几步，洛予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在自己眼中逐渐清晰，这时候他才确定了，陈冬青的嘴角正勾出温柔的弧度，而眼睛则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陈冬青！”洛予原地蹦了几下，简直想直接扑到他的怀里，但也只是牵起他的手，“你来了。”

　　陈冬青笑着掐了下他的脸蛋，回握住他的手，然后注意到他抱着的玫瑰花，挑了下眉：“还买花了？送我的？”

　　“嗯。”洛予笑着点头，把花塞到他的怀里，“送你的，但是不知道这种大红色你喜不喜欢，那个卖花的奶奶说只有玫瑰花了。”

　　“当然喜欢了，你送的我都喜欢。”陈冬青低头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香，同时注意到花与花的中间夹着一张小卡片，他拿出来，“这也是给我的？”

　　“哎！”洛予一把将卡片抢过来，重新放回花中间，“先别看，你回去再自己看嘛。”

　　“又害羞了？”陈冬青笑着看着他。

　　“我就害羞，不行啊？”洛予说。

　　“行。”陈冬青笑着说，“那你现在要带我去哪啊？”

　　“去吃早饭吧。”洛予说，“你是不是都没吃饭呢？”

　　“没吃。”陈冬青说，“走吧。”

　　到了附近的一个早餐店，他们找了个座位坐下，陈冬青正常坐到洛予的对面，但洛予却拦住他，往里串了一个座位，拍了拍一旁的椅子：“你坐我旁边嘛。”

　　陈冬青笑了一下坐到了他旁边，洛予立马又牵上了他的手，陈冬青侧头低声说：“这么粘人啊。”

　　洛予往他身上靠了靠，无意识地嘟了嘟嘴，小声道：“我想你嘛，你不想我啊？”

　　“当然想了。”陈冬青说。

　　洛予侧头看着他的侧脸，半天没说话。

　　陈冬青被他看了半天，然后笑了：“还没看够？”

　　“看不够啊。”洛予还是看着他，用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仿佛要将这张脸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永远都不要忘记。

　　陈冬青也侧过头，对上洛予的视线，觉得他的眼神中包含的不仅仅有思念，还有更多的，他无法读懂的什么东西。
　　洛予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紧，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认眼前的陈冬青是那么真实地陪在他身边的，他们之间的回忆、爱，都是真真切切无法抹去的存在。

　　“在车上是不是根本睡不好觉啊？”洛予有些心疼地问。

　　“还好。”陈冬青说，“我不认床。”

　　“我之前做卧铺的时候，晚上睡觉，一堆打呼噜的，还有小孩哭的，一晚上都睡不好。”洛予说着，又想往陈冬青身上靠，“待会儿吃完饭，咱俩去酒店，你睡会儿觉，好吗？”

　　“好。”陈冬青说。

　　早餐一共吃了两个包子，一碗馄饨，一杯豆浆，然后洛予就带他去了酒店。
　　刚进房间，先是抱着亲了一会儿，在外面忍半天了，但之后却是有那想法没那心情，洛予让陈冬青赶紧睡会觉。

　　陈冬青被他强行按在床上，笑着看着他问：“那我睡觉了，你干嘛啊？”

　　“我？”洛予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嘛，“反正你睡吧，不用管我。”

　　“那我睡了？”陈冬青问。

　　“你睡吧。”洛予说。

　　然后他就看见陈冬青闭上了眼睛，洛予看着他，心想还真睡啊？
　　看了半天，也没见他再睁开眼睛。
　　那行吧，睡就睡吧。

　　洛予就也在他旁边躺下来了，然后侧过身子面对着陈冬青。
　　陈冬青的右手露在外面，洛予这时候才注意到他手指上戴着的戒指，是自己上次见面送给他的礼物。

　　洛予之前没觉得，现在看这戒指做工实在是太粗糙了，以后还得再送个好一点的。
　　但要是再送的话，得戴哪个手指呢？
　　洛予仔细看着他的手，这个戒指已经戴在中指上了，他自己虽然对它不满意，但要让陈冬青摘下来，他肯定也舍不得。

　　那就只有……无名指了。
　　下次再送戒指的话，是不是就要求婚了？
　　洛予赶紧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这都想到哪了？有点太远了吧。

　　他重新看回陈冬青的脸，认真端详起来，其实他很少能注意到自己男朋友这张脸还挺帅的，当他喜欢一个人，并看向他的时候，心里总是充盈着爱的，这样以来就怎么也看不出对方究竟是好看还是难看了。

　　但是，陈冬青怎么还不醒啊？
　　这都过去多久了？

　　洛予看了眼时间，啊，才过去3分钟啊。

　　陈冬青说对了，他真不知道该干嘛了，既想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又想让他现在就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抱抱他。
　　洛予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还想摸摸他的睫毛，鼻子，嘴唇，但怕弄醒他，最终还是没动，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眼前的陈冬青是那么真实，可若是他忽然在自己眼前消失，会怎么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可还是一下子浑身发冷，没等再去细想，就忽然感觉到手背上一热。
　　是陈冬青动了一下，抓住了他的手。

　　洛予微微睁大眼睛：“我给你吵醒了？”

　　陈冬青睁开眼睛，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按住他的脖颈，往下压了压，吻住了他的唇。
　　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吻，轻轻地吮吸，像是安抚。
　　洛予虽没想到他这么做，但下一秒就闭上了眼睛，投入到这个吻中去。
　　这个吻不带有那么多的情欲，倒像是两只小动物轻舔着对方玩，偶尔还会调皮地互相轻咬一下。

　　结束之后，洛予舒服地趴在陈冬青的身上，又问了一遍：“我给你吵醒了啊？”

　　“本来就没睡着。”陈冬青说。

　　洛予支撑起身子看着他：“那你知道我一直在看你吗？”

　　陈冬青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摸了摸他的脸：“这几天为什么心情不太好？”

　　见到陈冬青之后太开心了，以至于洛予都快忘了前几天在电话里跟他痛哭流涕的事，他是因为他心情不好才特地来看他的。

　　“我……”洛予低了点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没关系。”陈冬青笑了笑说，“那我来陪你，你能开心点吗？”

　　“当然了！”洛予抬起头，想都没想就说道，“你来陪我我肯定开心啊。”

　　陈冬青还是那样看着他，没说话。

　　洛予慢慢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就这样安静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陈冬青。”

　　“嗯？”陈冬青轻轻摸着他的头发。

　　“你会不会有一天……”说到这，洛予顿了下，然后声音更低了，“离开我？”

　　“不会。”陈冬青说，又问，“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我就是有点害怕。”洛予总觉得他们之间的什么东西在越变越淡，距离在越来越远。

　　陈冬青觉得大概是异地让洛予没有什么安全感，或者是他哪里做的还不够好，让他疑心了，所以拍着他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他，问：“那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洛予的声音闷闷的，但能听出来很坚定。

　　“你看，你都说了不会离开我，那我一定也是一样的。”陈冬青轻声说，“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洛予蹭了蹭他，然后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

　　＊

　　在车站送别陈冬青的时候，洛予差一点又哭了出来。
　　他不知道这次的离别意味着什么，可就是因为这种未知，才更让他恐惧。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洛予就一直依偎在陈冬青的怀里，整个人都蔫蔫的，一句话也不说。
　　出租车在红灯前方缓缓停下来，洛予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惊醒，忽然坐起身，想起来什么了似的，拿出手机敲着字。

　　陈冬青看着他，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然后就看见洛予将手机屏幕转向了自己，文本输入框里有一行小小的字——
　　真的别离开我，好不好？

　　再一看洛予此刻的表情，嘴角绷紧，像是怕一开口就要崩断什么，而眼里带着些祈求，可怜巴巴的，惹人疼。

　　陈冬青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攥住了似的疼，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洛予忽然变得这样悲观，是他做错了什么吗？还是真的只是因为异地？好像不是这样的。
　　陈冬青也开始怀疑了。

　　他用力握了握洛予的手，摇摇头，轻声道：“不会的，真的不会的。”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承诺对于此刻的洛予来说什么都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比纸还容易破裂，他想让他好受一点，又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洛予看着他。
　　红灯在倒数。
　　三。
　　二。
　　一。

　　车子再次启动，洛予呼出一口气，像是泄气了一般重新靠回陈冬青的怀里。

　　下了出租车，没走几步就到了车站，好像有些太快了，但洛予即便再舍不得也没法再跟着他进去了，都说了一回生，二回熟，可几次的离别也还是没能让他彻底习惯。

　　“有空就来看你。”陈冬青摸摸他的脸，笑了笑，“别难受了，啊。”

　　洛予摇摇头，但他像是有某种预感，这一次的离别，不同于往昔。
　　他扯了扯嘴角，只说：“注意安全。”

　　转身，走远，消失，一套熟悉的流程和一个熟悉的背影。
　　洛予紧紧盯着他，紧紧盯着，只一眨眼的瞬间，他便像一滴墨水混入一江大河，从他的世界离去。
　　那个背影仿佛一下子带走了他很重要的东西，他的心似是瞬间就空了一块，然后心跳加速，随之而来的是记忆的空白，又是那样的空白，又是，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脸上更多的是茫然，直到一阵铃声拯救了他。

　　“喂？我已经上车了啊，不用担心。”

　　洛予看着通话的界面，上面写的是陈冬青。
　　上车了就好。
　　然后在车上睡一觉。
　　回学校之后好好读书，别再乱折腾了。

　　“我要是有一天把你忘了怎么办？”

　　一阵沉默。
　　“那我会记得你，然后接近你，让你再喜欢我一次。”

　　“好。”

　　＊

　　把陈冬青送走后，洛予一个人在外面呆了好久，一直到黑天了，才回到宿舍。

　　他先是翻出新买的那本日记本，把这短短一天多发生的事情都记录下来。
　　其实仔细想来也根本没发生什么，只是在酒店里一直呆着，于是便只能把他能想起来的对话都尽量写进去。

　　他把他们的名字简略成姓氏写下来，一行接着一行。

　　洛：早八困得想死。
　　陈：你每天不是十点就睡了？
　　洛：……睡再早也困。
　　……
　　陈：你送我花里的贺卡到底写什么了？
　　洛：不告诉你。
　　……
　　洛：你跟你室友关系怎么样？都没怎么听你提起过他们。
　　陈：关系挺好的，互不打扰的那种，你呢？
　　洛：我也挺好的，但我们学校有个食堂巨难吃，另一个还行。
　　……

　　写来写去，最后翻回去一看，才发现他们说了那么多话，其实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废话。

　　之后陈冬青就发来了条消息，是一张在火车上拍的玫瑰花照片，他送的那束。
　　洛予想起来，他现在应该已经看到卡片上写的话了。

　　-你看完了？

　　-嗯。

　　洛予没再说话，而是猜测起了陈冬青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那边反复出现了好几次“对方正在输入……”，可还是迟迟没有收到消息，过了好半天都没有一点动静，然后就又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

　　洛予盯着屏幕，眼睛快要盯花，但仍看着文字的变换耐心等待着，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一条长长的消息才从聊天框中弹出，他瞬间屏住呼吸。

　　往常在洛予这边看他们两个的聊天记录，总是一大片绿色，中间夹着几条白色，很少能看到一大片白色的时候。

　　他的心忽然一揪，说不出的疼。

　　-洛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这两天我回忆了很多很多从前的事情，我想到我们上次国庆见面时，我提起以前的事情你总是很迟疑，我当时没当回事，可现在想起来，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你的情绪会不会和它有什么关系？还想起来有几次你给我打电话或者是发信息，我都没有立即回应你，是不是类似这样的事让你感觉到没有安全感？或者只是单纯的没法适应不能和我每天在一起？那天听你在电话里哭，我真的很担心，这两天见面也总是觉得你的情绪不对劲。我没有什么恋爱的经验，想了很多也还是没有意识到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是我太不称职，才让你总是产生我们会分开这样的想法，才让你那么难受。你在卡片里写的话我已经看了，不要再和我说原不原谅这种话了好不好？你能喜欢我对我来讲已是惊喜，但现在你又说你永远爱我，这对从前的我来讲是奢望，但现在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永远爱你。

　　宿舍的空调嗡嗡响着，唯一一个在宿舍里的舍友在一旁戴着耳机打游戏，而洛予早已泣不成声。
　　一行行的文字在他眼中模糊，弯曲成河流随着眼泪汩汩流淌。

　　他知道陈冬青并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忽然说这么多话一定是在心里想了很久的。
　　其实真正不称职的是他，一直都是他。

　　他现在多想给陈冬青打一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可他不想让陈冬青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那么痛苦、那么脆弱。
　　眼泪一滴一滴洇湿了屏幕，他想打字，可触摸到的湿润让屏幕失灵，只能用衣袖擦干，然后再输入进去三个字。

　　-对不起。

　　已经太晚了。

　　陈冬青在的这一天多其实洛予也都没怎么睡觉，他实在是太困了。
　　但是睡着了再醒来会怎么样？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他只知道他太困了。

　　值得开心的是，他做了一个梦，又是那个梦，在以前困扰了他很久的梦。
　　但现在他喜欢这个梦，因为这里面有陈冬青，有陈冬青无数种爱他的样子。

　　醒来之后，洛予发现自己竟然在书桌上睡着了，不知道是几点，但是很暗，宿舍里除了他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书桌上只有几本专业书，洛予翻了几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宿舍里还有一个人。
　　在他对面的书桌前坐着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戴着有线耳机，手机里好像在播放着什么音乐。

　　他应该是听到了洛予的动静，所以转过头来：“又睡醒了？”

　　什么叫“又”？

　　洛予没说话，仍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他站起身，朝他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杯水：“烧糊涂了？喝点热水吧。”

　　烧糊涂了？

　　我发烧了吗？

　　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好像很累很困，然后就睡着了。

　　洛予接过那杯水，刚一开口，发现自己果然声音很哑：“我……”

　　男生笑了下说：“真糊涂了？你上完厕所回来就说要学习，拦都拦不住。”

　　洛予的视线穿过他，看向他书桌上一直在播放着音乐的手机，好像有一个唱片一直在旋转。

　　男生也跟着他看过去。

　　“你听的是什么？”洛予问。

　　男生仿佛是顿了一下，才说：“叫《昨日重现》，你应该……会唱。”

　　在洛予的书桌旁边就是他的那把吉他，他看过去，不知为何就起身去把吉他拿了出来，然后放到自己腿上。
　　他轻轻扫了下弦，明明回忆的是《昨日重现》的调子，但弹出来的却是另一个。
　　这好像是他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创作的一个旋律，记忆太模糊了，完全是凭着肌肉记忆弹出来的。

　　这个旋律好像还有一个名字。

　　叫什么来着……

　　哦对。
　　叫《窗的等待》。

　　琴弦有些发涩，似乎很久都没有换过了的样子，他弹琴的手也生，掌握不好力度。
　　洛予弹得有些吃力，却在断断续续的乐曲中听到了那个男生的声音。

　　他说：“洛予。”

　　洛予抬起头和他对上视线，就看见那双如湖水般安静的眼睛在深深地看着自己。

　　他一瞬间慌了神，心脏跳得极快。

　　砰。

　　砰砰。

　　一股悲伤没来由地涌上他的全身，他知道了他是谁，他想叫出他的名字，可怎么都说不出口。

　　突然，手上一阵剧痛——

　　琴弦断裂的嗡鸣像一声枪响，淹没了他此刻剧烈的心跳声。

　　一瞬间，漆黑吞没了所有，周围的一切都随着琴弦的崩坏而消失了。

　　洛予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痛哭起来，他没来由地想到，他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东西被什么带走了，他永远失去了。

　　他伸手想要触摸，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漆黑，他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口，声音破碎：“……陈冬青。”

　　可回应他的是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