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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星图与未寄出的信 ...

  •   大年初二,清晨六点零七分。

      林衔月坐在书桌前,窗外的天色刚刚泛起蟹壳青。

      她指尖捏着那枚五毛硬币,在熹微的晨光中反复摩挲。

      硬币边缘有两道清晰的齿痕——

      一道是她自己的,另一道则更深更锋利,像是被谁刻意咬出来的标记。

      桌上的《天体物理学概论》摊开到第143页,沈栖迟夹在书页间的维也纳天文台观测日志复印件已经有些皱了。

      纸张边缘用红笔圈出的日期格外醒目——「次年2月11日」,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一行手写批注:

      「参宿四最大光度预测」

      林衔月将硬币轻轻放在星图上,金属恰好盖住维也纳的坐标。

      硬币上的国徽在晨光中泛着微光,像是某种隐秘的呼应。

      手机突然在桌面震动。沈栖迟的消息跳出来:

      「保安没发现望远镜焦距被动过吧?」

      她转头看向书架——

      那本《和声学理论》还歪斜地插在一排乐谱中间,书脊上沾着少许铁锈。

      昨晚她就是用它垫着撬开了天文台的门锁。

      「你该担心的应该是那本被撕掉页的天文年鉴。」她回复道。

      消息刚发出去,窗玻璃就传来"嗒"的一声轻响。

      林衔月推开窗,冷空气裹着橘子糖的甜香扑面而来。

      沈栖迟站在楼下的梧桐树旁,黑色大衣敞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高领毛衣。

      他手里抛接着几颗糖果,晨光给他侧脸镀了层金边,连睫毛都染成了浅棕色。

      "下来,"他仰头喊,声音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带你找真正的α星。"

      林衔月注意到他左手腕上还留着昨天钢笔写的公式墨迹,在晨光中已经有些晕开了。

      "现在吗?"

      "现在。"沈栖迟接住最后一颗糖,冲她晃了晃,"错过今天,参宿四的最佳观测期要再等三个月。"

      楼下传来妈妈准备早餐的声响,锅铲碰撞的叮当声混着煎蛋的香气。

      林衔月回头看了眼桌上的星图,硬币在晨光中微微发烫。

      她抓起外套时,硬币从指缝滑落,在星图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维也纳和家乡的坐标之间。

      ……

      上午八点十九分,城郊废弃天文台的铁门在寒风中发出刺耳的呻吟。

      斑驳的锁链上挂着「危房禁止入内」的警示牌,红漆字迹已经褪成粉褐色。

      沈栖迟从大衣内袋摸出那把复制的钥匙,铜匙插入锁孔时刮下几片铁锈。

      "科技社的□□不是银色的么?"林衔月指尖掠过锁链上凝结的冰凌。

      "那把只能开教学楼。"沈栖迟手腕一拧,锁链应声而落,"这是用3D打印做的,材料加了碳纤维。"

      他弯腰拾起锁链时,后颈露出个新鲜的墨迹——希腊字母"μ",墨色还未干透。

      穹顶的金属骨架像巨兽的肋骨般支棱着,裂缝间漏下细碎的天光。

      中央那台老式折射望远镜却奇迹般完好,镜筒上贴着的标签已经泛黄,德文花体字写着「Carl Zeiss 1937」。

      沈栖迟单膝跪地调试赤道仪,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钢笔字迹——

      贝塞尔函数公式,墨迹因为汗水有些晕染。

      他手指拂过刻度盘的动作很轻,像在触碰某种易逝的生命。

      "参宿四的光变周期是2070±10天。"

      他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穹顶下产生轻微回声,"根据哈佛天文台的数据,明年2月它的视星等会达到峰值。"

      林衔月凑近目镜,视野里却突然出现一张小纸条,贴在镜片内侧的白色卡纸上写着:

      「若我们相距643光年,此刻你看见的就是我毕业那年的星光。」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戳破了纸张。

      她直起身时,发现沈栖迟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呼吸间的橘子糖气息萦绕在耳际。

      "文科生,"他喉结动了动,递来一本摊开的观测日志,"知道超新星爆发意味着什么吗?"

      泛黄的纸页上,铅笔绘制的光变曲线突然在某处剧烈上扬,旁边批注着「2021.2.11」。

      林衔月伸手从他口袋里摸出颗橘子糖,糖纸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意味着..."她咬开糖果,酸涩的香气在舌尖炸开,"你要分我一半观测数据。"

      锈蚀的穹顶突然被风掀起一道缝隙,一束阳光正巧落在望远镜的目镜上。

      那束光经过镜片折射,在天花板投出晃动的光斑,像颗正在坍缩的恒星。

      返程的郊区公交像艘破旧的飞船,在结冰的路面上颠簸前行。

      林衔月坐在靠窗位置,膝上摊着沈栖迟的黑色笔记本。

      纸张上密密麻麻的算式间夹杂着潦草的星图,有些页角被反复翻折得起了毛边。

      在描述参宿四光变的章节,他突然改用红笔书写,墨迹在"质量损失率"几个字下晕开,像一滩凝固的血。

      沈栖迟靠在座椅上假寐,阳光穿过他指缝,在褪色的牛仔裤上投下几何光斑。

      他的左手松松地搭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上,腕间未干的墨迹随脉搏微微起伏——

      那是道贝塞尔函数的推导过程,最后一个希腊字母"ζ"被写得格外锋利。

      公交车碾过坑洼,沈栖迟的脑袋随着颠簸滑到她肩上。

      林衔月闻到淡淡的橘子糖香混着天文台铁锈的气息。

      她轻轻抽走他指间将落未落的钢笔,笔身还带着体温。

      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撕痕清晰的日历纸上,2月11日被红笔反复圈画,旁边是行小字:

      「带她去维也纳看超新星爆发。」

      字迹压得很深,最后一笔甚至划破了纸张。

      林衔月旋开钢笔,在自己左手腕脉搏处画了个小小的"ε"。

      墨色在皮肤上微微晕染,像颗遥远的类星体。

      窗外掠过枯黄的芦苇丛,冰封的河面反射着刺目阳光。

      沈栖迟突然惊醒,睫毛扫过她耳廓:"到哪了?"

      "刚过废弃水泥厂。"林衔月合上笔记本,却被他按住手背。

      沈栖迟的拇指擦过她腕间未干的墨迹:"知道ε在天体物理里代表什么吗?"

      公交车猛刹,两人同时前倾。沈栖迟的呼吸掠过她画着符号的腕间:"是能量。"

      阳光突然穿过云层,车厢地板上出现一道晃动的光带。

      林衔月看见自己腕间的"ε"在光线中泛着微蓝,像颗被捕获的粒子。

      傍晚五点三十三分,暮色将书桌上的铁盒镀上一层暗铜色。

      林衔月盘腿坐在地毯上,指尖轻轻撬开生锈的盒盖。

      里面整齐地码着三样物件:庙会那天的辣椒糖包装纸,边角已经有些卷曲,仍散发着淡淡的辛辣;天文台星图的复印件,折痕处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还有一张空白明信片,背面印着维也纳金色大厅的烫金轮廓。

      钢笔悬在明信片上方,墨水滴落晕开成小小的黑洞。

      她写下第一行字:

      「如果参宿四爆发时我们在一起——」

      笔尖突然顿住。

      窗外的梧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打着旋落下。

      她想起沈栖迟手腕上晕开的公式,想起他调试望远镜时紧绷的下颌线,想起那句"643光年"的低语。

      铁盒深处还藏着一张被刻意压在最底层的照片——

      去年校庆时无意拍下的画面:沈栖迟站在天文社展台前,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包橘子糖,身后的黑板上写满潦草的星体坐标。

      照片边缘有他随手画下的箭头,指向某个模糊的星座图,旁边标注「ε= mc?」。

      楼下的梧桐树突然沙沙作响。

      林衔月抬头,一颗橘子糖"啪"地砸在窗玻璃上,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像场甜蜜的流星雨。

      她推开窗,暮风卷着未写完的明信片飞落到书桌角落。

      沈栖迟站在漫天霞光里,黑色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举起右手,腕间的墨迹已经重新描过,那个"ζ"在暮色中格外清晰。

      左手却握着个陌生的银色物体——微型天文望远镜的目镜,在夕阳下闪着冷冽的光。

      "喂,"他仰头喊,声音惊起了屋檐下的麻雀,"维也纳的星星——"

      一阵强风突然掠过,吞没了后半句话。

      但林衔月看清了他的口型,那是比任何明信片都清晰的邀约。

      铁盒里的辣椒糖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像某种遥远的星体坍缩声。

      她摸出那枚带着齿痕的硬币,轻轻压在未写完的明信片上。

      金属与纸面碰撞的轻响中,楼下又传来橘子糖砸在窗台的声音。

      这次,她没有关窗。

      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霞光透过窗棂,在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菱形光斑。

      林衔月拾起那颗滚落到书桌边的橘子糖,糖纸在指尖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剥开糖纸,酸涩的香气立刻在空气中漫开。

      窗外的沈栖迟仍站在原地,左手举着的目镜反射着微光,像一颗坠入人间的星辰。

      “维也纳的星星——”

      他的声音被晚风切割得断断续续,但那双眼睛在渐暗的天色中格外明亮,像是早已盛满了整片银河的辉光。

      林衔月低头看向那张未写完的明信片,墨迹未干的字句静静躺在纸面上。

      她忽然拿起钢笔,在原先的句子下补上一行:

      「——那我们就一起看它燃烧殆尽。」

      笔尖停顿片刻,又添上一个“ε”,墨色深深渗入纸纤维。

      楼下,沈栖迟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她听见钥匙插入门锁的轻响,听见他踩上楼梯时木质台阶的细微呻吟。

      当他的影子落在房门上时,林衔月将明信片轻轻塞进铁盒,合上盖子的瞬间,门把手转动了。

      橘子糖的甜香先一步飘进来,紧接着是沾着夜露的黑色大衣。

      沈栖迟靠在门框上,目镜在他掌心泛着冷光。

      “考虑好了?”他问,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林衔月将铁盒推向他,盒盖上的锈迹在灯光下像是星图的纹路:“你漏了东西。”

      沈栖迟挑眉,打开盒子的瞬间,目光落在最底层那张照片上——

      他站在黑板前的侧影,背后的星座图被夕阳染成金色。

      “所以?”

      “所以,”林衔月从他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糖,“你得负责解释清楚这个。”

      她指尖点在那行「ε= mc?」上,糖纸在两人之间沙沙作响。

      沈栖迟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是终于等到彗星回归的天文学家,笃定而明亮。

      他俯身,在铁盒里放下那枚银色目镜,金属与木质盒底碰撞,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维也纳的望远镜,”他说,“能看到参宿四爆发的全过程。”

      窗外,最后一抹暮光沉入地平线。

      而铁盒里的星轨、未寄出的明信片和那颗带着体温的目镜,在台灯下静静闪烁着,像是早已写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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