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修补匠》中伏天

1、小鬼

　　初三最后一学期，学校每月都要举行两次全年级小月考，为了赶进度，本该用来刷题复盘的晚自习都用来安排考试。
　　晚上九点三十分，考试结束的广播声划破寂静的校园。

　　沈空昱交完卷，收拾好东西回家，孑然一身走出校门，没像其他同学那样结伴而行。

　　走出车来车往的主干道，拐进通往孤儿院那条偏僻的小巷，只有几盏路灯亮着，光线骤然暗了下来。乌漆嘛黑的，沈空昱加快脚步，眼角扫过不远处的垃圾堆，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窸窸窣窣动着。

　　他放轻脚步，生怕惊扰对方。
　　走近了才看清，哪里是什么流浪动物——
　　竟是个小孩。

　　看身形不过七八岁，小孩徒手翻捡出塑料瓶，转身塞进那个快比他还要高的蛇皮袋，动作干脆利落，像是重复过千万遍，这般年纪，这个时辰，但凡家里有个能妥善照顾他的人，都不会让他晚上出来独自捡废品。

　　沈空昱心头微沉，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不管他。
　　“小朋友。”怕吓到他，沈空昱轻声道。
　　小孩还是被吓得浑身猛地一颤，身体瞬间绷紧，他看也没看问话的人，迅速攥紧袋口，拽起蛇皮袋逃命似的跑，好像沈空昱是个会吃人的妖怪。

　　“别跑，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沈空昱连忙喊一声。
　　小孩两条腿抡得飞快，袋子拖在地上哐当作响。
　　沈空昱抬脚追上去。
　　小孩灵巧地钻进纵横交错的小巷，几个拐弯就不见了踪影，消失在暗沉的夜色中，别看人不大，跑得还挺快。

　　沈空昱喘着粗气扶墙，看着空荡荡的巷子，他竟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小鬼，下次一定逮住你。”

　　隔日，上完晚自习，沈空昱在昨晚那个垃圾堆没看见人，他不死心，沿着附近几条巷子找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一连三天，他都在找人。

　　终于在第四天晚上碰着人，他这次有经验了，屏息凝神，夹着尾巴小心接近，直到站到对方身后，才道：“找到你了。”

　　小孩又被吓了一跳，故技重施，下意识抓起袋子逃跑，但沈空昱抢先一步，一把抓住他。
　　小孩挣扎起来，使劲扑腾：“放开我！”

　　“不放，”沈空昱抓住隔着棉袄，照旧细瘦得有些硌手的胳膊，“松手你又跑掉了我去哪里找人？找你可不容易。”

　　小孩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他，眼里满是戒备和敌意。
　　“还挺凶，”沈空昱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握着半块面包，是被别人吃剩不要丢掉的，心脏被什么撞了下，他说，“饿了，你跟我去吃点东西。”

　　“不去！”小孩扭动身体，试图挣脱。
　　沈空昱手腕骤然一痛，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他疼得倒抽口凉气，却没有甩开，任由对方咬。
　　过了半响。
　　小孩松了口，他抬起头，皱眉用混杂着困惑和嫌弃的眼神看沈空昱，好像在看傻子。

　　沈空昱看他这副模样，轻笑道：“我看起来不像坏人吧？你不用害怕我。”
　　“不知道，反正不像好人。”小孩没好气道。

　　“……行吧，”沈空昱搭他的肩，把人夹在身侧以防逃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陪我吃个饭。”

　　“不！我才不想跟你走！”
　　沈空昱拖着小孩，小孩拖着死活不肯松手的蛇皮袋，他说：“不也没办法，你现在人在我手上，逃不掉。”

　　将人带到最近的便利店。
　　沈空昱拉着小孩走到靠窗的座位，点了两份面和鸡腿，又买了湿巾，按住乱动反抗的人，仔细擦去他脸上和手上的灰尘和污渍。

　　沈空昱拨开他长长的刘海，脸上的脏污拭去，赫然发现，他的下巴、颧骨处有好几处淤痕，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刺目。更令人难以忽视的是，那张童稚的脸已经显出优越的骨相，面貌张扬，然一双杏仁眼眼尾微微下垂，中和了凌厉的五官，让他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冷硬锐气。

　　这痕迹，一看就是被人打的，沈空昱拧眉。
　　店员端来了加热好的面和鸡腿，沈空昱叫他吃，小孩没动。
　　沈空昱嘴角扬了扬，拿起鸡腿就往他嘴里塞：“买都买了，不可以浪费。”

　　饥饿的小孩终于不再别扭，抵不过食物香气的诱惑，一口面一口肉狼吞虎咽吃起来。
　　沈空昱去冰柜拿了瓶牛奶，戳开吸管口放他手边，又把自己的鸡腿放他碗里。
　　迎着小孩疑惑的目光，沈空昱说：“都给你吃。”
　　“……谢谢。”

　　沈空昱拿纸巾帮他擦嘴角的油渍，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偏头躲他的动作，可抵挡不过手长的人：“……赵一阳。”
　　沈空昱把纸巾扔到垃圾桶：“哪个‘一’哪个‘阳’？”
　　“一二的一，太阳的阳。”

　　名字不错，沈空昱斟酌开口：“大晚上的你怎么还在外面捡垃圾？家里人呢？”
　　“问这些做什么？跟你又没关系。”赵一阳语气有些不耐烦。

　　“跟我说一下，又不会少你两斤肉。”
　　赵一阳握筷子的手没再动，低声回答：“没有人。”
　　“就你自己？”
　　赵一阳点头。
　　“亲戚呢？没有可以投靠的人？”

　　赵一阳咽下嘴里的面，好像在说与己无关的事：“爸妈死了，亲戚不愿意收养我。”
　　这样平淡的语气，出现在还需关爱呵护的孩童身上，沈空昱又问：“几岁了？”
　　“七岁。”
　　才七岁啊，无家可归，流落街头捡垃圾维生那怎么行。

　　沈空昱看着眼前这个瘦削而倔强的身影，迅速做了决定，得带他回孤儿院，虽然条件一般，但至少不用流浪。

　　沈空昱注视着赵一阳说：“我是孤儿，现在住在孤儿院，那里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孩子，只要你跟我回去，就有地方住，也有吃到饱为止的饭菜，还会送你去学校读书。”

　　赵一阳缄默不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你还这么小，不能独立生活，”沈空昱像极了操心的长辈，“跟我回去，我们会照顾好你。”
　　“我能照顾好自己，不跟你回去。”赵一阳梗着脖子拒绝。

　　“你不能，”沈空昱据理力争，语气焦急啰嗦道，“生病没人在身边怎么办？饿了没东西吃怎么办？有坏人想对你下手怎么办？”

　　“我——”
　　“别我了，现在就跟我回去！”沈空昱打断他，没再给赵一阳说话的机会，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骗他，“赶紧吃，这店要关门了。”
　　赵一阳快速扒拉碗里的面，吃得干干净净，喝下最后一口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