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崂山毓秀,孕育着天地间最广阔的一条灵脉,浩瀚富集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支撑着这座山,为其延长寿命,是天上地下仅此一处的洞天福地。但也因为这样,崂山的气候比别处更为极端,山外才将将到小雪的时节,而山内已经基本被积雪覆盖完全。
入目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苓舒眯着一双明眸,试图缓解被雪面刺痛的双眼。
白雪厚重,苓舒想要踩出雪窝窝,奈何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连保持平衡都已经很困难,更别提想轻易做什么大动作。
她泄气,拽紧袍角继续往山上走去。苓舒平时虽常到崂山玩耍,但也仅仅在山脚处逗留,极少往更深处前行,此次若非要给她那替她摘树上的风筝、结果摔跛脚的孪生弟弟寻一味草药,就是赠她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自己上山。
山路不窄,但绵延崎岖,苓舒爬到半山腰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在急促呼吸间产生的白雾中,她隐约看见路边有一个半人高的、被风雪裹挟其中的鼓包。
石头!
可是此路荒芜,路边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块巨石?
但她已经来不及多想。崂山很大,她走了一天,将近酉时才走到半山腰,平日里伏在母亲膝头撒娇犯懒的小狐狸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在家即是掌上明珠,外出也必定受不了太大的磨难,此刻早已累到腿酸,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坐着歇息。
苓舒将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抛下,急匆匆迈步到“石头”旁边,正想挨着它坐下,未曾想人还没坐稳,“石头”竟直愣愣地往另一边倒下!
“啊!”苓舒惊愕地叫了一声,光速弹起身,却又因为一时心急站不稳脚,直直坠坐在地,幸好冬天的衣物和雪层都足够厚,给她的臀做了缓冲,让她不至于摔痛。
她定睛一看,被厚厚的雪裹住的竟然是一名少年。
怎么回事?今日是花神节,所有住民应该都已经下山去赏灯、游花会,就算村中有人留守,此时大雪纷飞,也应当是窝在家里炕头上取暖,鲜少有人在此刻出门。风雪严寒,没人敢去触大自然的霉头!
她再望,少年穿得单薄,一身绀色外袍,内夹纯色衬衣,衣服上有大量已经干涸的血迹,连领子都蹭到了几抹。
玉面郎君此刻紧皱眉头,苓舒紧紧抓着一把雪,小心地靠近他,看见他的嘴唇现出乌色,但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她急忙撒开雪,又俯下身去听他呼吸,发现他的气息尚存,只是很微弱,仿佛随时就会被这场风雪掐灭。
苓舒平时连看到路过的蚂蚁搬家都要跨步迈过、不肯直踏,此刻有人濒死,她更不会坐视不管。
但这位郎君身上的血实在是多得吓人,苓舒只敢错开视线,抖着手把他从雪堆里挖出来,想要将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站起来。
察觉到有一双手正在猛力为自己拍掉身上的雪,少年想努力睁开眼睛,可惜他受的伤太重,额角流下的血被严寒冻住,沾住他一只眼睛,剩下一只又因为长时间紧闭暂时无法清晰视物,连想抬起手臂格挡来人的动作也做不到,只能任由苓舒的手游走遍他的全身。
苓舒惊奇地发现他醒了,顿时停下动作,担忧地看着他:“你醒了?你刚刚因为太冻晕过去了,好在现在已经恢复知觉……还能走路么?”
苓舒是狐狸堆里的小公主,从小就和兄弟姐妹们互相舔着毛毛长大,对人类的礼义廉耻没有多深刻的认识,自然也无法发现郎君黑发下憋红的双耳。
看他不作声,苓舒以为他还是被冷到做不出反应,只得运转体内灵力,使自己身上变得热烘烘的,再用外衣裹住他。狐狸体火旺盛,有了灵力支撑,一般的风雪奈何不了她。
他的大氅有雪水混着血水,早就被冻得硬邦邦,此刻得了一件内里热乎乎的厚衫,似是被这温暖吓到,竟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少年仙君平日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一朝失意沦落到别人眼中的“天可怜见”,对她来说只靠体温和些许灵力便可抵抗的风雪将他冻得半死不活,饶是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情绪此刻也有一些不自在。
不料苓舒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你现在受的伤很严重,最好不要乱动!还要不要命啦?”
她嘀咕完这句话之后,一把拍开少年伸出来摸自己的眼睛的手。少年刚刚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反应、知觉都慢常人一拍,此刻被人拍了一下,也只是低着头,愣愣地看自己通红的手。
这个呆瓜,该不会是真的被冻傻了吧?苓舒不敢再耽误,站起来眺望四周,发现再往前走一段路,会出现一个弯处,旁边就有一个山洞。
风雪愈演愈烈,天色将暗,身旁又有一个等不了的人形冰块,苓舒决定先把人转移到山洞里,再考虑如何安顿他。
还没来得及等到脑子下令指挥,身体已经先行一步。苓舒将披在少年身上的厚袍裹紧,怕他在行路中无暇顾及衣物,便用力将绳索打了个死结。她扶起少年,让对方将重心依靠在自己身上,再简单为两人施了一个结界,带着他迈步前进。
少年的五感在慢慢恢复,有人支撑他的躯体,护体灵力终于能歇一口气,转而修复体内破损的屏障。真气回转,他的身体也渐渐回温,凝结在眉眼的血也被融化,用力眯了一下眼睛,他看向右边的人——往下看,尽管只是个脑袋顶,凭借若有似无的清香,不用多想也知道是个女子。
他掌位太清宫三百年,自从悟道之时便一直镇守三重天,连宫前的老榕树都换了几批,而他仍数十年如一日地坐在树下看云卷云舒,受尽追捧的天才仙君,即便不在乎名誉、地位,那一颗傲气的心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被当成弱者看待。
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抬了抬,想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多谢姑娘好意……”
可惜风声呼啸,少年的声音又弱,一句话还未成型就已经被寒气卷走。苓舒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刚想张一张口问他,话才到嘴边,自己先吃了满口的雪,她悻悻地闭紧嘴,转过头瞪了一眼引她说话的人。
奇异的,只凭这一眼,少年便知道她想说什么。
无非是想让他歇着口气,把力都使在走路上,“请君闭嘴”这四个字已经明晃晃地写在她脸上。少年没由来地觉得有趣,被天雷所重伤的沉闷心情减轻几分,竟抿着唇朝她笑了一下。
怪得很,这人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有心情笑?
苓舒盯着脚下的路,在心里纳闷,脑子却在回放她刚刚看到的笑容。少年有仙人之姿,眉目疏朗,面容清俊,不同于她以往见过的族人,他们的美丽都很霸道,少年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相反,神色淡漠,连唇也是薄薄的,却有让她回味的吸引力。
打住打住!你在想什么?现在的头等大事当然是先把伤者安顿好!
还在苓舒唾弃自己见色起意时,少年收回笑容,垂下眼,任由苓舒搀扶着他前进。
苓舒对他的姿色多有动容,他又何尝不为她的姝丽惊叹?黛眉、琼鼻、朱唇、还有一头乌绸长发,她的一双含情目像密林中的迷迭香,可眼里一点透亮的光又像冬夜中的篝火,吸引他的目光,又安抚了他因未知劫数而产生的、一点隐约的战栗不安。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得太快,他感到口干舌燥。迟钝的人一旦开了窍,就像掀开罐的蜜糖,甜气不住地往外冒。可他显然还无法领略情爱,只是皱着眉头压下心间这不合时宜的欢喜。
天道罪我。不该,真是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