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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forelske.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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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姿眯起眼,冷风将马尾吹得四处飘散,“直走,左拐!”
“好——”他在前面应声。
路面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道旁绿化带盖着雪色,其余地方跟平时无差。
她抓着他的衣角,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即使在冬天,他身上也有很温暖的气息,像被阳光晒透的松枝,却泛出微苦的木质香。
“前天,你等了我很久吗?”程佑明问。
樊姿抓着他的衣角,鼻息平稳:“是很久,但有人陪我过圣诞节了,所以你来不来都没关系。”
她的话像是在为自己挽尊。
“真好,你不是一个人。”程佑明没有追问她和谁过,反而愉悦地叹息道。
这样的话出自他口中,竟然多了些许真挚。
真好。
风带着细雪吹在她脸上,很快被颊温融化。
樊姿捏紧衣角:“你竟然说好?”
程佑明含笑:“是啊,不然你孤孤单单,我更内疚了。”
“要不是那天我在路上碰到熟人,凑合……”樊姿停顿一下,接着跟他开玩笑,“一起过了圣诞,你今天要被内疚死了。”
程佑明被她逗笑,“那,想要我怎么补偿?”
说话间,车直直往前开出几十米,樊姿探出头环顾一番,急切地拍拍他的背,高声提醒:“哎哎哎,开错路了!”
“抱歉,一时没注意,我找个地方掉头。”他略微偏头,向她致歉。
“得开一段路了,这条路没地方掉头。”
自行车载着两人往前,直到路过一片公园。
梧桐枝桠“啪嗒”掉进雪中,灌木丛窸窸窣窣响动,盛夏时古怪的梧桐叶味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空气凝集的淡淡凉气。
某天,与某人坐的一趟公交,那时候还是闷热的,她靠在他肩头打瞌睡,闭眼前就是这片梧桐树。
他的身上,是最常见的薰衣草香。
混着极不明显的铁锈、油烟味。
樊姿终于知道那些味道出自哪里——废品、油条,为了节省开支而买下的特惠洗衣粉。
“往哪边走?”
程佑明在她耳边呼唤了两声。
“啊,”她回神,“右边。”
然后继续沉默。
程佑明贴心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又停下回道:“没事,有点冷。”
“不好意思,我没考虑到这个。”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埋头专心骑车,车速再次下降,几乎和步行平齐。
大冬天带女生骑自行车,向来周到细致的程佑明也被自己无语到了。
樊姿重复说了句没事。
她舒展了一下套在手套里的手,由于冻僵已经只剩麻木,活动时仿佛手上有蚂蚁在爬。
直到手指不那么麻木,她才停下动作,收回一只手放进口袋里取暖。
人行道穿一中校服的越来越少,直到临近那片矮楼,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身形清瘦,校服下套着灰色卫衣,背黑色双肩包,步伐很快,埋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路。
桐城的冬天不算太冷,但也不到只穿卫衣的地步,他身上的衣服单薄得惹人注目。
樊姿很难不去看他。
这个月图书馆整修,他比她先出教室,不去图书馆就只有回家,却现在才出现在回家的路上。
他去哪里了?
还是说,他在跟着她吗?
“前面那个人,看着有点眼熟。”
程佑明也注意到了他。
樊姿注意全在那道背影上,回得马虎,“你认识?”
“好像叫……段,”程佑明不太确定地说出,“段远越?成绩很拔尖。”
自行车与他擦身而过,樊姿垂头看地上未清理干净的雪痕,将脸埋在垂下的碎发里。
“我记得上次去你们班,他坐你旁边啊,怎么不打招呼?”程佑明无意提起。
她撒谎说:“我们不是很熟。”
“哦,听说他比较孤僻,你们说不上话也是正常的。”
连程佑明都知道的孤僻,偏偏她还傻傻以为是旁人误会他。
抛开段远越的示好,他的性格的确算不上多温良,经常冷脸、不搭理人、说话刻薄……除了对她好,对其他人没见半点缓和。
“也没什么好说的,”樊姿闷声说,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刚才说要补偿我,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吗?”
“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他爽快答复。
樊姿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清瘦的身影离他们越来越遥远,缓慢行走在人行道上,仍旧垂着头不看路。
“给我送一星期的早餐,可以吗?”
她迅速回头,心不在焉地提出要求。
程佑明颔首:“好啊,你就这样轻易原谅我了?”
樊姿笑了笑:“你又不是故意的。”
她略微思忖一番,接着说:“放我鸽子这种事,没有下次了。”
眼前的人重重点头,再次跟她说“抱歉”。
真正要道歉的人,隔着过于模糊的距离,在她身后不疾不徐地跟着。
他想,她忽然对他冷淡,也许是因为载她回家的那个人。
段远越眼看着自行车驶过小区围墙,轧过湿雪,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鼻间铁锈味逐渐浓重,他伫足站在门口,眼睛都没抬一下,推开那扇铁门。
铁门“轰隆”一声破开,门里湿漉漉的气息弥漫出来,老旧电视传来音质不好的社会新闻报道,伴着李春兰呕哑的歌声。
指尖触碰到铁门时,冷得刺痛,像是被腐蚀性物质浸润,直到麻木。
“把门锁好。”李春兰扯着嗓子朝他喊。
他收回手,盯着道路的尽头,半晌才面无表情地进门。
院子里又多了几袋废品,落脚的地方更加狭小。
推开房门,李春兰把治疗单拍在桌上,“越越,你打零工的钱有多少?医院催交透析费了,差好几百块。”
“放在盒子里了。”他容色冷淡。
“八百有吧?药费都要三百五了,都是来索命的……”李春兰嘀咕着去翻放钱的铁盒。
段远越背着书包上了阁楼,“就五百。”
“那不够啊,你以前不是都有八百吗?”楼下传来高昂的声音。
“之前那家家教不做了,我还在找。”他打开房门,弯腰走进狭小的房间。
“怎么人家就不要你了,是不是你说错话了?你去问问……”那声音愈发聒噪。
他索性关了门,不理会李春兰的喋喋不休。
白织灯下,矮桌上的笔记本安静等待他,他走到桌前坐下,打开本子翻到最新一页。
这本笔记本是他记录平常零工、要事等琐碎的,顶栏上标注的12月25日,kfc兼职120。
极其公式化的记录下,出现一行字:和樊姿过了圣诞节。
简单的一句话,没太多描写。
段远越坐在桌前停顿片刻,拿起笔写下日期。
斟酌再三,在后面写下她的名字——
樊姿不再对我笑了,没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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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她不理段远越,已经有五天了。
程佑明的特别关照让她成了校园的风云人物,虽然原本就小有名气,搭上他,效果更是翻倍。
他也比以往热切不少,平时路过会跟她打招呼,放学碰到也会一起走一段不相悖的路。
似乎一切都顺着她的心意发展。
除了段远越。
对于她的冷淡,他竟然没过多挽留,就像普通同学一样,偶尔目光相对,也会若无其事地移开,两人保持着半生不熟的状态。
就像她退一步,他就要退一万步一样。
樊姿反而有种他在疏远她的错觉。
“我妈给你的。”
中午,看着他几天不吃食堂,她掏出一盒沙拉。
这倒不是她借名,的确是杨燕非要塞给她带过来的,不过因为冷战的原因,她一直没拿出来。
段远越头也不抬:“不用。”
樊姿“啪”地把盒子放在他桌上。
他从课外书里抬头,默默收回那盒沙拉。
《植物百科全书》,他看的那本书的名字。
书很旧,四处磨损开线,还有墨迹污渍。很大概率是他奶奶捡回来的废品,他之前看的书也是。
樊姿被名为“同情”的冷水兜头浇了个遍。
好巧不巧,后桌的林如茵扯了扯她的后领,悄声说:“姿姿,你这么凶干嘛?”
“手重了。”
“吓到我了,字都写歪了。”林如茵说着,拍拍她的肩递给她一张小纸条。
樊姿讪讪笑了一声,接过打开:你最近对他好凶,你们怎么了?
她在下面一行写上:我发现他确实是个恶劣的人!
然后折成一小团递回去。
过了一会儿后面递回来:你反射弧真长。
附上一个可能礼貌的微笑图案。
樊姿哑口无言。
转头去看段远越,他打开沙拉,拿起里面备好的叉子,面无表情地吃了起来。
冬天看他总觉得瘦过头了,穿得少,指节都冷得发红,吃东西的时候脸颊鼓起来,勉强有了一点圆润,但很快又陷下去。
他吃东西很快很急。
饿坏了吧,大骗子。樊姿腹诽。
“谢谢。”
吃完后,细致地擦干净饭盒,才垂眸看着前方递给她。
樊姿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把饭盒放回书包。
她是个憋不住事的性格,五天已经耗尽了所有耐心,既然段远越迟迟不坦白,那她就主动去问好了。
直到放学,告别了林如茵,她心里都在想这个事情。
走在天桥上会忍不住向四周看,下了天桥也会向上看去,恨不得一步三回头,一下就能抓住他。
今天下了雨,路面湿滑,樊姿慢吞吞走到矮楼区,越走近越恍惚。
结果就是,在铁门前结实摔了一跤,手掌膝盖都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看着擦破的伤口,她皱眉吹着气,离开那扇门前。
她走后,过了大约十分钟,门前重复停下一个身影。
站的位置和她重合,停了一会儿,从书包侧口袋掏出钥匙。
李春兰今天做透析,傍晚才会回来。
他从那串钥匙里找出属于大门的,拿起铁锁,钥匙在锁里旋转一圈,啪嗒打开。
推开一点门缝,正要把锁和钥匙一起收进口袋,手腕倏地被人握住,制止他后续的一切动作。
他一动不动,紧盯着铁门掉漆的某处。
“你不是住在前面吗。”
话里并没有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