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忱》semong

7、第 7 章

　　Lore期末前最后的课程是金工实习，学校的旧车间散发着浓浓机油的味道，不知是多长时间的浸染使然，带着厚重的岁月的痕迹。

　　每一年钳工实习的内容都是自己做一把锤子，需要把圆钢棒料锯成长方形，再切割打磨成锤头。全手工的操作像是回到了铁杵磨成针的时代，但也别有一番乐趣，沉浸在期末来临前枯燥的书本中，Lore很期待能在难得的手工操作中释放堆积已久的压力。

　　实习老师简单讲解怎么操作之后，便放学生自己去做，待两天的课时结束后统一验收评分。
　　纯手工的操作并没有理论步骤随口一讲那么容易，单单一个除掉余量的工作就令人吃力。Lore刚开始用锯条时的力道控制不好，太用力了锯齿会突然在零件中卡住，钝痛手心，太轻又来来回回很久都锯不到多深，半天下来进度没推多少，手倒是痛得不行。

　　已经到了第三节课下课的时间，同学们都停了手，收拾东西走得七七八八，只有Lore自己还在忙着，同班的Adam背了背包走到Lore身边问她。

　　“Lore，要走吗？老师把钥匙给我，我要锁门了。”

　　Lore抬起头看了眼腕表，果然已经不早，又看了看手中半成品都算不上的锤头，Lore为难地看他，“你们先走吧，门我锁就好，我怕最后完不成，再待一会儿。”

　　Adam的朋友也收好东西凑过来，听到Lore的话故意撞了撞Adam的肩膀，明明是看着Adam在说，话里话外却是别样的意味："担心什么，有Adam帮忙分分钟就做完了。"

　　又有其他人在边上起哄，Adam半推半就地开口："需要我帮你吗？"

　　Lore停下来，攥了攥一直用力而僵硬的手指，棉线手套下的掌心大概已经被锯条把手硌红，热热胀胀地发痛，但她摇摇头。

　　"我自己可以的，谢谢。"

　　既然是金工实习，手工操作是最主要的内容，不论男生女生，Lore从未想过依靠别人的力量来完成，他们起哄的语气就好像，只要自己开口就能有人轻轻松松地兜底，所以不用努力，更不用认真一样，让Lore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情绪堵在胸口。

　　在下午课全部结束前还是没有完成，手机振动几下，Mong的电话打来："学姐，你在活动室吗？我到门口啦。"

　　糟糕！忙得太专注忘记和Mong约好要讨论画图的事了，Lore叹了口气暗暗怪自己怎么这样不小心。

　　"抱歉，我金工实习还没忙完，你稍等，我收拾一下马上去找你。"

　　"你现在金工实习车间？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我能去找你玩吗？"Mong并没有因为她的失约而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要来找她。

　　“我倒是没问题，你不用忙吗？”

　　“没事，不差这一会儿，你在主教后面的实习中心？”

　　“嗯，进门右手边第一个就是钳工教室。”

　　“我现在去找你。”

　　Mong进门时被每个工位上的狼藉所震撼到，金属碎屑散落在桌面，只有在老家院子里见过的锯子旁还放着断掉的锯条，仔细看去，锯齿都几乎已经被磨到弯曲变形。

　　“我的天，这是人手工就能做的事？”Mong从门口桌子上捏起半截断掉的锯条，忍不住发出感慨。

　　教室另一端的Lore手里还举着锯子，闻声停下时扭了扭酸掉的手腕，看Mong一脸震惊地样子，对她摇摇头：“你别看他的，用力方式错了才会断，虽然费劲是真的。”

　　“好家伙，这得费多大劲儿啊，“Mong再次感慨，”对了，你吃饭了吗？”

　　“还没，忙起来忘了时间，抱歉让你等我。“

　　Mong听完却没有在意她的歉意，从Lore手中拿过锯子和初具模型的锤头放在桌上，拉着Lore的手就往外走："走嘛走嘛，先去吃饭，吃饱才有力气锯这个大铁块。"

　　Lore挣脱不过，只好被人拉着走，路过走廊的卫生间时连说两次要去洗手才被人放开手，结果发现手上的机油和尘土完全蹭到了Mong手上，不好意思地将洗手液抹进她掌心，Lore连说抱歉。Mong却毫不在意，只开玩笑说自己算是提前预习功课，这下明年金工实习一定会是A+的成绩了。

　　再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Lore打开灯，带好手套拿起锯子，眼神不自觉地瞥了Mong好几眼，看这人一脸好奇地转来转去，没忍住开口问她。

　　"你没打算帮我？"

　　Lore心里还想着如果她开口帮忙，自己该怎么拒绝，然而Mong听闻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背着手探身看她的进度。

　　"你如果想让我帮忙的话，我用光吃奶的力气都会帮你的。"Mong握紧拳头向她展示自己的肌肉，语气夸张地说，"但是既然你想来，就说明是你想靠自己来完成不是吗？"

　　"我给你加油，add oil～add oil～"Mong耍宝地举起拳头给她加油，蹩脚的直译英语被她说得很带劲，她还煞有其事地挥了两下。

　　原来Mong是这样想的，是自己白担心了。下午堵在心里的情绪在听完她的这些话后散去了，Lore感觉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连酸痛的手臂也被重新注入力量，Lore专下心来赶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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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静谧又舒适，偶尔的夜风拂去燥热，Lore和Mong并肩走在校园池塘边的路上，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机械楼前的紫藤长廊，时间已经不算早，这里已经看不到闲坐的人。

　　"要不要坐一会儿再回去？"Lore的心情很好，开口邀请她。

　　"好啊，"Mong咧开嘴笑着答应，刚要坐下，目光落在Lore下意识活动着放松的手上，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还亮着灯的学校超市，刚要坐下的身体顿住，她说了句等我一下，转身跑走了。

　　Lore视线追随着她跑开的身影，好奇这人又想起了什么，怎么一天了到现在仍然活力满满的。

　　等人再跑回来的时候，Lore看到她的手上多了一罐可乐，人还没站稳便伸手递到自己面前。

　　这是，给自己买的？Lore挑了眉抬眸笑她："喂，你都没问我要不要喝。"

　　"不是给你喝的。"Mong俯身将可乐放到她摊开吹风的手心上。

　　冰凉的触感传来，掌心因长时间用力和摩擦而发烫的热量被吸收掉，温度平衡的舒适感觉传到神经，Lore忍不住舒服地长舒一口气。

　　看到她的反应，Mong嘿嘿笑着，这才挨着她坐下来。

　　晴朗的天空中能看到星星，一闪一闪的，Lore只觉得有好久都没这样坐下来看一看夜空了，深呼吸将身体放松，她仰起头开口道。

　　“今天谢谢你。”

　　“嗯？”Mong歪过头来看她，瞪大的眼睛疑惑地转了转，映衬着点点星光：“我做什么好事了？”

　　Lore看她一脸傻样，忍不住笑了，而后又看向远处深邃的夜空，若有所思地解释："我之前是知道机械专业不适合女生的，一直以来大家都在潜意识地想照顾我，我知道他大部分人的好意，却不想总活在弱势的一方。试卷成绩再高，遇到需要实际操作的场合便会成了需要特殊考虑的"弱势群体"，这样的弱势会一直延伸到毕业和工作，我不想这样。"

　　对于天生的劣势，哪怕要比别人时费力费尽心思，Lore都想要自己完成，而不是直接就承认了自己不行，一味地向外寻求帮助。今天Mong虽然感慨操作困难，却没有上来便把她放在劣势的地位，更没有看她努力费劲的样子觉得可怜，没有好心地提出帮忙，便是对她最大的支持。

　　"还好有你，我差点就以为自己的坚持没有意义了。"

　　Mong侧头听她说着，Lore清澈眼眸中闪烁着的点点光亮比照进眼底的星光更亮。之前Mong总觉得Lore很厉害，自己遇到的很多事Lore都能站在成熟的角度帮她提出建议，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烦恼。现在想起来，Lore只不过是大她一届，她一个人努力走过来，很辛苦吧。

　　没有想到自己不经意间的话会带个她这样的影响，Mong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语气却认真起来。

　　"那我们一起努力成为合格的工程师吧。"

　　"是优秀的工程师。"Lore笑着纠正她。

　　"哈哈，好，是优秀的。"

　　"你为什么报这个专业？"Lore开口问Mong，Mong想了想，将记忆中放在角落很久的情绪翻出来。

　　"我小时候有一个很好的玩伴，小朋友的友谊真心又纯粹，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和她分开，直到她突然搬家去了"很远"的地方，爸妈不会因为我们想见面就大老远带我去见她，我们只能偶尔通电话。"

　　"后来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城市修了地铁，我去找过她，虽然要从城市这头坐到另一头，但确实很方便，只是几年不见，我们的所生活的环境和圈子早就不同，性格也发生了变化，相处的氛围再不是记忆中的那样，她让我感到陌生，让我觉得小时候那段自己坚信的友谊，崩塌了。"

　　"我那时会想，如果早些有地铁的话，或者有什么更快的交通方式，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所以那时候我便想着将来要报工科，我相信无论有什么新的学科，机械创造的更新迭代总是在方便我们的生活。"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迷茫，人们费劲力气，发明冰箱来保存新鲜，用保温杯来留住温度，我以为我的珍惜也能留住这些快乐的时光，却好像抵挡不了自然规律的碾压，时间按部就班地走着，我曾经坚信的事也在动摇崩裂，我想要留住的，好像都一点点逐渐抽离离开了我，仿佛终将要失去。"

　　Mong缓缓地说着，说道最后完全没有了活跃的语气，看Mong有些失落，Lore抬起手中的手机朝她晃了晃。

　　"不要难过，现在和朋友还可以手机聊天，可以视频，想见的人总会见到的。"

　　Lore的声音将Mong从尘封很久的情绪中解救出来，她又恢复了活泼小狗的样子，试探性地问她："我可以，加你的line吗？"

　　才见面没几次，两人的交流都只是用学校的公用通讯录，顶着两张证件照的聊天界面总是让Mong觉得怪怪的。

　　"好啊。"Lore笑着答应，脱离被赋予实际意义的工作，她也想在聊天列表里，有这样一位活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