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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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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重复地过,Mong一改之前的得过且过,和Lore一起努力,充实又令人难忘,正当Mong想将这段日子写进人生大事记,作为重要的回忆保存下来,只等几个月后收获果实为其画上圆满的句号时,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电话是早晨打来的,家里的小老头一改往日逗人的语气,分外沉重,说奶奶昨晚摔跤住院,脑出血面积不小,被送进重症监护室监护。
Mong听到的瞬间心跳乱掉,手指颤抖着晃了晃,才找到购票软件点进去,准备买回家的票。
但电话那头说你先不用回来,现在在重症监护室谁都见不到,回来也是干等着,就是跟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里准备。
挂掉电话的几秒钟,Mong呆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虽然家里说不用她回去,但Mong还是趁着原本没计划回去的周末回了一趟。准确地说,也不算回家,因为爸妈都在医院陪护,她下了高铁也直奔医院。
医院的第下一层有为重症家属准备的休息区,说是休息区,不过是腾出的小房间,Mong的三天假期便是在这里度过的。
四方的房间里靠墙摆着一圈简陋的床铺,不知是何时遗留下来的,简单的木板床,或是掉漆的铁架床,看上去是随便拼凑出的配置,正对门口的那张铁床,便是父母占的位置。晚上父亲去外面车库的车上睡,Mong便和母亲挤在这张单人床上,快过去的秋天即将带走最后一丝余热,但住满人的屋里温度却和人心一样焦灼。
确实没有机会见到奶奶,但能在她楼下守护她,让Mong踏实了很多。
进门的墙上挂着一个直联的对讲机,病房内的情况便是通过这个传下来的,有时是医生呼叫家属去取药,缴费,或是通知某些消息,Mong坐在床上发呆的时候,时刻警戒着铃声的袭击,她想知道奶奶的状况,又怕接到电话是不好的消息。
经历生活中的某些事时,缺少参考的模板和经验,不知所措中难免产生无力感,这几天的Mong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只能通过每晚的电话询问情况。
好消息是,没有再继续出血,同时淤血吸收得很快,核磁共振单上阴影的面积越来越小,奶奶只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两周便转到了普通病房,又养了几周便能出院,尽管半瘫可能需要时间恢复,但Mong深深松了口气,这样意外来得太突然,她以为自己险些就要失去她。
奶奶出院的那天是个周日,Mong也没课赶了回来,长大后的老院里难得热闹起来,很多只有过年才能见到的一家人在这天团聚,庆祝奶奶出院,充满人气与活力的院子里Mong感受到了久违的温馨。
但一些心照不宣的东西在太阳下落前悄悄蔓延,没有人提及将来该怎么办,所有人都在假装粉饰太平,努力延续此刻圆满团圆的假象,对于近在眼前的矛盾,没有人开口提及,大家似乎都在等,又不知在等什么。
奶奶的子女均步入中年,上班的上班,没有工作的也在家里照顾孙子孙女走不开,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主动承担照顾老人的责任。不知是谁首先做了这个"坏人",提议将奶奶送进养老院,很快得到所有人的赞同。
除了床上躺着熟睡的奶奶。
Mong作为小辈无权插嘴,只是心里的难过在看向奶奶时绞得她心里翻涌,维持一天的幸福泡泡嘭的一声,炸掉了。
于是奶奶被送进镇上唯一的养老院,一路上有人开心地向奶奶说着,这下你要享福咯,那里什么都有,顿顿有人伺候你吃饭呢。
Mong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个不认识的镇里人,听说在这家养老院帮厨,极力推荐,还说介绍过去会便宜,一路上絮絮叨叨夸上了天。
听语气,仿佛是获得了多大的幸福,慈悲地满足人吃饱喝足的生理需求。
奶奶的脸上看不出心情,早晨临走前才有人通知说要送她去养老院,然后便三五个人围着给她穿衣服收行李,Mong分明看到了奶奶张了张只有半边自由的嘴唇,虚弱的声音带着久未讲话的沙哑。
我不去……
所有人都听到了,但没有一个人回应……
镇上的养老院能好到哪里去呢?两个楼层的房间住着不下几十个需要照顾的人,Mong一路走过却不见一个护工,因为这层楼唯一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带着大伯去楼下办手续了。
用嘴说出来总是好听的,齐全的设施,
Mong看着小老头背着手在走廊里转悠,回来时问护士,对面那间阳面的单人间空着,有没有人住。
小老头不经常回老家,陪同的镇里人不认识他,在护士解释说那个单人间要贵300块的时候开口问:"你是?"
"他是小儿子。"旁边的人及时回答,对这位镇里的熟人很客气。
"你哥都没说什么你插什么嘴。"语气再没了问人时不确定的试探和小心,一记明显的白眼扔过来后错开视线。
"别看这间屋子是阴面,但是咱这儿有新买的大空调啊,等之后住满了人也多,也热闹,省的你妈无聊不是。"
……
Mong全程都处于脱离自我的状态,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没经历过很多事的她在这场无声的博弈中只能充当旁观者,有些隐晦的暗语和表情她看得懂也听得懂,也有些不懂。
那些隐藏在人脸背后的小心思被包裹上言语诡辩的糖衣,一股脑喂进她的耳朵,外壳裂开后的苦涩让大脑在自我保护中选择了逃避。
屏蔽了感官,切断了情绪,她甚至忘记了当时奶奶坐在轮椅上佝偻的身形有多无助,也没有勇气挤过满屋的人走到奶奶身边去和她说说话……
——
Mong带着复杂的情绪回到学校,生活还在继续,学校里的一切仿佛和她走之前没什么两样,又仿佛有哪里不一样,身后温暖的家庭依靠后退撤远,不再坚实,某些意识里理所应当的支撑消失了。
她心里隐约有声音在低声说话,从奶奶被送进养老院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在等的,都是她注定结局到来的那一天,不管是一天两天,两三周,三五个月,还是几年几载,Mong不想承认又忽略不掉的事实是,最后这个阶段已经进入倒计时,没有人再会伸手将奶奶从等待结局的状态中拉出来。
这段时间她很怕听到电话,尤其是家里主动打来的电话,不仅是铃声突然吓到的原因,她更怕接通电话后被告知心里一直逃避着的结局。
但一切都无法避免。
不过三个月的时间,Mong在凌晨一点再次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声音比之前一次更沉重。
奶奶去世了。
没有电视剧中医院急救的剧情,没有众人慌乱想办法挽留的过程,甚至没有,给人告别的机会,奶奶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里,安静地离开了。
或许比□□先离开的,是她冷掉的心。
——
Lore不知道Mong是如何独自回家面对一切的,她只知道自己的思绪也被Mong带走,似是能心电感应般疼痛抽搐,和她一样很难过。
回来见到Lore的时候Mong没有哭,也许是葬礼上哭尽了,也许不知怎样在她面前处理死别的情绪,缺乏的死亡教育让人总是对失去的情绪闭口不谈,被藏起来的悲伤有多剧痛,又消化到什么程度,Lore无从得知,她只能等。
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一周多,Lore一直在等待Mong处理好情绪,向自己寻求帮助,像之前很多次一样,聊聊天也是种很好的排解方式,但Mong逃避的伪装维持得很好,就好像真的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一样。
但Lore能感受到她的难过,Mong表现出的无事发生不是故意压抑,Lore能感受的是,这难过已经渗透进Mong的内心深处,成为她生活影片中无数画面中的一抹底色,失去的遗憾可能在时间的累积下被暂时尘封,却不会消失。
Lore想做些什么让Mong好过些,自己在生活中的许多小情绪都是被Mong好好接收,温柔处理的,如今Mong遇到这样的事,她不再这样只当被动的倾听者。
周末的晚上两人都没有课,Lore坐在书桌前看书,而Mong在一旁安静地在沙发上着手机。
观察了Mong许久,Lore犹豫着要不要叫Mong出去散散心,她怕再次提及会让Mong反复受伤,又真的很担心她憋在心里的情绪会将她击溃。欲言又止好多次,最终鼓起勇气,一把将备考的资料推到一边,约Mong出去走走。
下过雨后的操场上没什么人,两人并排走在跑道上,转了一圈又一圈,都在闲聊些日常的琐事,Lore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直到呼出的鼻息在寒冷的夜里越来越重,缩紧的拳头里手心的温度也流失殆尽。
还在纠结要不要开口的时候,Mong停住脚步,将发着呆仍往前走的Lore拉住,Lore疑惑地回神,对上Mong注视的目光,她一直淡淡的表情中眼神软了软,伸出双手来将Lore的衣领和围巾都紧了紧,又牵过她垂在身侧的手来包裹进掌心。
"不要担心我,"Mong语气轻柔,对着收集捧着的双手哈气,温暖湿热的呼吸来自Mong的胸腔,又暖进Lore的心里。
细心如Mong,她怎么会发现不了Lore的担心呢?她知道Lore想开导自己,如果自己有需要,Lore一直都在。只是她现在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情绪,只能任它顺其自然地搁置,也给自己时间暂时逃避。
Mong对Lore笑笑,继续解释:"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从来没面对过这样的情况,上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是很久之前,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奶奶去世的时候是寒假第一天,我还不懂事,只知道放假了开心,却没有多想就算放了假,也不该那样匆忙地回老家的,我只想着和小朋友玩,没有耐心等着和床上的奶奶说一句话。"
"晚上困了便被姐姐单独领到亲戚家去睡,直到晚上被叫醒,他们说,奶奶去世了。我那时候不太懂得死亡是什么,只是看大人们哭,也跟着哭。我很想有人告诉我,什么是死亡,人生病会死,瘫在床上器官衰竭也会死。"
"现在我有些懂了,可是好像已经太晚了,对她们迟来的不舍时隔多年才将我淹没,我有些……"Mong皱了皱眉,“有些不知所措,想要逃避。”
"我听过好多这样的情况,家里老人去世的消息,很多家长不会告诉孩子,怕耽误他们学习或是考试,左右人已经不在了,就没有再看一眼的必要了。"
"我们的教育中甚至没有人关心孩子的情感需求,青春期情感最为敏感波动的时候,怎么会消化从小宠爱自己的人去世这件事呢?"
"你看,都到最后了,她们还是会被排到后面,仿佛人生所有事都很重要,唯独被放弃的只有她们。"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逃离的束缚,我们在治愈自己的同时,也在改变其他人。"
可能需要好长一段时间边体验边消化,虽然不可避免地有些慌乱害怕,但是你不要担心,我没关系。"
本来是想安慰Mong的,怎么还没开始,反而被Mong先安慰,现在最需要支持的明明是她才对,这人怎么温柔细致到,这时候还在照顾自己的情绪。
但话已经说开,Lore也没再犹豫,好多安慰的话变得没有必要,她现在需要做的,是告诉Mong自己一直在。
Lore望着远方无尽的夜空,几颗星星映进眼底,目光所及之处给人以错觉,仿佛看见的,就能触碰到,可不知这眼前的星星,需要花多久的时间能抵达。
"人到了什么岁数,就要面对什么岁数该面对的事。"轻轻叹了口气,Lore继续说:"就像我们现在的年纪,脱离了只需要学习的阶段,前途,家庭,人生甚至是生命,各种需要面对的事蜂拥而至,一项项分支在选择的路口裂开,容易让人乱了阵脚,止不住担心焦虑。"
"虽然我们无法预知结局,无法参透最优的选择,甚至无法改变既定发生的自然规律。但我想说的是,我们正在一起经历这个阶段,我在陪着你,你不要害怕。"
Mong看着她,眉眼和笑容更加柔和,
"怎么了?"Lore问,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多余的话。
"没事,"Mong笑着摇头,"我知道有你陪着我,只是……"
"由你亲口对我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