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聂小花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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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寒风凛冽，冬雪飞扬。
冰封冻住了的，不止华北平原贫瘠的土地，还有一群前线上迷茫彷徨的战士们。
看似漫长却短暂的几个月相处，但对于两个来自未来的“魂穿者”，早就与这群前辈们产生了交织浓厚的连接。
可战争的残酷迫使孩童们也踏上了抗战的不归路。
身上扛着的步枪压着硌人的肩胛骨，枪支甚至比一些年幼瘦小的孩子还要高出一截。
奔赴血海仇深的前线，亲眼目睹“小明子”直挺挺倒在了前辈们血肉模糊且冰冷的怀里。
罗清野咬了咬牙，奋力一挣，抱着枪冲上前，却又被横飞乱舞的子弹震慑到几近退缩。
贯耳疾风被子弹扫射得簌簌作响，她眼神错乱扫了眼周围接连倒下的孩童前辈们，却万般惊慌不已。
“对不起……对不起，我救不了任何一个人……”
绝望地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又一个地被鲜血染红，她倒腾出空空如也的弹匣，两手哆哆嗦嗦，畏缩躲在低矮的坑洞里，借用小花的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姐姐……”小花的声音从识海中传到现实，幽幽回荡在刺耳的枪击声中，“姐姐，谢谢你让小花知道后世人再也不会吃不饱，谢谢你找到小花，让小花多活了些岁月……”
“你，想出来……？”察觉到自己的魂体被替换出小花的身体，罗清野诧异一怔，“没有子弹了，你又能打倒几个鬼子？！别做蠢事啊小花！”
“石头就是我的子弹。”小花一脸从容，从口袋里翻出破旧的弹弓，低头抓了一把石子就往口袋里塞，“能打倒几个算几个！小花也要跟他们拼了！”
“……姐姐，我已经知道后世是因为我们的牺牲才会胜利。”小花装完大小不一的石子，一鼓作气，不动声色地弯下腰，小心翼翼躲避鬼子们的视线，稚嫩的童声铿锵有力，“如果没有知道你们的到来，告诉我们将来已经是太平盛世！”
“我们的确可能会退缩！会害怕我们的牺牲换不来将来的和平！”小花将石子瞄准不远处的鬼子，很快就正中目标，惊喜得她言语一顿，
“但是我已经把你们的事，全都说给父老乡亲们听了，他们相信我的话，相信小明子真的做了个太平盛世的梦，相信将来会因为我们的付出，能够走向更好的世界！”
听着小花说出的话，一想到村子里的父老乡亲们，总是对被附身后的“小花”露出奇怪的眼神，罗清野的双眼一颤，不由得恍然大悟，瞠目结舌。
“……所以！这场战役的牺牲我们没有白白付出，更没有让后世人再被洋鬼子和东瀛鬼子欺负，也能让后世人吃饱肚子，不受冻，不挨饿！
“谢谢姐姐！遇到你们我真的很幸福！小花真的很幸福！”红着眼眶说完最后的遗言，小花心甘情愿地奔赴敌营，最终在枪林弹雨中倒地不起。
口中的鲜血呛住了咽喉，可她还是笑着向苍天汇报了自己的战绩：“六个……鬼子……我，打到了……他们的，眼睛……我赢了…我比姐姐……更厉害。”
妈妈，小花好疼啊，好疼，好疼，真的好疼。
死了吗……原来这就是秀清姐姐说的“死”吗……
那死了之后，小花又会去哪里呢？
死了之后，身体，就不会痛了吗？
死了之后……能在地府看见奶奶和妈妈吗？
可是……妈妈，奶奶，小花好冷啊……
身子，不能动了，又疼，又冷呢。
好像……还有点饿。
年糕……她都还没吃到爱吃的年糕。
热乎乎的年糕……她六岁那年吃到的，是爷爷做给她的。
还有，她的爷爷才不姓罗呢。
她爷爷姓聂。但她不记得名字了。
眼睁睁目睹小花笑着阖上双眼长眠，却因附身在对方身上度过了短暂的九年岁月，与她残破的身体产生剧烈的共振。
罗清野捂着自身魂体的脖子，两肩一战栗，不由得呼吸一滞。
“姐姐，小花没有遗憾了。父老乡亲们……也没有啥牵挂了。”
嗡的一声，小花那童真的嗓音幽幽从身后传来，回荡在弥漫着恶臭与血腥的天地之间。
“妮儿，走吧。”驴车车主王柏川灰头土脸的，“干啥呢，别傻愣着了，咱们还得接着打鬼子呢。”
“是啊是啊。小同志，你跟小明子带上我们，一起去新中国看看。”王涛叉着腰乐呵道。
卢小北看着脑门子缺了一口的哥哥卢俊生，一巴掌拍在他的身上，结果一手扑空。
察觉到她哥目光幽怨，又转而笑之：“哟，你竟然比我还先走，你也不等等我。我杀的鬼子可比你多俩。”
“别闹了。”卢俊生扭动着血淋淋的脑袋看向罗清野，轻叹一息，扬声道，“俺们早就知道小花不是‘一个人’了，你这瞒的，把俺们当成啥了？俺们是那种会逃命的懦夫吗？”
“就是啊。”刘晓梅瞪着她冷哼，“别看我们比你小，我们的斗志可不比后辈差劲哩！你怂啥子怂？”
“大丈夫是能屈能伸，可咱们这是在对外抗争，咱得团结一心嘛。”郭晨生支着腰喟然，低头看了眼破败的身躯，将自己魂体的胳膊肘重新安装回手臂上，抬眼盯着罗清野撇着嘴角的脸，“你哭啥子哭，咱大家伙儿都没哭……”
被同胞搀扶着站起身，结果发现魂体的自己根本不需要，李倩倩松开揽着李有胜的肩膀，撅嘴嘟囔着：
“就是人都死了，咋的还能感觉到疼呢？哎哟嘶，我的眼睛少了一个，真可悲，还得打三年才有得胜利，这得苦了多少以后咱牺牲的同志们啊。”
“妹妹……”打量着跟自己长相有一点相似的罗清野，刘秀清乐呵呵道，“咱也不知道该咋的叫你，看你才这么点个子，喊妹妹更顺口。
“……虽然听到你跟小明子那天晚上说的话了，大家伙儿都知道你才二十六，你也确实比我们这帮人大几岁。”
“对不起……”哽咽的咽喉明明虚假得不存在血肉之躯，可当下的人却痛哭得难以呼吸，“我救不了你们……明明想着你们都是人，会觉得痛苦，所以才不敢告诉大家……还得再等三年才能赢得胜利……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的，可我不敢说，我怕说出来，你们会因为看不到未来而难过。”
“胡说八道！”刘晓梅一记白眼送给对面泣不成声的人，“我们知道了才更有力气跟敌人对抗，哪有你这样把我们当成东瀛鬼子瞒着的。”
听着周围越来越多战士们的英魂出现在身边，透过朦胧的视线扫视一圈，罗清野擦了擦眼泪。
正想着该如何把如此庞大的魂群带回“空白之境”，就听到头顶上传来幽幽的空灵声响彻眉心。
“孩子们，回家吧。”分不清来源和性别的声音从天空中缓缓落下，吸引了所有前辈们的注意，“人类无尽的屠杀和残忍的战役，只会带给你们更加痛苦的体验。”
在众人沉默之际，对方的声音回荡在扭曲的时空中，震耳发聩：
“有人想要选择继续留下完成无形之念，那就有序进入‘生’的大门，静候下一世的轮回。
“有人放不下心中的妄念，那可自行选择‘死’。一旦踏入，便可能永世无法放下执念，不断重复生前的欲望，直至意识与所处的世界一同消亡。
“当然，若有人愿意主动放弃人类的身份，自愿成为‘无形者’的一员，也可进入中间的‘无’。”
对方空灵清澈的声音静止过后，忽然，一阵悠扬远古的某种乐声绵绵不断，瞬间将嘈杂的喧嚣声转化成平静却寂寥的白噪音。
一听到“老天爷”发话了，众魂全都面面相觑，随即交头接耳，如热汤上的蚂蚁炸开了锅。
“这咋回事？死了之后，不应该下地府归阎王爷管的？”卢俊生抬手搓了搓后脑勺，可怎么也搓不去麻木的伤痛。
“你们的意识是从集体中诞生，又从集体中分解发散，通过宇宙落向世界各地，逐渐形成所谓的‘自我意识’。”那道声音缓缓解释，“人类世界的知识多少混杂了不属于真理的杂质，就连广为流传的‘真相’也并不纯粹。
“所以，肉.体死亡后并不是最终的结束。该如何选择，这由你们自行决定。”
听着那道声音悠扬绵长的回响，看了眼周围有十余万人的前辈们，已经井然有序地列队方阵，站定静候在了“生局”的大门之前。
望眼看去，罗清野正想从人群中找到小花，身后贸然出现的黑洞，却顷刻间将她吞噬，吸附进了扭曲撕裂的空间里。
双眼被璀璨的宇宙和庞大的星球占据，混乱的景色直冲识海，本该被血水模糊的双眼，却被明亮的色彩侵蚀。
在虫洞里穿梭了一段时间后，她才缓缓落地，顺利降落在了空白之境。
苍白的世界被奇怪的空间撕开一道绚丽多彩的裂口，一道矮小且混浊的身影逐渐从破裂的空间中显现。
目睹之人看见她的出现，两只散漫的眼睛瞬间聚焦在那块扭曲空间消失的方向。
“回来了！”坐在地上瞎无聊，郭贤李一见到她，猛地站起身迎接，“清野，怎么样？你把她带回来了没有？”
对方话音刚落，罗清野晃了晃脑袋：“他们有自己的去路，不需要我带回来。”
刚把贺志铭送去下一个站点，莲也才回来：“清野，还有下一个孩子等着你……不过以你现在的状态，你很需要静一静。”
郭贤李一听到这话，立马仔细打量着罗清野的五官，竟然还掺杂着其他人的长相特征——有一只眼睛彻底化形成了小花的眼型。
“你是罗清野，并不是小花。”透过血红的双眼倒映出罗清野的本体，莲用兔耳朵戳了戳她的头顶，“一旦将自己遗忘，你就再也不是纯粹的‘个体意识’。
“莲已经把你原本的长相，重新刻印进你自身的意识里。”
目睹罗清野的容貌恢复回最初的状态，牠瞬间退后一步，语调冷漠：
“永远要记住，你‘自己’的长相和身份，一旦被其他人类的意识吞食，你的光体很有可能会被规则反噬，更可怕的是，你会被动变成‘无形者’。”
“什么意思？”郭贤李看了眼至始至终都沉默的高秋颜，见她对他们讨论的话题丝毫不感到好奇，只能自己发问。
努力平复混沌的情绪，低头看着莲给的镜子里的自己，罗清野抬眼看向兔首人身的莲，同样蹙眉疑惑。
“人类没有主动选择进入‘无局’，太久不进入下一个轮回，逐渐被亲人遗忘，也照样会丧失人类时候的记忆。”被三个人类直勾勾盯着，莲语气轻盈地解释，
“当然，真理对待任何一个‘个体意识’都是公平的，即便遗忘了自身的身份，你们照样还能明白宇宙的真谛。”
“太绕了，还是工作吧。”将那面不知从哪搞来的青铜镜还给莲，罗清野叹息一声，撇撇嘴感慨，“人类的生命还真是脆弱，我现在附身的全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小孩子……
“她们的执念太让人心累了。秋颜的事我还想不到办法……莲，先工作吧，不然太无聊了。”
无奈颓废的语气回荡在空白之境里，郭贤李一直默默注意着罗清野的方向，见她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正想挽留对方，向来更加沉默寡言的高秋颜，立马冲上前抱住了她。
目睹高秋颜紧紧搂着比她还矮一小截的罗清野，他的脑海中响起了阿卡班曾说过的话：只有频率共振的光体才能够触碰到彼此。
“清野姐姐，要回来。”
仰头看着高秋颜欲说还休的表情，罗清野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好，我一定安全回来。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清野姐姐，秋颜等。”抱着对方的双手从未离开，她仍然依依不舍。
“秋颜。”早就打开了虫洞等候她们二人的告别，莲笑了笑，“等清野完成了任务，莲也会安排你的下一次魂穿。你并不能够一直待在空白之境，所以放心陪着傀的哥哥，在这里等一段时间吧。”
“好。”高秋颜的回答向来干脆利落，却又带着冷漠的语焉不详，“傀的哥哥，和秋颜等。”
与高秋颜他们挥手告别，再次离开万籁俱寂的空白之境，穿过虫洞踏入嘈杂的无垠宇宙之中，罗清野不由得神情恍惚。
“这次的你需要经历四十九年的岁月，以防你彻底遗忘自身的记忆和身份，莲会催发傀曾安装在你灵魂体中的那缕残缺的个体意识。”抬起手按在罗清野的胸口，莲幽幽道，“千万要记住，你是罗清野，并不是黄飞燕。”
“黄飞燕……”同名同姓？
不可能真的是高秋颜的后妈吧。
罗清野正疑惑之际，身旁就出现了一位老熟人的身影。
直至看清那位妇人五官完整时候的样貌，她瞬间头脑清醒，张口结舌。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聂小花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