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康宇宙》阶上雪

1、相遇

　　废弃仓库的铁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像垂死巨兽的叹息。空气里浮动着厚重的灰尘味、铁锈味，还有……恐惧的酸腐气。我靠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废弃麻袋上，手腕被粗糙的塑料扎带勒得生疼，火辣辣的痛感沿着神经向上蔓延。黑暗中，只有绑匪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和粗重呼吸清晰可辨。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两个字背后的血腥画面。空气涌入鼻腔，试图从那浑浊、令人窒息的味道里，剥离出有用的信息。灰尘、汗臭、劣质烟草的辛辣、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汽油味？来自仓库角落？

　　突然，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冰锥刺破耳膜的“咔哒”声响起。

　　不是风声，不是老鼠。是金属机簧被拨动的声音。

　　我的心跳猛地一滞，几乎要撞碎肋骨。来了。比预想中更快。仓库顶上那盏唯一昏黄、摇摇欲坠的灯泡，“啪”地一声彻底熄灭，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绝对的死寂降临，沉重得能压碎骨头。连绑匪粗重的呼吸都消失了。

　　“谁？！”沙哑嗓惊惶地吼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回答他的，是黑暗中爆开的第一道刺目的枪焰！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撕裂了寂静，瞬间又被仓库巨大的空间吸走大半，留下嗡嗡的耳鸣。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像一袋湿透的沙土砸在地上。浓烈的、新鲜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铁锈，猛地冲进我的鼻腔，霸道地盖过了所有其他气味。

　　“操！有埋伏！”另一个绑匪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他手里的枪盲目地喷吐出火舌，子弹尖啸着在黑暗中乱窜，有的打在生锈的机器上，溅起刺眼的火花；有的深深嵌入我身后的麻袋堆，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混乱，彻底的混乱。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绑匪绝望的咒骂和濒死的惨嚎，人体接连倒下的沉重闷响……交织成一首疯狂混乱的死亡交响曲。每一次枪口焰光的短暂闪现，都像地狱打开了一瞬间的门缝，照亮一张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孔，又瞬间熄灭，只留下视觉残留的鬼影和更加浓稠的黑暗。

　　我死死蜷缩在麻袋堆的凹陷里，冰冷的金属碎片和飞溅的碎石擦着头皮飞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像要把喉咙震碎。呼吸间全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硝烟味，还有一种……冰冷的、高效杀戮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将我紧紧包裹。

　　枪声如同骤雨初歇，最后几声零星的爆响之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浓重的黑暗和呛人的硝烟味弥漫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仓库里只剩下一种声音——我自己的心跳，沉重而疯狂地撞击着耳膜。血腥味浓烈得几乎粘稠，混杂着火药燃烧后的硫磺气息，还有人体失禁的恶臭，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鸡尾酒。

　　脚步声。

　　沉稳、清晰，如同精确的节拍器，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间隙，带来无声的窒息感。一个高大得近乎非人的轮廓，从弥漫的硝烟和黑暗中缓缓显现出来。他像一座移动的黑色山峦，无声地碾压过这片刚刚由他亲手制造的屠宰场。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尚未散尽的杀戮热度。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锁定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丝毫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评估猎物的审视。他手中的枪口，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微的金属冷光，稳稳地抬起，不偏不倚地抵住了我的额头。

　　枪管的金属冰冷刺骨，瞬间冻结了我的皮肤，那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死亡的警告。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完全停滞，血液似乎也凝固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

　　“最后一个。”一个声音响起。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那声音里透出的漠然，比枪口的冰冷更让人心胆俱裂。

　　最后一个……

　　不！不能就这样结束！求生的本能像火山一样爆发，瞬间压倒了纯粹的恐惧。大脑在濒死的绝境中疯狂运转，超越思考的速度。空气里弥漫的气味分子——浓烈的血腥、刺鼻的硝烟、灰尘、还有……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又危险的残留！

　　几乎是本能，在思维之前，我的嘴唇已经翕动，吐出的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陌生，却异常清晰：“你三小时前……还杀过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

　　额头上冰冷的枪口压力，似乎有极其微小的松动。仓库里死寂得可怕，只有远处水管滴水的“嗒…嗒…”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黑暗中，那两道冰冷审视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针！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的穿透力，仿佛要剥开我的皮肉，直接审视灵魂深处的秘密。沉默持续了大约两三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抵在我额头上的枪口，毫无预兆地撤开了。那冰冷的死亡威胁骤然消失，留下皮肤上一片空落落的麻木。紧接着，是手枪被利落插回枪套时，金属部件摩擦发出的轻微“咔哒”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微微俯下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更深的压迫感，像山一样倾覆下来。黑暗中，我勉强能勾勒出他脸部冷硬如岩石的轮廓线条，下颌线绷得很紧。距离太近了，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硝烟、淡淡的皮革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寒带的冷冽松针气息，强势地侵入我的鼻腔。

　　“名字？”依旧是那个低沉平稳的声音，但这一次，里面似乎多了一点难以捉摸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漠然，更像是一种……被意外点燃的、带着致命危险的好奇。

　　喉咙干得发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感。我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努力让声音不那么颤抖。

　　“林默。”两个字，吐出来却几乎耗尽了我残余的所有力气。

　　“林默。”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地在喉咙里滚动，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分量。那感觉，就像猛兽在评估爪下猎物的价值。

　　接着，他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重新挺立，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黑色铁塔。他没有再看我，目光似乎投向仓库那扇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破败铁门，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跟我走。”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三个字，像冰冷的铁锤砸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