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雨沉沉》蓝转青

15、阴雨（8）

　　周呈楷所说的绘画比赛，是艺术学院操办的，一个院级的赛事，没什么特别的加成，主打一个重在参与，外加一些出自院内学生之手的艺术纪念品和创新学分吸引大学生踊跃参赛。

　　周呈楷被迫与上次打本的室友一拍即合，而那室友理所应当地拉来其暧昧对象，又美其名曰凑个双数，热情邀请蒙空雨一起加入，四人队伍就这么顺利组建成功。

　　蒙空雨欣然接受：“我小时候就有一个绘画梦，如今也是圆梦了。”

　　“那小时候咋没圆梦？”周呈楷的室友为人大大咧咧，接话不过脑子，也没细想一下这样堂皇地问这个问题，会不会触动别人童年隐痛。

　　周呈楷关注着蒙空雨的脸色，却看不出什么异样，见她大大方方地回答：“那还能是因为什么，没有艺术细胞呗。”

　　“真的假的？”室友打量她的穿着打扮，“你这看着也不像是没有审美的啊，完蛋了被唬住了，周呈楷咱们现在把她踢出去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了，名儿已经报上去了，已经上了贼船，你们除了一拖三别无选择了。”蒙空雨哈哈笑道。

　　周呈楷顾及着她的情绪，担心她念及他的友情，表面说没事，但其实堵在心里，便解释道：“宋金逸这人就这样，没个正行，满嘴跑火车惯了，你不用在意他说了什么，他没恶意的。”

　　“不会啦，”蒙空雨无所谓道，“不过你跟你室友的性格差别好大，你话特别少他话特别多，你俩能合得来也挺意外的诶。”

　　“你俩悄悄合计啥呢？”宋金逸转身注意到两人咬耳朵的行为，坚决要抵制任何秀恩爱的行为，联合全程笑而不语的女生，挤进蒙空雨和周呈楷的中间挡着，“臭情侣不允许贴在一起。”

　　蒙空雨反击：“你是不是眼红了？”

　　“我眼红啥？”宋金逸搭着周呈楷肩膀，不以为意地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他左手边的女生身上飘。

　　蒙空雨尽收眼底，突然伸手拉起女生加速行走，赌气似的：“姐妹，咱俩走，不和他们两男的在一块儿了。”

　　“别啊，一起走啊，”宋金逸吊儿郎当的声音在背后追。

　　三两步就被追上，宋金逸突然问：“对了，我们认识的时候没做自我介绍吗？”

　　“什么？”蒙空雨疑惑。

　　“你为啥老称呼我是‘周呈楷室友’，而她是‘姐妹’，我们两个人都有名字的！”

　　蒙空雨有一瞬的怔愣，一丝异样在眼里一闪而过，立刻又恢复如常：“真说了原因，恐怕你又不爱听。”

　　“我倒要听听看你的真话有多不中听。”

　　“非要说的话……”蒙空雨与男朋友深情对望，不用说都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话了。

　　宋金逸秒懂，忍无可忍地嚎叫两声，直呼真受不了这对臭情侣了。周呈楷掰开搭在肩膀上的手，淡淡地笑着，脸上有点微微地泛红。

　　挽着蒙空雨的女生则跟着呛宋金逸：“谁让你多嘴的，说了你问了会不高兴，还问，还问，这下终于舒服了？”

　　接着不理会宋金逸继续叽歪什么，对蒙空雨开朗道：“上次打本可能没来得及好好认识，你应该没记住我的名字，不过我记得你，蒙空雨，空雨，很有意境的名字。”

　　这种夸赞，除了道谢，好像没有其他话可以说。

　　蒙空雨确实不记得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也根本没想记住，而原因与她刚刚暗示的雷同，然而内涵则相差甚远，她的目标确实仅那一个，其余的她皆不关心，却不是因为他是她心尖上的男朋友。

　　“其实我跟你的名字，还挺有缘分的，”女生笑，“我叫夏望晴，空雨和望晴，是不是莫名很搭？”

　　“真的诶！”蒙空雨夸张地放大声量，展现出显而易见的意外和惊喜神色，“你的名字也好好听呀，望晴。”

　　她突然就对夏望晴熟稔起来，像认识很久的老朋友那样，丝毫没有刚刚才记住名字的拗口和尴尬。

　　“这样我们互相就真正地认识了诶，望晴，宋金逸。”蒙空雨说，脸上全是诚挚的友善。

　　周呈楷始终在一旁笑着关注她，中途没有插一句话，他一直习惯观察，不成为聚焦点。他灵敏地捕捉到，在宋金逸问她为什么不记得他们的名字时，她的窘迫稍纵即逝，立刻便又恢复游刃有余。他觉得她这种反应特别可爱，也只有他一个人察觉到了她隐藏起来的萌点。

　　她和他的朋友能交流得起来，他会觉得幸福感升起，因为这样恰恰说明，她在慢慢渗透进自己的人际圈，作为他女朋友的身份。

　　*

　　别看宋金逸话又多又碎，跟路过的狗都可以聊上几句，做起事来，倒是意外地正经，也只有这一点能和周呈楷匹配上。四个人里只有蒙空雨不是艺术系，三个人聊创意和设计时，蒙空雨倒也可以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给出一些独到见解。

　　“你这不是挺有艺术细胞，”宋金逸说。

　　“哪有哪有，”蒙空雨摆摆手，态度谦逊，“多亏了三位大佬的指导啦。”

　　“那今天就这样吧，”宋金逸自信心爆棚，“我已经看见特等奖在向我们招手了。”

　　夏望晴笑着呛他：“你能别这样刚起步就开香槟行吗？”

　　“说到香槟，去小酌几杯？”宋金逸很显然是兴致到这里了。

　　“你这人可真是，说风就是雨，”夏望晴无奈地笑，却还是询问其余两人，“要一起去喝两杯吗？”

　　“我们就不去啦，”蒙空雨代替周呈楷回绝，“你们喝得尽兴。”

　　宋金逸和夏望晴叽叽喳喳的声音慢慢变远直至彻底消失，蒙空雨和周呈楷两人又在原处坐了许久，各自怀着心思。

　　周呈楷喜欢与她安静坐在一起的氛围，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他也觉得满足，以往的他惯常用独处摄取能量，如今和蒙空雨在一起，能量甚至回复得更快速。

　　蒙空雨在旁边突然有了动作，像变戏法似的，从书里抽出一张透明的纸。

　　“登登登登——”她像献宝一样，把纸垫在图画上面，“你这样蒙着画过画吗？”

　　“小学的时候有见过同学这样画。”

　　“你说的同学应该是我。”

　　“嗯，蒙同学现在也在我跟前这样画。”

　　蒙空雨一边顺着透出来的线条描摹，一边问：“你没把字帖第一页的纸扯下来像这样画过画吗？”

　　“没有，”周呈楷答得轻巧，“这样画，没我直接画画得好。”

　　蒙空雨显然觉得有被侮辱到，不满地撇嘴。

　　周呈楷笑道：“毕竟我从很小就开始学画画了呀。”

　　“你小时候，是自愿学的画画吗？”

　　“对呀，”周呈楷说，“我喜欢画画，可以把脑子里的想象具现出来，我觉得超级酷，当时我想学画画，还是缠了我爸妈很久，才允许的。”

　　蒙空雨忙追问：“是吗？然后呢？”

　　“我记得我第一次起这个念头，是我爸妈带我出门玩，我看见张贴的绘画兴趣班招生广告，非要他们给我报名，被拒绝了也不死心，当街滚地，蹬腿，撕心裂肺地痛哭，结果那一次还是没让我得逞，回家反而被罚了。”

　　周呈楷讲着自己都笑出来了，想着蒙空雨听了，应该会打趣他，“你居然还有这样不讲道理不可理喻的一面啊，看不出来呀。”

　　他完全不觉得羞耻，或者是难为情，不会觉得在喜欢的人面前暴露全部的自己很丢脸，因为是恋人，他愿意将自己全盘托出，也愿意接纳她的全部。

　　他相信，蒙空雨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他和她，是相爱的两个人。

　　蒙空雨再一次追问：“然后呢？”

　　比起笑话他小时候不成熟的行为，她似乎更加迫切地想知道他后面又是怎样达成心愿的。

　　果然没错，他全想对了。

　　“后面我就偷偷自己学偷偷画，我爸妈看我是真心喜欢，也就支持我了。”周呈楷笑，“他们还说，我生来就淡淡的没什么欲求，从小到大就见我对这一件事这么执着，感觉再不答应我，像是在虐/待儿童了。”

　　“然后呢？”这是她第三次问出这三个字。

　　这是他们谈恋爱以来，第一次谈及有关童年和家庭的话题。而蒙空雨一连追问三个“然后呢”，是想要完完全全了解他过去的一点一滴。

　　“再然后，我越画越好，他们也从单纯支持但并不看好，逐渐演变成为我而骄傲，你能想象吗？我家摆的画框，里面的画不是什么名画仿品，全都是我画的，每一张都被我妈裱起来挂着，我家就像是我人生中永远的画展厅……”

　　蒙空雨的脸上渐渐转变为柔和的微笑，听他讲述他学画画的经历，听罢便由衷地感叹一句：“太好啦。”

　　怎么会不好呢。

　　知道得再具体一些，这样她往后的演绎也能更加深入角色、贴合现实。

　　她想起周呈楷的那个室友，和那个声称名字与她很搭的女生。

　　他们分别叫什么名字来着，她又忘记了，根本没往脑子里记，不重要，反正连她都不是真实的自己，没有谁是真实，只有她的目标、欲念和渴求，才是真实的。

　　任谁都无法真的认识蒙空雨，他们也好，眼前的周呈楷也好，包括蒙空雨她自己。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永恒存在，那只会是，永远不会有谁能认识蒙空雨，不会洞析她那颗包藏的祸心。

　　*

　　宋金逸的自信发言竟成了真，蒙空雨和夏望晴瞠目结舌，不可置信，明明得特等奖了，比激动先来的是冲击。

　　“这不对吧，老铁，”夏望晴愣愣地说，“正常的发展，不应该是抱有拿定特等奖的期待，越画越觉得所向披靡了，这次一定稳了没跑了，结果揭晓了发现只得了一个精神安慰奖，这样才是对的吧。”

　　“我说哪里不对劲呢，这下终于对味儿了。”蒙空雨接话。

　　夏望晴一头栽在蒙空雨肩膀上假装痛哭：“我们老倒霉蛋儿就是这样，根本不敢期待任何事情，一旦期待保准霉个大的。”

　　蒙空雨靠在她的头上，瘪着嘴：“谁说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的。”

　　“哎，你俩太夸张了吧，”宋金逸把手架在周呈楷肩膀上，笑得张扬肆意，“得奖有什么可稀奇的，我俩并列专业第一，油画系的两座大山在这里，这奖从组队那天就已成定局了好吧？”

　　装出来的哭相凝固在脸上，衍变成对这人这得意模样的无语。

　　周呈楷扯开他的手，纠正：“我是专业第一，你是第二。”

　　“上学期我俩专业成绩一样，只是平时成绩比你低罢了。”

　　“我是第一。”

　　“我说的是专业！！专业成绩！”

　　“我还是第一。”

　　听着一个抓狂一个淡定的声音像小学生一样争来争去，蒙空雨和夏望晴无可奈何，只好装作不认识他俩，埋头走了。

　　周呈楷见状，不再搭理宋金逸，两三步追上去牵住空雨的手，兀自去过二人世界，把宋金逸的气急败坏和夏望晴的劝架安抚抛在背后。

　　专业第一不重要，特等奖不重要，现在只有攥在手心里的蒙空雨，于他来说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