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艳烬（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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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他呢喃着几个字。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不懂。
如同真正回归了原始之初。
一片茫然，只会大声地呐喊，询问，疑惑，因为恨，因为痛苦，所以麻痹，所以盲目，所以，说爱我。
我见过许多人，听过许多人的问题。
“我说过了。”
这已经是答案了。
“是你不敢信，不是你分不清。”
我想梅雨季应该结束了。
“看吧，楼明，你在痛苦。”
骷髅捂住自己的耳朵。
“你看啊，你的身体，你的脸，你的灵魂，只要被我碰到，就会痛苦，所以，那夜你才想要逃走，是因为你害怕啊。”
我朝他吹了一口气。
转瞬之间。
骷髅已经凝实了头颅的皮囊，我看清他脸上每一个表情，而他的身体仍旧是白骨一片，披挂着一层薄薄的粉蝶羽衣。
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的疼痛。
“不、不要说了，许舒君……”
骷髅这么会说话呢？
只剩一个头的白骨诡异而艳丽。
最疼痛时往往我只能给他们一个吻，一个拥抱，一个欲言又止的询问。
“你敢看自己吗？看看自己吧。”
“楼明，痛苦的是你，不是我。”
我将他满是汗水的脸抬起，用手指关节摩擦，不过一瞬，楼明便本能地想要挣脱控制，新长出来的嘴里唠叨的话、眼里看的东西，是什么？或许是他自己。
或许是我，他深深恨着的我。
在混淆自己痛苦的绝望里神智不清。
水镜悬浮在半空，他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这样的自己，而他偏不抬头。
楼明的脸和脖子已经长出来了肉，但是其余部分还是白骨一片。
森森的白骨，飘逸在他身边的蝴蝶。
芍药美丽，但若是硬生生为谁熬过一季又一季，留下来的花也早就枯萎。
不值得。
不是为我不值得。
是他没有问自己，到底值不值得。
事到如今，他还说：
“不、我没有！”
他不想看自己。
可他甚至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了。
“我不痛苦！我不痛苦！”
“我一点也不恨妈妈，我明明是最乖的孩子，我不是贱孩子，我不是坏孩子！我不痛苦……我明明才是最爱妈妈的孩子……我不恨她、我不恨！不恨许舒君！”
“我明明……就不痛苦啊。”
“我爱您。”
说着爱，不说恨，那为什么要哭呢？
白骨妄图攀爬上我的身体，他还妄图诱惑，照着从前的招数来糊弄。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不是不害怕吗？不是不恨我吗？看着我，楼阴，看着我，对我说———我爱你，许舒君，我不恨你，我一点也不痛。”
“你说啊。”
强迫他注视我，这本就是一种酷刑。
让楼明明白一直欺骗自己的爱，实际上是造成痛苦根源的自我约束，是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尤其是建立在，他以为我是他的救世主之上。
一个人不断幻想，一个人不断洗脑，一个人不断地将爱掺杂进恨，恨掺杂进爱，几乎这辈子都不挣脱苦海。
“不对着我说，那就对自己说吧。”
楼明的眼神几近涣散，几近无神，我抱起他，骨瘦如柴啊。
毕竟是个骷髅美人啊。
“楼明，你看，这是你的样子。”
我抱着他，站立在水镜前。
“如果不痛苦的话。”
“那么不要看着我说，看着镜子中的你自己，你再说一遍，你没有痛苦，再说一遍，你不恨我。”
“我……”
恨她、爱她，想要留下她。
喜欢许舒君需要理由吗？
需要的。
他为自己设置了一个又一个牢笼，只要爱她，得到她的爱就能离开痛苦、虚无的牢笼，可是她的爱无法只对他一个人特殊，她爱他？或许是有过的。
但她更爱那些受苦的女人们。
楼明也挣扎苦海，不得解脱。
可是恨不需要。
恨不需要理由，恨不需要原因。
只要恨着她，那就生生世世都没关系了，生生世世，他的执念都不会被忘记。
只要恨着她。
蝴蝶的存在就有意义。
只要恨她。
蝴蝶就不会被任何东西带走，只要待在她身边，只要她不抛弃他，只要她不知道，蝴蝶就可以吃着自己产生出来的腐烂感情，继续活下去。
即便，楼明几近崩溃。
只要有她，也没关系的吧。
我盯着他，他始终不敢抬起头看水镜，“你说啊，你说我就信你的话。”
“看吧，你说不出来。”
他还是埋怨我。
埋怨我不只是他一人的救世主。
哥哥也恨，他恨我为什么要当什么救世主，他恨我为什么不能只有他，他恨我，恨我为什么不能只爱他。
恨我为什么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如出一辙的，养父子。
我对他们的恨，了然于心。
如果，我看不见她们的痛苦，那我也成为不了我，正是因为我看见了，我为她们的痛苦而挣扎，所以我才成为了我。
我并不后悔，这一路走来经历过的所有，我只是难过于哥哥最后才放下。
我难过于他现在还没有看破。
我不是因为要成为谁的许舒君而长大的，我是因为，我要成为我，所以才长大，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楼明。”
“你说你爱我。”
“那这份爱。”
我很好奇。
“在即使知道我要离开后，也不悔吗？”
“你知道我要走吧？”
也是这一刻，他终于看向了水镜。
我看见他的泪水从脸庞落下，然后穿过镂空的骷髅身体，一路向下，掉入芍药里，嫩绿深绿的叶接住他。
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开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而那里面，当初伪装成徐纯对我笑的楼阴和楼芜绝，全都在看着楼明。
“你要我对你一个人特殊？”
“可你们爱的，不就是除了哥哥以外，没有任何偏袒的我吗？只是你想要我偏袒你一些吧。”
“你想要我爱你。”
他点头又摇头。
“你爱的是爱着所有受苦她们的我，却又希望我能对你特殊，能只偏爱你一个人，楼明，这是你要的爱。”
他问：“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唯独我不可以呢？我只是想要爱……”
为什么他们可以？
“真的傻还是故意的？”
因为我清楚，他们不会当真。
只是交易罢了。
“和他们，我是在消遣。”
“但你不一样，楼明。”
“第一，你是哥哥带大的孩子，即便你同我、同他没有任何血缘，但我也不会忘记这点，第二，你啊……”
骷髅也会觉得呼吸困难吗？
白骨也会希望生出一颗心吗？
他听许舒君说。
“你太当真了，撒的谎骗过了自己，骗过了心，对我的恨，让你一直都困在过去。”
“承认吧。”
“你的痛苦，不源自我，源自你。”
他恨我，因为我没有爱他。
“你在恨我，恨我没有拉住你，恨你自己为什么要爱上我，恨你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恨自己好像不值一提。”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了……妈妈……许舒君……你不要说了。”
楼明放声大哭。
“对不起……”
他对母亲的感情，犹如困在无数个日夜中的梅雨锈斑，潮湿的生长。
“对不起……”
为什么不能那样爱他呢？她都可以那样爱许魏洲了……楼明何尝不懂，她就是没法爱他，可是他想要拥有。
他想要，至少在她的身边，特殊一些吧，这样，楼明就不是可有可无的了。
即使，是将他作为消遣，也没关系啊，为什么那些不付出真心的人却可以拥有这个荣幸？他却不可以。
“妈妈，我还是好恨你啊。”
“我好痛苦啊。”
靠近她会感到幸福，可更痛苦。
但是一想到自己肯定要离开了……
楼明知晓自己只有白骨的模样，索性不管不顾，反正她都还没有推开自己，不是吗？那么，就这样吧。
白骨就白骨吧，反正许舒君一直都不在乎他长什么样子，漂亮的时候喜欢，不漂亮的分身也没有冷眼以待。
她就是这样。
若是她只喜欢漂亮的还好，偏偏……她竟然不管他漂不漂亮。
如何特殊？
没办法，他也成为不了许魏洲，无法用生死为代价，让她记住，没有谁能成为谁的替身。
没有谁。
“为什么一想到看不见你，我就会特别特别痛，但是一靠近你，我就会感到很疼很疼，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害怕。”
“我怕下一次坠落，没有人会接住我，我怕死，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可我不想把你当作消遣，我不想骗你，我不想装作我爱你，胜过任何。”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我并不喜欢践踏别人的真心。”
我朝他吹了一口气，镜中倒映出来的白骨美人身体凝实，不再狰狞鬼异。
“我不会停留。”
“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走了。”
我没有准备为许魏洲，我的哥哥停留一辈子，我的确还爱着他，可是，有些事情比爱更重要。
而我在继续走我所坚持的路，即便，哥哥是那样的重要，我可以继续走。
即使是他。
是哥哥，也不能挡到我要走的路。
哥哥，他是很重要，爱情也是，我很喜欢他们。
或者说，喜欢过吧。
和他们每一次的相爱，我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我没有多难受，多绝望，也有可能是太久远，忘记了。
但是，我清楚一点，我不想为了任何爱情，停留我的一辈子，用我的所有，我坚持了一辈子的路为代价。
我不想只做谁的爱人，也不想谁只做我的爱人、情人存在。
我爱他们，可我更爱那些蓬勃的孩子们，我希望在飞升前，能再看看故人转世，看看她们此生是否还有遗憾。
“我不会为你留下的，芜绝。”
“我也不想把你当成一个玩物，我看着你怎么长成现在的模样，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当初那个小孩。”
我想要没有束缚的人生。
我也希望他们能过上更自由的人生。
“不要再难过了，你要学会长大。”
他不想长大，他只想一辈子，都拖着许舒君，可理智告诉楼阴，他不能这样做，他要是这样做了，和其它人还有什么区别？
但他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
胸口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复杂感情，是难过，是无言，是了悟，是绝望。
所以。
“你一直都没有想过要报复我吗？”
也不是没有过。
毕竟他们几个个个都参与了杀死哥哥的过程，但何必伤害他呢？要真的说，我不才是那个最大的杀人凶手吗。
不爱他们，不给他们继承我权力的可能性，不将资源倾斜给他们，不因为他们而玩物丧志，不忘记我要飞升。
难道不是最大的惩罚吗？
可我，最开始为他留下这么一场梦，也只是想要哄哄他罢了。
“楼明，这世上最想你幸福的人，是我。”
但我还是要走。
我要更广阔的天地。
我要更多更好的美丽。
我要，变得越来越好。
“那我怎么办？我……”
我将楼明的头轻轻地按在膝盖上，拿出一把木梳为他理顺头发，再挽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发型，满意后，我再看他。
“你害怕的事情可以不发生，楼明，你知道吗？该怎么解决。”
他呆呆地望着我。
两万五千年，我还是梳不好头发。
“别看镜子。”
虽然挺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