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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杂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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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笨,哥哥,你又在发什么疯?”
哥哥将我强行带回了桃夭山,我无力反抗,也无法反抗,这是第一次我意识到我们之间实力的差距有多大。
被他带回山后,关在哥哥的屋子里。
哥哥就守着我。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干。
他抱着自己炼制出来的黑盒子,一动不动,像颗松树一样扎根在屋里,周身却散发着森森的黑气。
“我发疯?哼,妹妹……你可真是。”
他没有说我傻或者不傻,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什么也不说,就是静静的。
真烦人,我默默地想着,不敢说出口,谁知道哥哥还会发什么疯。
哥哥真的很会威胁我。
他知道我可能不会在意自己,也不会在意别人,可我在意他。
我在意他超过世上任何人。
他很会拿捏这一点。
所以哥哥发疯时,往往最先伤害的,唯一伤害的,便是他自己。
上次我在他出关时,因为看了其他弟子一眼,哥哥就发疯抓破了自己的脸。
他上上次发疯弄伤了自己的腿。
因为我没听他说话。
他上上上次发疯差点把自己毒哑。
因为我没有好好休息。
从上山后,哥哥一直都很关注我,关注他还是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阵法开了,好好休息一下,妹妹。”
我闭上眼睛,一直紧绷着的心落下来了,我知道他在生气,我也在生气,可这世上我唯一能信任不渝的,只有他。
银字心形熏炉中的香被点燃,哥哥长得俊,面容姣好,沉默不语。
“好好休息,再和我吵。”
他每次这样,都是默默准备发疯。
他总是这样,总这样。
我心中生出了几分无奈。
但哥哥总会给我时间。
终于,我闭着眼睛,一夜过去,睁开眼睛,哥哥还在原地抱着他的黑匣子,我还想闭眼,他忍不住了。
“舒君,你知道错了吗?”
我痛苦地捂住了头,闭着眼睛,装作一无所知,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我凭什么要认错?
我根本就没有错。
我只不过是在帮她们而已。
看我不说话,他也冷了脸。
“舒君!”
哥哥就会吓唬我,就会冷着脸,哼,我就不道歉,我根本就没错。
我想我是真的没有错,凭什么要道歉,我也长大了,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为什么哥哥说什么我就一定还要全都听他说的?他说对的,我就要说对吗?
我不要!
“我没错!”
我不是哥哥的宠物。
我的世界里哥哥的确是最重要的,可是,除了哥哥以外,我还记得孟姑、岑夫子、秦海淮……
哥哥的世界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人,他为什么又一定要我只记得他,只注视他?
我不愿意。
许舒君不愿意,许苒也不愿意。
“我就是没错!说一千遍一万遍,我都是没有错的!”
我推开哥哥近在咫尺的脸。
血腥气,他又去哪里了。
他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有继续做,听见阵法外,屋外的长老真人来了一波又一波,走了一波又一波。
可哥哥就是什么也不干,就看着我。
心若磐石,万仞不动。
“舒君、你快说你错了啊。”
我也想做到心若磐石,但没有修炼到他的程度,我无法万仞不为所动。
我也快疯了。
本来被他带回来就不甘心,现在哥哥还要一定要我认错,一定要我服软。
他是不会伤害我,但他知道怎么让我心软,哥哥为我荒废修为。
他再也不练器。
他知道我在这世上其实最在意他。
“如果有一天,哥哥被千夫所指,舒君还会选择哥哥吗?”
何止是会。
“只要哥哥不和那个该死的天魔站在一起,无论哥哥做什么,舒君都不会忘记哥哥,我只有哥哥。”
雪映棠在我面前犹如最深的梦魇,我最讨厌这个颜色了,真是烦人,烦人透。
那是儿时,我送他上山前,与他拉勾上吊的誓言,只要他不变成千暮雪那样的天魔,他只要不背叛我。
许魏洲永远都会是许苒唯一的家人。
他永远都是我的哥哥。
我最爱最爱的……怪物。
为什么他这么喜欢雪映棠的衣服,这样浅淡的颜色,其实一点也不衬他,尤其是我在年岁渐长后,越大明了他是个疯子、怪物、心狠手辣的恶毒之人后。
或许越是缺少,越是装扮。
今夜他终于按耐不住,他的眼睛发红了,蛇尾巴也没有隐藏好,在屋子里爬来爬去,幸好这里布了阵。
不然,桃夭山会杀死他的。
“舒君、舒君…………说你做错了,说你做错了,说你再也不会下山,再也不会离开我吧………”
我看着哥哥,他已经疯了。
为什么要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为什么要说他是在为我好?
我反抗过,我试图离开这个房间,试图离开桃夭山,可是他早就疯了。
对错仍有意义,可是。
“认错吧,舒君。”
我只对哥哥束手无策。
他一日比一日疯得更厉害些。
“我没错。”
可我仍旧坚持,我没有做错事情,我没有错,即便他如此,我可以服软迁就。
但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认错?
“许魏洲,我没错!”
我对哥哥直呼其名。
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珍视的家人,我的亲人,我的哥哥。
可是我真的没有错啊,哥哥,为什么你要比我更伤心,为什么你要逼着我认下不属于我做错的错误?
哥哥那双眼睛已经红了,想来或许可以魅惑人心,洞察一切,但我只在那里面看见了他想要掌控我的欲望。
“你再说一遍,许苒,你没错?”
哥哥轻轻笑了一声,我们并没有挨得很近,也没有任何超过亲人的举动。
可偏偏这声轻笑让我难受极了,像是掉入了蜘蛛网里无法挣扎。
“你都不叫我哥哥了。”
他露出无奈而别扭的伤心。
我该服软。
可我凭什么服软,凭什么认错。
“别装了,许魏洲,你只是在假装自己很难过。”
我该像从前一样哄着他,可一方面我真的没错,一方面是我再也不想和他玩这种你想飞出这个家,那就先看我死的戏码,我终于还是开口说穿了。
哥哥恍若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已经后悔了,谁知道我的哥哥是不是比千暮雪还可怕的存在,谁知道他会不会杀了我。
比起死,我更害怕的还是,彻底地失去哥哥,我害怕失去他。
“哈哈、哈哈哈、哈……”
仓促笑了几声后,哥哥的脸色变了,倒映在彼此眼眸中的,是双方凝重而冰冷的眼睛。
我不会向任何人告发他。
他也不会允许我离开他。
我们是家人,即便不是同类。
“…………”
我和他都软硬不吃,气氛很是紧张。
我看着他的血瞳,听见屋内蛇尾巴噼里啪啦地摔着木质家具,我看见他的黑发逐渐恢复了白色。
我无端地觉得,我和他像是两只兽类在张牙舞爪地对峙。
又是一阵又一阵的沉默,他忽然眉开眼笑,他说:
“舒君,你不害怕我了?”
不,我还是害怕哥哥。
“你是我的哥哥,不是吗?”
“无论如何,这点都不会改变。”
他笑了,手中的剑却仍旧抵着自己的脖子,哥哥的好习惯一是威胁我。
二是装聋作哑。
三是阳奉阴违。
虽然哥哥从小到大,没有打过我一次,伤害过我一次,但是逃亡路上,自从四岁的我偶然看见满头白发、血红眸子的哥哥在吃邪修的肉。
“舒君,你在看什么?”
他对我笑着,往日和善的笑容里嗜血而危险,带着对我的垂涎和爱。
或许是垂涎和嗜血小于爱,尽管哥哥到现在也不能理解什么是家人之间的爱,可也是爱,但是,是爱啊。
我感受得到他的爱。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
从食道山后,我便隐约知道,哥哥不可能是我的亲哥哥,毕竟,人是不会那样子吃下对面的邪修。
母亲父亲都是纯正的人类,不存在突变生出他这么个明显的异类。
那时他以为我还看不见。
或许是不在乎,又或许是以为我记不住,那次异常后,他再也没有露出过另一幅模样,另一幅可怕的模样。
“哥哥在这里吗?”
而我也只是对哥哥笑着,说原来他在啊,我始终没觉得他吃邪修有什么错。
包括已经知事后,我还是觉得哥哥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他,除了我说过的那些外,除了发发疯,哥哥真的很好。
邪修是坏的,它们想要杀我们,哥哥吃了它们,哥哥是好的。
害怕是本能罢了。
我只是胆子还没有大到能完全不害怕他,我何错之有?
他没有应声,我便再问一遍。
“哥哥,你在哪里?”
“哥哥,你在这里吗?”
那日复明来得十分蹊跷,我本来就无法完全睁开眼睛,只是一瞬后,我便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他信了,或许他没信。
但哥哥说:
“舒君,我在这里呢。”
然后,我和他染着污血的手牵在一起,他抱着我,复明来得一点也不好。
要是早点,我或许会以为,我也不是人,我或许也会跟着他吃邪修的肉,我会彻底分不清我到底是人还是什么,毕竟当时我三岁。
若是晚点,或许我会错过一切,只知道哥哥用了很多办法让我活下来,他在我的心里就只是一个完美的哥哥。
可我复明在我们即将走出食道山,走出困住我们的第一个血色牢笼前。
哥哥不是人。
可不是人又如何?
他之于我,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角色,是我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
我们并没有血缘牵引着,但仍旧是家人,不是吗?
是家人就好了。
我便不会失去他。
即使哥哥不是人。
他也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甚至从小到大,一直在保护我,我没有想过他会因为这件事情破例。
就像他说的,凡人而已。
哥哥并不在意其它人,他只在意我。
但哥哥这次,太凶了。
明明我才是该委屈的那一方,他却比我还要更加难过,我有时候不太懂,到底是我爱他,他才爱我,还是他爱我恨他,所以才爱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哥哥总喜欢将自己装成一个受害者,而我没有拿着剑,却逼迫着他,让他随时都可能死亡。
他好凶,很凶狠地拿着剑指着自己的咽喉,逼迫我承认我错了。
或许是因为,他舍不得伤害我,也害怕伤害我,他曾经舔舐过我的伤口。
哥哥终究是个魔,他最垂涎我。
也最舍不得伤害我。
哥哥啊,我唯一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