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逐光》燊鸟

52、第 52 章

　　他和顾程延一直挂着通话。对方已经回家，键盘声不时响起。
　　季子歌这边仍旧在忙，平板上的办公软件不停刷新着消息，他一条一条点开来审核，及时的给出反馈或是确认通过。
　　不咕鸟除了他以外都在配合着做后期，最终的镜头确认就只有他这一道，所以他会看得格外细。

　　于是顾程延在那边就总是听到“啧”“嗯”“嘶”的各种语气词，要不就是叹气，同时还配合着断断续续的键盘敲击声，乍一听还挺有节奏的。
　　季子歌听到顾程延在那边笑了一声，于是问：“看到什么好笑的？”
　　“听你的声音有趣。”

　　季子歌失笑，但随即便转音成了重重的一声“嘶”，接着敲击键盘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咕咕咕：07动画文件是最新的吗？节奏不太对衣服上的花纹也还是错的但是后期效果ok】
　　【徐男：到我手上最新的就是这版】
　　【小玉：这卡修改发的外包，回来的就是这个文件。衣服花纹的问题我也才刚发现，已经让他去修改了。动画上是哪里的问题？】
　　【不咕咕咕：偏割的地方匀割了老师那边改还来得及吗？不行就我这边重新排一下律表尽量解决一下】
　　【小玉：时间不够的，你动律表吧。】

　　季子歌应下便开了收回的压缩包，开始重新调整整卡的动画节奏。
　　他嘴里跟着脑中的思路小声念叨着，顾程延听见了知道他在忙，手上摁键盘的动作便控制着小了些。

　　方酥娇和季游很迟了都没有回来，季子歌一直紧张着冲刺进度，没有察觉到异常。
　　他前后挪动着动画帧在时间轴上的位置，正思考着前后张动作的关系，一通电话就将他所有思路都打断了，当然也包括和顾程延挂着的通话。

　　季游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你外婆突然昏倒了，我们没那么快能回去。”
　　季子歌一阵心悸：“怎么回事，白天不还好好的吗？医生怎么说？”
　　“我们走那会儿，她要坐起来，然后就突然晕倒抢救了……我正要去找医生了解情况，捡着空隙跟你说一声。”
　　“我妈还好吗？”

　　“刚哭完，现在坐手术室外等着呢……你干了什么惹到她，她晚上好像都挺不开心的。”
　　季子歌捏着额角：“没……”
　　“没就没吧。”季游说，“一会儿你最好还是过来一趟，我怕你妈又要操心太过了。”

　　屏幕上，需要审核的镜头不断发来，还有一些对于后期细节的询问。
　　“好，我一会儿去一趟。”季子歌看了眼时间，“一个小时后。”
　　季游安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只应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季子歌一一回复着工作消息，又接着之前的进度点开下一个文件，炫酷的特效直冲而来，仿佛要将他顷刻吞噬。
　　季子歌感觉自己还是处在工作状态里的，他细致地查看着每一个细节，准确地给出指示，然后就到下一个镜头，如此重复。
　　但外婆昏迷的消息和方酥娇哭红的眼却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出现，手术室的那盏红灯就悬在他喘息的间隙中，让他根本不敢停下。

　　顾程延在十分钟之后打过来了语音通话，季子歌看都没看就接了，就像顺手处理迎面而来的工作一样。
　　顾程延只听到了键盘噼里啪啦的声响。
　　“季子歌？”
　　“嗯。”季子歌吸了吸堵塞的鼻子。
　　“刚刚是手机没电了吗？”

　　季子歌咬了咬牙关：“等会儿，我没法分心。”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很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
　　顾程延察觉了他的不对劲，想询问两句，但听着仍没有停下的打字声，他又不知该怎样才好。
　　最后他贴近话筒，降低了音量：“那我不挂电话，等你。”他希望季子歌能听到，又不至于打扰。

　　季子歌逼迫自己全神贯注，距离最后的交片节点只剩四十分钟了。
　　小玉过来提醒他之前改律表的镜头还没有反馈过来。
　　他连忙道歉，又翻出之前的文件来继续调整。

　　眼前的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瞪着眼专注窗口中的动画，调整、播放、调整、播放，不停重复，直到它再无任何问题。
　　但这个过程实在有些难挨，就像高速中失控的车子一样，他得死命把着方向，不然下一秒就可能会坠入深渊。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徐林晚剪辑完成，只等着软件跑渲染时，季子歌才敢稍稍喘口气，但精神仍不敢怠慢。
　　距离交片还有点儿时间，导出完成还需要大家都再过一遍，确认无误才能算告一段落。

　　季子歌便踢了拖鞋，将腿曲到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死死看着面前的屏幕，等着渲染完成的片子消息刷新出来。
　　他用力眨着眼睛，努力调整呼吸，抓着膝盖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片子一会儿便被发了过来，季子歌细细过了一遍，最后给小玉他们发去一个看起来活力满满的ok表情包。

　　大家在群里发着欢呼和关怀的话，季子歌把屏幕都关了，脸埋到膝盖里，终于抽泣着哭了出来。
　　顾程延听到动静，小心又小声地叫了一声泡泡。
　　季子歌就一下大声哭了起来，十分无助地叫着顾程延的名字。

　　顾程延的心顿时被揪了起来，但不知前因他又根本无从下口安慰，只能不停地应着我在、我在。
　　“你在哪啊！你根本就不在！”季子歌突然竭斯底里，“你根本就不在！根本不在……”
　　顾程延没再说话，沉默着。

　　季子歌哭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胸口发闷，手脚发凉，不知道是心里太难受还是哭得太过了，但他停不下来。他对抗般呼吸着，抽抽噎噎地十分难受。
　　顾程延察觉不对，叫了他两声名字，但没人应，季子歌还在一抽一抽地哭。

　　话筒那边突然传出一阵轻缓的旋律，顾程延播放了一首古典乐。
　　钢琴的音色轻盈而柔和，仿佛水流淌过身体，潺潺荡起发丝，衣摆，四肢。
　　“泡泡，把你交给我，听话。”顾程延低声说：“先慢慢地吸一口气，然后呼气。好，很棒。再试着更慢一点地吸气——好，呼气——你做的很好。这次我们再慢一些，吸气——呼气……”
　　……

　　几次重复后，季子歌逐渐平静了下来。
　　“去接杯水喝吧。”顾程延说，“能站起来吗？”背景里的音乐依旧响着，它仍在安抚着季子歌的情绪。
　　和缓的旋律像是雨后的空气，潮湿的余韵中透着清新的滋味。

　　季子歌顺着呼吸尝试起身，但手脚发软，他站起来都费劲：“站不起来……”
　　顾程延听着他有些哑的声音只有心疼，恨不能马上瞬移到对方身边，但此刻他只能说：“那先坐着休息会儿。”
　　“嗯。”季子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双手放在扶手上，他有些脱力，“顾程延，谢谢你……之前的话……我很抱歉。”
　　“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这些。我知道你很伤心，而且我也的确不在你身边。”顾程延将音乐声调小，“介意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我外婆突然昏倒了，现在应该还在手术室里，我很担心她……听说我妈还哭了一场，应该不仅是外婆的事，里面也许还有我的份……她也不容易。但是我还在这里跟着项目……我竟然还在这里跟着项目！但是我不能把所有都丢给他们，导演得为项目负责……我是不是很差劲，外婆都这样了，我还想着工作，而且我状态不好，可能好些地方都没有顾及到……我连这边都没有做好……”
　　“不会，你做得很好了，这么难受还能打起精力处理工作。换我我做不到。”
　　“是吗？这样真的可以吗？”季子歌坐在位置上，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便站起来去接杯溫水。

　　“嗯，也没有更好的解法了。你已经尽可能做到最好了。”顾程延继续宽慰道。
　　季子歌把一杯温水灌下，感觉四肢变暖了很多，他捧着空掉的水杯，找着窗外的月亮：“顾老师，你还能看到月亮吗？”

　　手机那边传来一阵窸窣，接着顾程延就答到：“嗯，我看着，它缺了个角。”
　　“缺了个角……”过了半响，季子歌才继续说：“我可能没那么快能回江林了，可以麻烦你帮我把电脑寄过来吗？走速递，快一些。”
　　顾程延没有犹豫：“好。”

　　医院里依旧充斥着消毒水味，外婆已经顺利出了手术室，季子歌到的时候医生刚离开。
　　方酥娇没看他：“忙完了？”
　　季子歌很内疚：“嗯……外婆怎么样？”

　　季游说：“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颅内压改变导致的昏迷。昨天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之前耳朵上就有问题，车祸让问题彻底暴露出来而已。”
　　“要紧吗？”
　　“目前还可以，之后可以康复。”

　　季子歌点头，走到外婆床边：“你们一会儿回去休息下吧，晚上我守着。”
　　方酥娇收拾着之前的饭盒，没接他话。
　　季游过来拍拍他肩膀：“你妈熬不了夜，我们就先回去了。外婆情况还是稳定的，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我们明天会早点过来。”
　　“嗯。”

　　临走前方酥娇才抬眼看他，注意到了他有些发红的眼，欲言又止了会儿，最终仍什么也没说。
　　季子歌送他们到了电梯口后回转，之后他就牵着外婆的手在床边守了一夜。

　　期间还趴在床边眯了一觉，第二天早早醒来时，浑身骨头都发着紧，他赶忙站起来活动松快松快。
　　病房内还稍显昏暗，四周静悄悄的，大家都还没醒来。

　　他拿出手机刷着醒神。
　　微博已经被他放置了几天，因为最近赶着项目他一直没有打开。
　　这会儿刷新了一下，没一会儿就刷出来light昨晚发的一条。
　　成片的夜空，角落里挂着轮月，月缺了个角。

　　他仔细看了看，啥也没看出来，只觉得这跟light平常的风格不太搭。
　　对方通常都是成组地发图，而且极少会拍这样基本没啥东西的构图，这看起来就跟大家都会拍的照片一样。
　　但最后他还是点了个赞，即使照片没怎么戳中他。

　　虽然他昨晚也满是情怀地看了月亮，但是跟顾程延一起抬头，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意义的。
　　他把微博退了，握着手机坐着发呆等天亮，但脑海中突然就响起了昨晚顾程延最后说的那句“它缺了个角”。
　　月亮！它缺了个角！

　　季子歌赶紧又打开微博。
　　从岚云开始，顾程延和light就有许多重叠的轨迹。
　　季子歌翻看着light这几个月里发的微博，跟着时间线又去回想相关时间里顾程延身上发生的事情。

　　他手心沁出汗来，虽然还没找到实打实的证据，但他心里已经相信了这个猜测，而且他是豆眼鸟这个事情估计顾程延早就知道了。
　　他有些懊恼，又有些愤愤。
　　看着曾经找light当树洞时自己说的那些话，又想到他在顾程延面前提到的light，顿时就尴尬得生了一身鸡皮疙瘩。
　　季子歌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站起身来，出门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最后决定按兵不动，等着看顾程延打算什么时候才跟他坦白。

　　快八点的时候方酥娇跟季游提着早餐出现了，季子歌跟他们交代晚上没有什么情况，一切都安好。
　　季游看着他有些肿起的眼：“灯泡都挂上啦？别那么担心，过两天就好了。”
　　方酥娇也把早餐递给他：“煎了两张鸡蛋饼，火腿撒了很多，趁热吃。”
　　季子歌用力点头：“好。”

　　他又陪着父母坐了会儿，季游就赶着让他回去休息，他只好朝外走。
　　保温盒里的鸡蛋饼还热着，他打开闻了闻，很香。
　　他刚在上面咬了一大口，手机就在口袋里响了起来。

　　是顾程延打来的，他赶紧接起来，身子靠到了旁边的树上，上面的鸟儿被惊动，一下飞了去。
　　“顾老师？”
　　“嗯，需要你签收一下电脑，在家里还是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