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逐光》燊鸟

32、第 32 章

　　顾程延家是loft，但面积很大，客厅通顶挑高，朝南一整面都是落地窗，视野非常。
　　意外地，顾程延作为一个摄影师，家里落眼处居然都看不到一张照片的装饰，仅有的一个挂饰是客厅边上的一副印象派风格油画，画的是午后阳光。
　　季子歌被招呼到客厅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放着些水果和软糖。他拿了颗糖剥了吃：“好吃。”
　　“那一会儿你带些回去。”说着，顾程延走到厨房那边的边柜前，开了个柜子转身问道，“喝茶吗？乌龙？”

　　季子歌趴在沙发背上，将嘴里的糖果拨到一边：“现泡吗？会不会很麻烦？普通白水也可以的。”
　　顾程延拿了个茶罐出来：“不麻烦。”
　　沙发后面看着是顾程延的工作区域。
　　墙上是整面的书柜，前面一张很大的实木书桌，上面一台显示器，旁边一个主机，前面还架着台很大的手绘屏，一旁放着台笔记本。

　　这一桌子看着能值不少钱，也就尽头花瓶里的那几支向日葵能稍显文气一些。
　　电脑套组的另一侧还留着些位置，上面没有堆放对方任何东西，但桌边却摆着张椅。
　　目之所及的一层中，季子歌看不到任何一台相机，任何一张照片。
　　“顾老师，怎么你家摄影元素那么少？”
　　“楼上有个房间专门放它们的，外面就不摆了。”顾程延一边说着，一边把那罐茶搁在空置的这边，接着是一套茶具，一个烧水壶。
　　他把东西都铺开，然后就开始醒茶、温壶、投叶。
　　季子歌被架势唬住，没想到顾程延泡得那么正式。

　　他走过去，见对方把茶汤倒进水盂，又重新朝茶壶中注满热水，盖上盖子。
　　“挑个杯子吧。”顾程延指着桌上两个摆好的小茶杯说。
　　季子歌看了看，器形是一样的，就上面花纹和颜色不一样，一个是花一个是叶，一个淡些一个浓些。

　　他指了指那只浅色：“这个吧。”
　　“嗯。”
　　然后顾程延就这么在桌边站着了，低头看着那泡茶的壶。
　　季子歌也跟着看那壶不说话，感受空气，余光留意着顾程延。

　　过了一会儿，顾程延开口：“脚本有头绪了吗？”
　　他们制作组昨晚拉了个会议聊了聊项目概况，陆闵和他落实了片子的一些需求，给了个他们那边的一个创意方向。
　　“脑子里有几个画面，但具体的还没想好。”季子歌说。
　　“需要大家一起脑暴吗？”
　　“晚上回去我找他们。”
　　“嗯。”

　　顾程延伸手把壶里茶汤倒出来，又拎着公杯给两人都倒了茶。
　　“尝尝。”顾程延捏着那个带花的茶杯一手托着送他面前。
　　季子歌看了茶汤两眼，弯腰凑过去。

　　顾程延“嗯？”了一声，但手也没退。
　　季子歌抬头瞧了他一眼，反应过来只是让他接下茶杯而已。
　　但这手抬起的高度和距离也太暧昧了！都怪身高太高！

　　顾程延捏着茶杯看他停住，等了一会儿，发了声第一声的“嗯”，又把茶杯朝他嘴前送了送。
　　季子歌硬着头皮凑上去，抬手指尖托在顾程延的手下面，嘬了一口茶。
　　“好喝。”然后顺势将茶杯接了过来。
　　顾程延把自己那杯也捏起来，喝了口：“嗯。”

　　茶水过后，顾程延就带他进了那个大门进来右边的门，之前门关着，季子歌还以为这是杂物间或者是衣帽间什么的，没想到是他冲洗照片的暗房。
　　里面面积不大不小，但水池操作台什么的尺寸都不小，转身后面还有个很大的机器，所以留给人操作走动的过道还不够两人并行宽。

　　大水池里放着个不小的设备，季子歌不认识，但看着不是很复杂，就一个水缸，左边应该是机器本体，上面有摁钮和面板。
　　水缸里面泡着好几个瓶子，瓶盖上面写着序号。
　　“这些就是之前说的药水。”说着，顾程延把放在旁边的一个罐子安装到了机器上，罐子滚动起来。
　　“需要等一下。”顾程延摆弄着一个温度计探头的一样的东西，把他伸到了罐子里。
　　显示屏上显示数字30.2。
　　“一会儿要关灯吗？”季子歌期待。

　　“放大才关灯，胶片冲洗没关系。你一会儿想试试放大照片吗？”
　　“放大？什么意思？”季子歌有点摸不着头脑。
　　顾程延指了指两人背后那个大机器：“用这个把胶片的图像放大投影到相纸上，有点像投影仪那样。然后相纸就会进行曝光，最后再经历一次冲洗，就是我们平时看到的照片了。”
　　他顺手从那机器下的柜子里抽了几只橡胶手套。
　　“先把手套戴上。”

　　“嗯。”季子歌戴着手套，又说：“药水有毒吗？”
　　“毕竟化学药剂，留点心。”
　　季子歌把手套扯扯好：“放大会很麻烦吗？”
　　“不麻烦。”顾程延想了想，又开了角落里的一个小冰箱，翻了翻里面的瓶瓶罐罐，“但可能得配个药。”
　　“那别麻烦了。”
　　“其实也不麻烦。”
　　“要不下次再麻烦吧。”季子歌拍拍他的肩。
　　“行，下次再麻烦。”顾程延把冰箱关上。
　　“问：这个麻烦麻不麻烦？”季子歌突然换了个语气，跟考场广播一样。
　　顾程延撑着冰箱笑了几声：“那你下次有空了跟我说，我提前把药配好。”
　　“好。”

　　顾程延笑够了就站起身去查看显示器上的温度，32.5。然后他就开始给季子歌介绍眼前的这堆东西。
　　他依次点着那六个泡在水箱里的瓶子：“这些是首显液、反转液、彩色显影液、预漂液、漂白液、定影液”然后又指了指放在外面的一瓶，“稳定液。”
　　他转过头去看季子歌：“一会儿呢，你就把它们按顺序倒进去再倒出来，里面的胶片就能成像出来了。”

　　“我来吗？”季子歌诧异抬头。
　　“嗯，听我口令就行，很简单。”
　　“一会儿给你弄坏了怎么办？”化学这类的东西不是得挺严谨的吗？
　　“没事，失败了就再给你弄一卷。”
　　“……行。”季子歌只能硬着头皮答。
　　反正人自己都没关系。

　　顾程延又看了眼温度，34.6。
　　季子歌也跟着看了一眼：“这得多少度才行呀？”
　　“38。”
　　“文明一点。”

　　顾程延低笑了一声：“抱歉，我没有骂人的意思……”
　　季子歌笑着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有指责的意思。”
　　他是没想到顾程延还会跟个梗计较。
　　“那就当我顺着你的接了一下。”顾程延说。
　　季子歌瞬间笑得停不下来。

　　显示器上，温度终于爬到了38。
　　顾程延调了个计时器，又开了1号瓶的盖子，看他：“把这个倒进去吧。”
　　季子歌闻到了一股有点苦的气味，他把瓶子从水里拿出来。
　　顾程延指着机器上的一个方口：“这里。”
　　他就顺着那口慢慢倒下去，生怕撒了。
　　顾程延赶紧伸手托了一下他瓶底：“速度要快，不然液体温度会降。”
　　液体一下流尽，顾程延把倒计时开了：“六分钟。”

　　机器上那个灌依旧在转着，季子歌看了会儿，有点晕：“这跟洗衣机是一个意思吗？”
　　“嗯？”
　　他给顾程延指了指那个滚着的灌。
　　“的确是为了让药剂能跟胶片充分接触。”顾程延顺手从头上的一排置物架上拿了个一样的罐下来，来回倒转比划着，“如果是手冲的话，这会儿就得来回来回晃动。”

　　“手冲是什么？”
　　季子歌感觉自己心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他一本正经地从顾程延手上接过罐子：“可以打开看看吗？”

　　顾程延点头：“就是手工冲洗，我们现在用了机器，所以才没那么费劲。纯手工来的话还挺麻烦的，要把控温度，还要不停摇晃显影罐。”
　　“respect现代科技。”季子歌把手里罐子的盖打开了，里面有个轴，上面卡着个缝纫机梭芯样式的东西。
　　顾程延摘了手套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又从上面的一个置物盒里拿了条空白胶卷，给他做演示。

　　只见顾程延熟练地把胶卷卡进了片芯，五指扣在梭芯的两片上，然后左右手交替着向前转动：“这样就可以把胶卷固定在显影罐里，然后上机器冲洗。”说着他朝旁边看了一眼，一下加快了推动的动作，嘴里不停。
　　季子歌看着顾程延的手速渐渐就跟开了倍速一样。
　　他瞪大了眼。
　　这动作估计得画一拍一，一拍二都得跳帧！

　　顾程延仍旧说着：“常规这操作得再暗袋里摸瞎完成，有时候不熟练就会卡坏胶卷，要不就卡不上。”顾程延手上再次加快了速度，语速也更快了，“所以新手得这样拿废卷多练几次，你一会儿可以试试！”
　　胶卷卷完，顾程延把梭芯往显影罐里一丢，伸手就去掰冲洗机上的杆，把上面的显影罐倒置，让里面的药剂倾泻而出，放在一旁的计时器也同时响起。

　　季子歌没想到洗胶卷还能洗出个高、潮迭起来。他拍着手：“精彩。”
　　“谢谢。”顾程延呼出口气，拿了放在一旁水箱里的一个瓶子，旋了盖把里面的液体倒入机器里：“差点没注意看时间。”
　　“那咱别分心了，专心等时间好了。”
　　顾程延点头赞同。
　　把倒完的瓶子往旁边随意一搁，另一手又摁开了计时。
　　“这瓶是什么？不需要戴手套吗？”季子歌问。
　　“蒸馏水。”顾程延抽了副新的手套戴上，接着说，“现在只是冲洗一下上一轮残留的药剂，接着还是你来。”
　　“好。”季子歌认真点头。

　　这个工作间里一直弥漫着不常闻见的味道，有些冷淡的刺激性。
　　可能跟高中时候化学实验室差不多，不过季子歌没什么印象了。
　　反正都是一些闻着就挺冰冷挺工业的味道。
　　但顾程延的存在却能将这种陌生的冰冷感消解掉，让他觉得这工作间还怪温馨的，即使周围都是些线条硬朗的设备仪器，头上还顶着盏不知道多少k的白炽灯。

　　半个小时后，顾程延把泡在稳定剂中的片芯取出，将上面的胶片卸下来，一手托起中间的部分看了一眼，然后凑到季子歌面前：“是不是很好看？”
　　季子歌看着那小小的半透明画面。
　　他一下就想到了赛璐珞片。
　　他感觉两个相似的东西一下子就在他和顾程延之间构起了些莫名其妙的联系。

　　他原本觉得，摄影和动画虽然都是影像的艺术，但两者之间其实存在不少的差异，毕竟是一静一动的两个东西。但眼前这透明的片基却好像在他心里将两者一下打通，他顺着这通道，就能走到顾程延的领地。

　　“嗯，很好看！”季子歌说，“这怎么是彩色的？我印象中胶卷好像都是负片。”
　　“这是反转片，跟常见的负片冲洗工艺不太一样。不过负片也可以按这套方法冲，就是会有偏色，因为它比反转片多了层色罩……这个东西你可以理解成是一种保护色彩的方式，这样它就能对颜色有着更高的宽容度。”顾程延解释道，“反转片的优势就是直接成像，而且能有很漂亮的高饱和色彩，一会儿用幻灯机投影看效果会很好。”
　　“幻灯机？”季子歌对于这个古旧的词感到一丝陌生。
　　现代社会这个词基本上就只是电脑软件中的一个功能代词罢了，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一睹它的真容。

　　“嗯，就是那个复古的东西。它才是反转片的完全态。”
　　顾程延把胶片试干水分后挂到了房间最里面一个玻璃柜门的细瘦铁皮柜里，摁了个底下的开关后迅速关上了玻璃柜门。
　　轻微的轰响传来。
　　“烘干吗？”季子歌问。
　　“嗯，不然得晾一晚上。这个一会儿就好。”顾程延退到季子歌身边，看着胶卷条在里面轻微地晃动，“我们先出去吧，十分钟后再进来。”
　　“好。”

　　季子歌转身朝外，没想到工作间的灯倏地就熄了，黑暗瞬间袭来。
　　烘干机的噪音也在一阵滑音后静了下来。
　　这空间的避光做得实在太好，没有一丝光亮能透进来。
　　季子歌感觉自己就像身处一个虚无空间一样，身体感知变得无比迟钝，好像周围空无一物，又好像周围有什么堆积成山。
　　不过他能明确地知道顾程延站在哪里，因为那里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