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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文远的妈妈黄静恬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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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呼一吸,除了缓慢的蠕动的,已经填满了整个身体如磨盘大的肚子。
黄静恬几乎以为躺在床上的二老婆,是个死去了的,却要孕育着肚子里面生命的“怪物”。
若不是是个“怪物”,又怎么会是黄静恬所见的,仅仅不过一月之隔,就与记忆中那美丽,憔悴却又明艳的女人。
怎么就变成了如今,挂在床上,四肢干瘦,肚皮鼓的想要随时爆炸的,满头白发,皮肤苍白跟面粉一样,双颊眼眶凹陷的丝毫没有人样的怪物呢…
那双如骄阳烈日般炽热而又闪亮的眼瞳,此刻如衰败的断翅,又被碾碎了身体的蝴蝶般,死寂而又空白的盯着头顶的泥巴墙。
如同疯子又如同稚童,凌乱的头发纠缠混杂,白发早已超越了青丝,空洞到视若无物的眼瞳,是那微张的想要控诉而已然麻木的嘴唇。
身体再也无法动弹,膨胀的肚子压制着她的身躯,同样也压制住了她的人生。
是人是鬼,亦或者不人不鬼。
黄静恬就这样看着躺在床上的“怪物”。
是她吗,是黄老汉的二老婆,是她黄静恬的二妈妈吗?
是她吗,应该不是她,床上的“怪物”怎么可能是她记忆中眉眼如画,娇媚如花的二妈妈呢。
迷茫,恐惧,忧虑和慌张,小小的黄静恬就这样,在那老旧昏黄有些模糊的玻璃外看着,瞧着,忧虑着,迷茫着,恐惧着。
她不知道人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变成个同过往完全不着边的“怪物”。
是那磨盘大隆起的肚子里的宝宝导致的吗。
可为什么那些婆子们,都说这是二妈妈的“福气”。
她想,这应该是个“福气肚”,至少对黄丫头而言。
自从二老婆怀孕后,不仅婆子们都忙了起来,很少有时候去刁蛮她黄丫头了。
就连平日非打即骂的黄老汉,也在二老婆怀孕时,再没有动手打过她了。
而且,不就是黄丫头这么觉得,就连周围的所有人都说,这是个“福气肚”,要给黄老汉抱个大胖小子,老中医是这么说的,就连那些个日常刻薄恶毒,而又见证了无数女人怀孕的婆子们都准了,二老婆这胎必定是个男娃娃。
男娃娃好啊,黄老汉一直都想要个男娃娃。
是不是要了男娃娃,黄老汉就不再打她了,是不是要了男娃娃那些个婆子们就不会欺负她了,是不是要了男娃娃二老婆的身体也会好了,变得像从前那样美丽,也变得像从前那样常常过来“辱骂”她了。
黄静恬好想好想二老婆啊,可这不是个“福气肚”吗,为什么会让二老婆变成这么可怕丑陋的模样,这明明是个“福气肚”,为什么大家都会说生完这胎,二老婆就会死了。
死了就是离开,就是永远见不到。
别人说她黄静恬的娘就是死了,所以,无论她黄静恬多想见见她娘,多想跟她娘聊聊天,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死了就是永远见不到了。
她要永远见不到二老婆了吗,可她舍不得,她不想见不到二老婆,为什么会见不到呢,不都说这二老婆怀的男娃娃是个“福气肚”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婆子们和黄老汉都会这么高兴呢,明明他们都在说二老婆要死了。
死了就是,要永远见不到二老婆了,为什么还会这么高兴呢。
是因为这个“福气肚”吗,可既然是“福气肚”最应该享福的不就是生他的二老婆吗。
黄静恬出神的想啊想,想啊想,她想不出为什么。
但她却能感受到由内阴森黑暗的房间内,传出的道空森,苍白,虚无的眼瞳。
在黄静恬思考出神时,就这样愕然的和那个头发凌乱,面如饿鬼的“怪物”对视了。
大脑瞬间空白,仿佛一只被囚禁的羊羔,没有痛苦,没有怨毒,没有挣扎,思维,情感,灵魂什么都没有,一具空壳般静静的看着黄静恬。
便是看着黄静恬在她眼中慢慢的后退,直白的暴露出眼中的无与伦比的恐惧时。
倏尔的,那个苍白如鬼魅的“怪物”,就这样对着黄静恬咧出了个白唇红舌的笑容。
“怪物”在说着什么,她的嘴唇在蠕动着什么。
黄静恬空白的大脑完全无法反应,她已经被吓得呆坐在土堆上,死死的咬住已经恐惧而要尖叫出声的嘴巴,身体踉跄到连滚带爬的,从那件泥土红砖的房子,从那间关押着“怪物”的窗户外逃离了出去。
自哪之后,黄静恬便再也没有去过那泥土红砖房,也再也没有去窗户外看着她日思夜想的二妈妈。
她甚至会逃避着,听闻一切有关于婆子们讨论的二老婆的消息。
或许,哪天窗户外和她对视的“怪物”,只是黄静恬的一场噩梦。
或许,她那张扬明媚的二妈妈,早就从这个房子这个村庄里离开了。
毕竟,过去的很多时候黄静恬都能在劈材端火的时候。
会常常看到二老婆,一个人站在院子的离门最近泥巴墙旁,一个人站着,一个人抬头望着,望着什么呢,是望着天上的白云,还是望着泥巴围墙上,往来飞动的蝴蝶呢。
所以,黄静恬拒绝回忆那个下午,她在泥巴红砖房的窗户外和房里“怪物”时对视的记忆,也拒绝思考哪天房间的“怪物”在说些什么。
因为,在黄静恬眼中那样丑陋虚弱的“怪物”怎么可能,是她黄静恬所认识的张扬妩媚的二妈妈呢。
所以,当眼前的黄老汉笑眯眯的指着那件泥巴红砖房,问黄静恬有关二老婆,还有多久生下他的宝贝男娃时。
黄静恬的大脑是混沌的,也是迷茫的。
什么二老婆,那个房间内骨瘦嶙峋,肚大如盘,白如灰面的“怪物”吗。
不,不是的,二老婆在她黄静恬眼中不是这样的。
是太久了吧,这段时间黄老汉几乎天天外出,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二老婆的模样,所以才把房间内的“怪物”当做了二老婆吧。
毕竟,黄静恬以前被打的意识不清时,也常会把赶来的二老婆,当做自己素未谋面的亲身母亲。
毕竟,她很“害怕”而老婆,而且二老婆那么明艳,那么霸道,又被那么多人说聪明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房中那被栓住,跟她黄静恬样猪狗不如的“怪物”呢。
所以,黄老汉是接受不了二老婆跑了,找了个相似的女人替代的吧,可黄老汉眼光可真差啊,这么可怕瘦削的“怪物”,怎么能跟那如娇花太阳般丰腴的二老婆相比呢。
不可能的,不可能,肯定是黄老汉说错了,他太想二老婆了,就像她黄静恬一样太想那美丽明艳刁蛮暴躁,令她“害怕”的的二妈妈一样。
就如冰山消融成水流,人在无法接受现实时,人在无法忍受那片,心中纯净和希望的净土被玷污破坏时,崩溃逃离和自我欺骗会顺其自然的连接产生。
黄静恬从不知道什么是爱,但她却从那个素未相识的二老婆身上,感受到了真的由善良与同情,所凝结出最真挚纯净的“爱意”。
那是黄静恬那苦难悲凄的人生中,唯一所品尝的“甜”。
所以,她无法接受又无能为力的改变,那四方四正的泥巴红砖房,那便是出生起,就将她隔绝在外,是她所不配也不被允许进入的封闭房间中,去一点点的折磨,一点点得蚕食黄静恬心中那片唯一能感受到爱的净土啊。
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因为,眼前的光即将消灭,她的人生也将进入无休止的黑暗。
她还什么都不懂,她还什么都没有体会到感悟到思考到,便就要带着那份迷茫,将永远的失去那道“光”。
黄静恬不知道爱啊,所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为二老婆的痛苦感到痛苦,可她真的太绝望了,她也真的太迷茫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除了无声的哭泣,除了迷茫而麻木下所选择的欺骗和遗忘,黄静恬真的不知道自己改怎么办了。
她人生的“光”唯一的“甜”,要熄灭了,要消融了,可黄静恬还是不知道她所“害怕”的二老婆,从始至终都是保护她的“守护神”。
只是这个“守护神”将要陨落了,就像今日落下的黄昏,永远不会是明日升起的太阳。
黄静恬再也无法感受那份,她还尚未知道就要消失的“爱与善良”了。
所以,她拒绝了承认“怪物”与二老婆是同一个人的事实,也欺骗了她自身所将要逝去的希望和净土。
因为,逃避与欺骗,因为,无能和软弱。
所以,她欺骗了自己情感,也欺骗了自己的心。
用着她黄静恬都不知道那想到的漏洞百出,荒诞可笑的想法,去填补去逃避现实残忍又可悲的真相。
黄静恬遮蔽了自己的内心。
她看着黄老汉布满褶皱黄污的脸,看着那粗短手指指向那“噩梦虚幻”的泥土红砖房。
是啊,那个凄惨丑陋的“怪物”怎么可能是二老婆呢,是假的,都是假的,不过是黄老汉要面子,他总是这么要面子,喜欢在外人面前打老婆,喜欢在老婆面前打婆子,又喜欢在婆子面前打她。
黄老汉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他是无法接受二老婆的逃离的,所以,都是假的,二老婆早就跑了,那房子内的“怪物”只是个替代品罢了。
所以,是“福气肚”啊,让二老婆逃离了这个让她会常常哭泣的地方,也让黄静恬免受了婆子们和黄老汉的殴打和折磨,也让黄老汉高兴了,婆子们找了个方法从那“怪物”身上发泄情绪。
真是个“福气肚”啊,除了那个“怪物”外,真是给所有人都是带来了好运和快乐。
黄静恬想着,说着,她希望房间内的“怪物”早点生下那“福气肚”里面的“福气孩”,这样说不定那所有人都说的是个男娃娃的好运,能再让黄静恬重新见到二老婆呢。
疯了,疯了…已经疯了…
黄静恬这么想着,这么期盼着,那“怪物”怎么会是她心心念念的二老婆呢,肯定是被藏起来了,或者是跑出去享福去了。
所以,“福气肚”里面生出的“福气孩”啊,给她黄静恬和二老婆都来带“福气”吧。
让她最后道别时,再看看那个如骄阳鲜花般美丽的女人,再感受着那纤细温暖的触碰,最后在亲切而又亲密的,让黄静恬再当着她的面喊一声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