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
月下心迹 ...
-
刘府别院的夜,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小院厢房内,油灯早已熄灭,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晚膳后,刘申夏的热情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烤着陈锈笙。从嘘寒问暖到奉上精致点心,再到殷勤询问新衣香汤……那目光中的炽热倾慕毫不掩饰。陈锈笙眉宇间的冰霜几乎凝结,全程只用最简短的“不必”、“多谢”应对,眼神始终避开对方热切注视。颈后的红发带在月光下,此刻只余下一种倔强的存在感,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冷硬。
李沉燕在一旁看着,心口像塞了团浸醋的棉花,又酸又胀。每一次刘申夏靠近,每一次陈锈笙那细微的蹙眉和避让,都像针扎在他心上。那根名为“占有欲”和“不安”的弦,在刘申夏锲而不舍的攻势下,绷紧至极限。
终于,刘申夏被福伯以事由请走,小院重归寂静。李沉燕在自己房中焦躁踱步,白天的憋闷、锦绣园情报的凝重,尤其是刘申夏黏在陈锈笙身上的眼神……所有情绪混杂翻涌,最终化为一股无法压抑的冲动。
他猛地推开房门,几步跨到陈锈笙门前,毫不犹豫抬手敲响。
“是我。”声音在寂静中紧绷。
门内沉默片刻,传来陈锈笙清冷的声音:“进来。”
李沉燕推门而入。陈锈笙并未睡下,他背对门口,站在窗边望月。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轮廓,深灰布衣融于夜色,唯有颈后那点朱红,像不肯熄灭的星火。他没有回头,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李沉燕反手关门,屋内只剩两人与微光。他看着陈锈笙的背影,无名火直冲头顶,压抑的烦躁酸涩喷薄而出,语气带着不自知的强硬焦灼:
“离那个刘申夏远点!”
陈锈笙背影似乎僵了一下,依旧未转身。
李沉燕上前一步,声音更沉:“他对你什么心思,瞎子都看得出!京城水深,他爹是皇商又如何?难保另有所图!我们身负血仇,步步杀机,容不得半分差池!你…”
“那你呢?”
陈锈笙毫无预兆地转身,三个字如同淬冰匕首,精准截断李沉燕所有话语。
月光下,陈锈笙脸庞冷峻,那双曾映星辰、历黑暗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李沉燕的惊愕。眼神锐利如剑,直刺人心。
李沉燕如遭雷击,瞬间僵立。所有说辞、情绪在陈锈笙洞悉的目光和冰冷质问下轰然崩塌。他张了张嘴,喉头哽住:“我…我什么?”
陈锈笙向前逼近一步,距离骤然缩短。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冷铁与药味的气息瞬间笼罩李沉燕。声音不高,字字清晰,敲碎李沉燕最后的伪装:
“你让我离他远点。”陈锈笙目光紧锁李沉燕慌乱躲闪的眼,毫不回避,“那你呢?李沉燕,你对我,又是什么心思?”
轰——!
李沉燕热血冲顶,脸颊滚烫,心脏狂擂!他从未想过,自己隐秘的、羞于深究的情愫,会被陈锈笙如此直接、如此冰冷地摊在月光下!
震惊、羞窘、被看穿的慌乱……他下意识想后退、否认、拔剑掩饰,双脚却像被钉住。在陈锈笙洞穿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谎言都苍白。
“我…”李沉燕喉结滚动,声音干涩颤抖,“我们是…是命债相连的兄弟…我…”他试图用沉重的“命债”搪塞。
“兄弟?”陈锈笙嘴角扯起一丝极细微、毫无温度的弧度,带着残忍的清醒,“蜀地溪边,你替我擦背时为何脸红心跳?噩梦惊醒时,你为何将我揽入怀中安抚?看到刘申夏靠近,你又为何如此愤怒难抑?”
每一句反问,都如手术刀剖开掩饰,露出汹涌的真实。
“李沉燕,”陈锈笙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近乎叹息的疲惫,冰冷依旧,“你心悦我。我知道。”
“你…你知道?!”李沉燕彻底失声,巨大震惊让他忘了反应。原来…他都知道!那些笨拙关心,下意识靠近,无法控制的嫉妒……自己像个可笑的傻子!
陈锈笙看着李沉燕失魂的样子,眼底极快掠过一丝复杂,瞬间被更深的冰封覆盖。他移开目光,投向窗外冰冷月光。
“是,我知道。”声音恢复平静,却比之前更疏离,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但李沉燕,我无法回应你这份心意。”
冰冷的拒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李沉燕血液凝固,心口如被巨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隐秘情愫被洞悉,鼓起勇气的宣示换来直白冰冷的拒绝!
“为什么?”李沉燕声音嘶哑不甘,“因为…我是男人?”他想起刘申夏。
陈锈笙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月光在他侧脸投下深刻阴影:“与你是男是女无关。”他顿了顿,声音浸透孤寂沉重,“李沉燕,看着我。”
李沉燕被迫抬头,对上那双冰封的眼。
“我是谁?”陈锈笙一字一顿,声音冷硬如铁,“我是玄煞盟不共戴天的死敌,是背负师父血债的守秘者,是注定要踏入锦绣园、以血洗债的亡命徒!我的命,悬在刀尖,下一刻就可能终结。情爱?那是太平盛世的玩物,不是给一个满手血腥、前路只有地狱的人准备的!那是软肋,是拖累,是会把靠近的人也一起拖入深渊的毒药!”
他向前一步,压迫感如山:“你说你与我同担血□□扛职责?好!那就握紧你的剑,把命用在讨债上!用在阻止玄煞盟祸乱天下上!而不是浪费在这种无用的、只会让你我分心、让我在挥剑时犹豫的儿女情长上!”
他目光扫过李沉燕颈后,那里空空如也,而自己颈后的红发带此刻像烙铁般灼烫。他抬手,动作快得不容反应,一把扯下那根朱红发带!丝滑的缎带在他指间垂落,在月光下失去了所有光彩。
“这根发带,连同你那些心思,”陈锈笙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将发带随意掷在旁边的桌上,像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收回去。我们之间,只有命债,只有复仇,只有那条通往锦绣园、注定染血的路。其他的,休要再提!出去!”
最后两个字,冰冷如洛神剑出鞘的寒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驱逐。
李沉燕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那被丢弃在桌上的红发带,像看到自己被践踏的心意。所有勇气话语都被冻结。巨大的失落难堪如潮水淹没。他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出房间,“砰”的一声闷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屋内,陈锈笙依旧挺立窗边,背脊笔直如剑。月光下,他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那并非虚弱,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无处宣泄的痛苦与翻涌的情绪风暴。拒绝的话出口,斩断了牵绊,也像剜心一刀。那份笨拙炽热的关切情意,是他黑暗十年中唯一真实的温暖。可正因珍贵,才必须推开。
靠近他,即是靠近死亡。他不愿也不能,再拖一人坠入无间。
月光清冷,将他的影子孤独地拉长。洛神剑在鞘中沉寂无声。桌上,那抹失却温度的朱红,像凝固的血,也像无声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