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剑归燕》南则以江

34、暗流涌动，蛛丝汇迹

　　京城“云来居”客栈那间逼仄的上房，成了风暴中心的临时据点。晨光熹微，薄雾笼罩着榆钱巷，空气中弥漫着隔夜的馊水和劣质煤烟的味道。三人简单用过自带的干粮，便按照昨夜商定的计划，分头行动，如同三支射向不同方向的箭，悄然融入了这座庞大而危险的城池。

　　李沉燕换上了一身更显破旧、沾着油污的短打，脸上刻意抹了几道灰，头发也抓得乱糟糟的，活脱脱一个在码头或街市上讨生活的底层苦力。他收敛起周身锐气，眼神变得木讷中带着点市井的精明，晃晃悠悠地朝着西城最负盛名、也最藏污纳垢的“鬼市”外围走去。

　　越靠近鬼市区域，街道越发狭窄拥挤，两侧的店铺也越发古怪——售卖旧货古玩的、占卜算命的、兜售来路不明药材的、甚至还有挂着“代办疑难”牌子的黑牙人馆。空气中混杂着陈年积尘、劣质香料、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地下世界的阴冷气息。形形色色的人流穿梭其间，有眼神闪烁的掮客，有凶神恶煞的打手，有贼眉鼠眼的小偷，也有像李沉燕这样看似不起眼的“闲汉”。

　　李沉燕没有深入鬼市核心地带，那太过招摇。他如同一条经验丰富的猎犬，在鬼市外围的茶馆、面摊、杂货铺等人流汇聚之处逡巡。他蹲在街角，啃着个冷硬的烧饼，耳朵却竖得比兔子还尖，捕捉着周围嗡嗡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黑水堂’那边最近动静不小，招了不少生面孔，看着都挺扎手…”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黑水’现在可是…那边的红人！”
　　“红个屁！我看是急着当狗腿子！听说最近往‘太平里’那边跑得可勤了，送了好几批‘货’…”
　　“太平里？那地方…啧啧，水深着呢…”
　　“可不是！昨儿个半夜，金水坊那边‘回春堂’药铺，好像被‘借’走了一批上好的止血生肌散和解毒丸，掌柜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哼，这算什么？永定河码头前几天卸了一批‘北边’来的货，箱子沉得很，味道也怪，直接就被‘金水坊’的人拉走了，神神秘秘的…”
　　“最近风声紧，皇城根下都加了巡防，好像是宫里丢了什么要紧东西？还是哪位大人物…”

　　李沉燕面无表情地啃着烧饼，将这些零碎的、带着忌讳和暗示的对话，如同拼图碎片般牢牢记在心底。“黑水堂”（疑似玄煞盟外围组织）、“太平里”（卢亦晓标注的重点区域）、“金水坊”（重点区域、与药材失窃有关）、“永定河码头”（重点区域、神秘北货）、“宫里失窃/大人物”…这些关键词在他脑中快速串联、筛选。他注意到，当话题涉及“金水坊”和“太平里”时，说话人的声音会不自觉地压低，带着明显的忌惮。他不动声色地换了几个地方，收集到的信息大同小异，但指向性越来越清晰。

　　卢亦晓则恢复了药材商人的身份，提着那个特制的药箱，踱步走向东城相对体面些的“金水坊”。这里的街道宽阔些，店铺也显得正规不少，尤其以几家老字号的大药铺闻名。

　　他首先走进了门脸最大、历史最悠久的“回春堂”。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伙计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卢亦晓操着略带南音的官话，自称姓卢，从蜀地来，想进一批上好的川贝、天麻和虫草。

　　掌柜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精瘦老头，眼神精明。验看了卢亦晓带来的几味样品（品质确实上乘），态度变得热络了些。在谈价和看货的间隙，卢亦晓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唉，这年头，做点药材生意也不容易。听说贵宝号前几日…遭了点小麻烦？”

　　掌柜的脸色瞬间一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卢先生消息倒是灵通…唉，别提了！一伙强人，半夜摸进来，也不抢金银，专拣着几味止血解毒的好药拿！还…还留了记号！” 他比划了一个极其隐晦的手势。

　　卢亦晓瞳孔微缩！那手势他认得，是玄煞盟内部表示“征用”的暗记！他不动声色，同样压低声音：“哦？竟有此事？天子脚下，也如此猖獗？没报官？”

　　“报官？”掌柜的苦笑，声音更低，“报了又如何？那伙人…背景深着呢！听说跟‘太平里’那边都沾着关系！谁敢深究？破财消灾罢了！”

　　卢亦晓又“不经意”地提起：“金水坊这边…看着挺太平啊，怎么…”

　　“太平？”掌柜的嗤笑一声，带着讽刺，“卢先生是外地人，有所不知。这金水坊表面光鲜，背地里…水浑着呢！尤其是靠近‘锦绣园’那片宅子，还有‘水云轩’那家大酒楼…啧，都是‘贵客’常来常往的地方，闲人莫近！”

　　“锦绣园”、“水云轩”…卢亦晓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他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了永定河码头最近有无“特殊”药材进出，掌柜的讳莫如深，只摇头说不知。

　　离开“回春堂”，卢亦晓又走访了另外两家规模稍小的药铺。得到的消息大同小异，都暗示金水坊内有玄煞盟的据点（可能与锦绣园、水云轩有关），行事霸道，连官府都忌惮三分。其中一家药铺的伙计还隐晦地提到，最近京城似乎在秘密搜寻某种能解“奇寒之毒”的药材，闹得几家大药铺都不得安宁。

　　“奇寒之毒”？卢亦晓心头一跳，立刻联想到玄煞盟的蚀骨散和七杀透骨钉！

　　陈锈笙则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方式——接近卢亦晓地图上标注的另一个重点区域：城南永定河码头。

　　他没有刻意伪装，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风尘仆仆的护卫模样。他没有深入码头最繁忙的核心装卸区，那里人多眼杂，守卫也森严。而是沿着码头外围相对僻静的仓库区和废弃的旧船厂区域游走。他的脚步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踩在最隐蔽的观察点上，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来往的船只、搬运的工人、以及那些看似慵懒、眼神却异常警惕的“监工”。

　　他注意到，有几艘吃水线很深、挂着普通商号旗帜的货船停靠在最偏僻的泊位，装卸的工人动作麻利却沉默，眼神躲闪，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监工的人穿着不起眼的短打，但腰间鼓鼓囊囊，行走间步伐沉稳，显然是练家子。更引起他注意的是，其中一艘船的船舷上，有一处极其不起眼的、用特殊颜料绘制的暗记——一个扭曲的、如同盘蛇的符号！与付曲腰间令牌上的蛇纹有几分神似！

　　陈锈笙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一些，敏锐的感知捕捉到空气中飘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混合着铁锈、硝石和某种…奇异腥气的味道。这味道…与当年师父被围杀现场残留的、以及玄煞盟某些特制毒药的气息隐隐吻合！

　　他没有停留太久，在引起对方警觉前便悄然离开，如同融入人群的影子。他沿着永定河岸继续前行，目光扫过那些林立的仓库。其中一座位于旧船厂深处、看似废弃已久的大型砖石仓库，门口却反常地停着几辆覆盖着厚厚篷布的马车，车轮上沾满了新鲜的泥泞。仓库的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但陈锈笙超乎常人的耳力，隐约捕捉到里面传来沉闷的金属碰撞声和压抑的喘息声…

　　日影西斜，暮色四合。三人如同归巢的倦鸟，带着一身风尘和沉甸甸的线索，陆续回到了“云来居”那间紧闭的客房内。

　　卢亦晓立刻在桌面上铺开那张简陋的京城草图。气氛凝重而专注。

　　李沉燕率先开口，语速快而清晰：“鬼市外围消息指向几个关键：黑水堂疑似玄煞盟爪牙，近期动作频繁，与太平里往来密切。金水坊和太平里是忌讳话题，水很深。永定河码头近期有神秘北货被金水坊势力提走。另，有风声说宫里或某大人物处可能失窃，京城巡防加强。” 他重点圈出了“黑水堂”、“太平里”、“金水坊”、“永定河码头”。

　　卢亦晓接着道：“金水坊药铺确认遭玄煞盟（暗记）强征止血解毒药材，掌柜暗示不敢报官，因牵扯‘太平里’背景。重点怀疑区域：锦绣园（宅邸区）、水云轩（酒楼）。药铺还透露，京城在秘密搜寻解‘奇寒之毒’的药材。” 他在“金水坊”区域重点标注了“锦绣园”和“水云轩”，并写下“奇寒之毒？”。

　　最后是陈锈笙。他言简意赅，却字字如刀:
　　“永定河码头，僻静泊位，可疑货船。船有盘蛇暗记，货带铁锈硝石及异腥。旧船厂深处，废弃大仓，有车马痕迹，内有异响，疑为据点。” 他用炭笔在永定河码头区域，精确地标注出了可疑泊位和那座废弃仓库的位置。

　　信息汇总，草图上的几个关键点瞬间被线条串联起来！

　　* 黑水堂（鬼市外围）作为玄煞盟的外围触手，活动频繁，与核心区太平里联系紧密。
　　* 金水坊 是玄煞盟重要据点区域，尤其锦绣园（宅邸）和水云轩（酒楼）嫌疑最大，势力庞大到让药铺不敢报官。这里还涉及 药材强征 和可能存在的奇寒之毒线索（与蚀骨散、七杀透骨钉相关？）。
　　* 永定河码头是物资（尤其是“北货”）输入的关键节点，有盘蛇暗记的可疑船只和疑似据点（废弃仓库），货物带有铁锈、硝石、异腥（武器？毒药原料？）。
　　* 京城近期巡防加强，可能与宫中/大人物失窃或玄煞盟活动加剧有关。

　　一个以太平里为核心（可能隐藏总舵或高层），以金水坊（锦绣园、水云轩）为重要据点，以永定河码头为物资通道，以黑水堂等外围组织为爪牙的玄煞盟京城网络，其轮廓已隐隐浮现！

　　“太平里…金水坊…永定河…” 卢亦晓的手指在草图上划过，眼神凝重，“三者距离不远，互成犄角，且都在皇城外围…符合星图所示的地脉节点交汇区域！玄煞盟在此经营，绝非偶然！”

　　陈锈笙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太平里”和“锦绣园”、“水云轩”几个点上，眼中寒光凛冽。付曲…会在这里吗？师父的血债…能在这里清算吗？

　　李沉燕则盯着永定河码头那个废弃仓库的位置，拳头紧握：“那仓库…必须探一探！里面藏的，说不定就是他们的‘货’！”

　　“不可妄动！”卢亦晓立刻制止，“京城不比别处，玄煞盟在此根基深厚，眼线密布。我们初来乍到，这点线索只是皮毛，贸然探查任何一个点，都可能打草惊蛇，陷入万劫不复！”

　　他看向陈锈笙和李沉燕，沉声道：“当务之急，是选择一个相对外围、风险较低的点，进行更深一步的观察和确认。黑水堂太过招摇，太平里水太深。永定河码头的仓库虽可疑，但地处偏僻，守卫情况不明…而金水坊的‘水云轩’…作为酒楼，人员往来复杂，或许…是我们混入观察的最佳切入点。”

　　“水云轩？” 李沉燕皱眉。

　　“对。” 卢亦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酒楼，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灵通，也方便我们伪装接近。明日，我们便去‘水云轩’探探虚实！”

　　夜色渐浓，京城万家灯火。云来居客栈这间小小的上房里，三人围桌而坐，草图上的线条如同蛛网，将他们与这座庞大城池下隐藏的黑暗巨兽紧紧相连。讨债之路，在京城这盘大棋上，终于落下了第一枚试探的棋子。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