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剑归燕》南则以江

30、 心湖涟漪，债锁情丝

　　蜀地的月色，清冷依旧，透过破败木窗的缝隙，在简陋的小屋内洒下斑驳的光影。陈锈笙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沉入引星诀的吐纳，或是因噩梦而惊醒。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颈后那根丝滑的朱红色发带，玉珠温润的触感贴在指腹，带着白日里残留的、属于李沉燕掌心的微温。

　　他不是瞎子。

　　更不是木头。

　　李沉燕那些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眼神、动作、语气，在他面前，如同溪水下的卵石，清晰可见。

　　那在溪边为他擦背时，指尖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红透的耳根；那递出发带时，强装镇定却连脖子都烧起来的窘迫；那在黑暗中，旁敲侧击打听付曲往事时，声音里藏不住的探究和…一丝酸涩？还有昨夜，当他束上这根红得刺眼的发带时，李沉燕眼中那瞬间的呆滞与惊艳，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出来…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陈锈笙从未想过、也从未打算去想的可能——李沉燕，这个十年前被他一句“小白脸”结下梁子、十年后将他从破庙烂草堆里拖出来、一路生死相随、口口声声“命债相连”的“债主”，对他，似乎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断袖之癖？

　　陈锈笙的眉头深深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捻紧了发带上的玉珠，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静。他从未对男子有过超越兄弟情谊的想法。少年时，付曲的温婉才情曾让他心动，那是符合世俗伦常的男女之情。如今，付曲已化作心口最毒的刺。他早已将自己冰封，情爱二字，于他而言，比蚀骨散的剧毒更致命，是比软肋更不堪的弱点。

　　更何况…他们是亡命之徒，前有玄煞盟如跗骨之蛆，后有血海深仇未报，身负守秘者维系“平衡”的重任，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朝不保夕。这种境地下，谈情说爱？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而且…李沉燕还那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意气风发，本该有更广阔的天空，更鲜活的人生。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他这样一个年过而立、武功半废、心如死灰、满身伤痕与血债的“老男人”？这值得吗？这…简直荒谬！

　　理智在陈锈笙的脑海中清晰地罗列着这一切，如同冰冷的剑锋，试图斩断那悄然滋生的、不该存在的藤蔓。

　　然而…

　　心湖深处，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涟漪，搅动着那冰封的表面。

　　要说毫无所动…那是自欺欺人。

　　他无法忽视李沉燕的存在。

　　无法忽视那“债主”之名下，包裹着的、实实在在的关切与付出。

　　破庙重逢，他形如废人，是李沉燕顶着“七杀透骨钉”的剧毒，将他护在身后。
　　神医谷外，玄煞盟追兵如潮，是李沉燕嘶吼着“命债相连”，将他拖上瘦马亡命西奔。
　　戈壁岩窟，他剜肉剜毒，痛不欲生，是李沉燕强撑着余毒未清的虚弱，警惕地守护在洞口。
　　赤焰城，他腰伤秽毒发作，是李沉燕笨拙却坚持地为他换药敷伤。
　　蜀地寒夜，他被梦魇折磨得濒临崩溃，是李沉燕用滚烫的怀抱和沉稳的抚触，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心。
　　溪边晨光，他一句“帮我”，换来的是对方面红耳赤却小心翼翼、指尖微颤的触碰…
　　还有这根此刻被他攥在手中的红发带…笨拙、直白、热烈得…像一团扑向寒冰的火焰。

　　李沉燕为他做的一切，早已超出了“讨债”的范畴。那眼神中的坚毅、担忧、羞涩、甚至是愤怒（当他说“儿女情长是软肋”时），都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温度，一种…将他陈锈笙这个人，而非仅仅是“债主”或“守秘者”，放在心上的温度。

　　讨厌吗？

　　陈锈笙扪心自问。

　　当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抚过他噩梦中的脊背，带来战栗般的安抚时，他只觉得…安心。一种久违的、仿佛漂泊无依的孤舟终于触碰到港湾的安心。
　　当那抹灼目的红色系在他发间，对方眼中迸发出的惊艳让他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当李沉燕因他提及付曲而流露出心疼和愤怒时，他冰封的心湖下，竟也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流？

　　不，不讨厌。

　　甚至…有些贪恋那份笨拙的温暖，那份毫无保留的、带着少年意气的守护。

　　但这…就是心动吗？就是李沉燕所期望的那种…情愫？

　　陈锈笙茫然了。

　　他早已习惯了冰冷和仇恨的世界。情爱对他而言，太过遥远，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它曾将他推入深渊，如今这新生的、来自一个年轻男子的炽热情感，更像是一把双刃剑。它能带来片刻的温暖和安心，却也可能是敌人刺向他、刺向李沉燕的致命破绽！更可能…将李沉燕拖入他这无边的血色漩涡，万劫不复！

　　“债主…” 陈锈笙无意识地低喃出声，指尖摩挲着发带上温润的玉珠，仿佛在确认这个称呼所承载的一切——沉重的命债，无法分割的羁绊，以及…这份悄然变质、让他心乱如麻的情愫。

　　他该如何面对？
　　是继续装作不知，用冰冷的壁垒将这份炽热拒之门外？
　　还是…放任这心湖的涟漪扩大，去触碰那未知的、可能更加灼烫也更加危险的领域？

　　夜色深沉，竹影摇曳。陈锈笙靠坐在冰冷的土墙上，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第一次感到如此茫然。那柄象征着血仇与责任的洛神剑静静躺在身侧，剑格上的星图流转着神秘的光晕。而颈后那根朱红色的发带，却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无声地提醒着他，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讨债路上，有些东西，已经悄然失控。那名为“债”的冰冷锁链，似乎已悄然缠绕上了难以言喻的情丝，将两颗命运相连的心，更加紧密却也更加复杂地捆缚在一起。前路茫茫，这心头的乱麻，该如何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