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追求漂亮狐狸》曰山

33、死灵

　　鬼界，无亥城。

　　万灯明，鬼雾绕的诡谲城郭，是生灵与死灵的交汇之城。

　　在这座城中，也会有妖怪和人修活动。相对于别的城郭，无亥城并不那么“歧视”妖怪和人族。

　　据说，在三百年前，这座城市隶属于潜渊鬼帝麾下。这是一个相对仁厚的鬼帝，不兴残戮那一套。

　　“仁厚”这个词，冠在鬼头上，一时让歧白有些不太习惯。

　　这座城市可没那么难进。严格意义上，鬼界的地域和人界是重合的，只不过一个在表、一个在里。因此，要进入鬼界特定的区域还算相对简单。歧白只是照着天师的法门，便轻而易举地就带着明晓来到了这里。

　　两个身形相仿的少年，罩着盖头的黑袍，如黑浊潭里的鱼，混入无亥城的鬼流中。

　　其中的一位少年，用纤细苍白的指压低了帽檐：“……你确定、天窍教把明黎抓到了这里？”

　　明晓的声音闷闷的，从黑袍子里透出来：“我闻得到。味道在这里。”

　　明晓修为低微，有些害怕。但仍然想寻到他被抓走的弟弟。

　　明晓的目光落到眼前身姿笔挺、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上。

　　他一下有些恍惚：好像看见了当时在他掌心中小小一捧的白团。

　　如今光论修为，都能比上一个长老了。

　　丰庄说，扶逐那里的暗信渠道已经断了。实在是联系不上。寰天变天，城墙门下流出来的血都洇湿了地板。太子带来的兵早就埋伏在寰天里面，等他们再操作几日，便要让那皇帝“病逝”了。

　　歧白要硬闯去找扶逐，当然可以。但扶逐的计谋快要收尾，与其去打破他的计划，不如自己出手——他相信自己的一身修为。

　　于是，就出现了这两只年纪不大的小妖，并肩走在鬼市的场景。

　　歧白能敛尽自身的气息，但明晓不行。他只能堪堪收敛自己的妖气，让自己像个人，至少不像个狐妖，免得被天窍教察觉到不对。

　　他俩不敢在街上逗留太久，往往走几步，汇聚到身上的、来自鬼的目光多了，就要找个暗处避一避。

　　“生人？”

　　暗处，似有低低的呢喃声。

　　这个声音虽小，但歧白和明晓都听见了。他们扭头，目光在斗篷的遮掩下，死死盯着角落中蜷缩的阴影。

　　“......”

　　那人的喉咙里又开始发出一些含糊的响声，似乎是在嘟哝什么，歧白听不太懂，但好歹勉强分辨出几个音节。

　　“回家”。

　　他像是被魇着了，神智不太清明。

　　歧白问：“你是人？”

　　那蜷缩的身形颤抖了一下，没说话了。远远瞧去，像一团漆黑的墨块，被漆灰的石瓦地吞噬殆尽，人不人、鬼不鬼。他看着倒也可怜，像只剩下了一口气，却还苟活着。

　　歧白睨过去一眼，没出声。倒是明晓很紧张，拽紧了歧白的袖子。衣袍的褶皱像蛛丝、密密麻麻地攀满了他的袖袍。

　　那黑影不再说话了，他俩也就打算离开。

　　明晓说，明黎残存的气息越来越重了。

　　歧白也似乎能分辨出似有似无的一点。这说明他们距离天窍教的据点也越来越近了。

　　明黎大概是受了伤、流了血，不然不会留下这么浓的气息。

　　明晓：“走吧，应该就在前面了。”

　　这个时候，那暗影却突然开口了，他抖着嗓子，声音哑得辨别不出男女，像刀剐过嗓子，他说：“别往前走了，前面吃人。”

　　“这座城市里的鬼怪都不吃人.....但是......”

　　他说到这儿，就不再继续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妙的事情，先是嗓子在抖，然后整个身子也抖了起来。几乎是本能的一种恐惧，他好像是想遏制自己的害怕，可最终没有成功。

　　歧白他们怎么可能因为这人的一句话不走？相反，他们更确定天窍教就在里头了。

　　于是二人最终给他了一句道谢，和一点食物，作为对因果的了结。

　　明晓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妖气，不解：“……这人是？”

　　鬼界之中并非无人，但如今人族的世道不太平，早已不如百年前四海同的景象。现今会在鬼界行走的，无非是不慎踏入鬼界的凡人，和人修大能。

　　前者在鬼界活不过两个时辰，后者则不会落魄成这样。

　　歧白也不好说。他觉得这人兴许是从天窍教逃出来的凡人，可一个凡人如何能从天窍教手中逃出来呢？更何况他气息隐蔽得太好了，若不是他主动出声，歧白也想象不到这儿有个凡人。

　　他突然想到：“你说，这会不会是个天师？”

　　明晓没见过天师，只是睁着一双狐狸眼：“天师？现在的天师能有几个有本事的？不都断代了么！”

　　歧白没细想，只是摸了摸腰间润玉，说：“走吧，这人不重要。”

　　越往前走，鬼气和血气便越重了。这鬼地方，似乎鬼族自己也不愿意来。对于鬼修而言，弱肉强食，是很寻常的一件事，尤其在小鬼身上时常发生。对于鬼怪而言，他们无须勾心斗角、无须修行，只要吞食彼此，就能变得更强，就能让无数鬼魂俯首称臣。而像这般有着森森鬼气笼罩的地域，定然有着大鬼盘踞。

　　明晓：“……我们怎么进去？”

　　歧白扬着面，望着这块如墨的漆天。发辫垂落，似乎辫角的饰已是这片天地唯一的色彩。

　　歧白的睫毛一扇：“你在外面。”

　　明晓没反应过来，脱口一句“什么”。

　　歧白很耐心地再说了一次：“你留在外面，保护好自己。”

　　明晓知道，歧白虽然没有直说，但言下之意便是他会拖歧白的后腿。他自然不会不识好歹跟进去，只是低着头，难免有些低落。

　　明晓讷讷地站远了点：“好，你……注意安全。”

　　歧白冲他笑笑，下一秒，原地只剩下了一小只白团，如箭一般猛窜出去，转瞬便不见影了。

　　白团又比初见时肥硕、大了一点，不同于人形，他这具本相会根据自己的修为而长大。不过年岁太小，虽已沉睡了数百年，心智已经不是孩童，但骨架未长开，还是暖绒一捧。

　　他刻意把自己的体型压的更小，速度快，又擅收敛气息，便只像一阵徐风，在边角刮过。

　　其实歧白甫一踏入这块地域便觉得不对劲了。

　　他一爪子踏在地面，便留下了一串血红的爪印。这红痕很浓，浓得像将要滴血。在这块漆黑的地面格外显眼，只是不过一会儿就消散了。

　　……这是一个鬼冢。

　　一个依托在一个大鬼的鬼冢上的教派，干得也是叠枯骨，尝腥血的事儿。能在鬼市造就这么大一个鬼冢，维持这么久不消散，说明这个大鬼油尽灯枯，但被某种方法吊住了性命——会是谁？

　　歧白知道，硬要硬碰硬，得是扶逐亲自来才行。如今的他，修行日子尚浅，还不够格。哪怕是天道所眷，也无法一日抵千日。

　　所以他只能先潜入其中，找机会把明黎“偷”出来。

　　这鬼冢既然能作为驻地，说明并不会危机迭出，轻而易举就要了他的小命。

　　一步落一个艳得有些着灼眼的梅花，歧白抖蓬松了毛，在阴暗处穿梭。

　　这片地域很昏暗，似是一片废墟。灰尘漫天飞，碎瓦残垣，天也是阴的。
　　阴沉沉的暗，压在幼兽的脊背上，似要将他压倒了。

　　这会儿，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炸开毛来。

　　咔擦。是两个鬼教徒踩着碎瓦走过，这样大的教派有的鬼教徒自然不是什么连神智都不清明的小鬼，这二人交谈着，声音在尘土中显得有些闷。

　　“那狐妖犟骨头……一口都不肯吃。”

　　“饿死了，也没有力气挣扎了。你那看守的活计也算是轻松，改日让我去干吧。”

　　“哪儿轻松……这可是未来的神。”

　　他们话语中并未透着对“神”的敬意，这个字更像是一个代称。用词倒没什么差错，但轻蔑的态度，几乎要从那森森鬼气中溢出来。

　　歧白一个助跑，像一滩轻飘飘的云，紧贴着、挂在了那位负责坚守狐妖的教徒的身后。教徒没有触感，在鬼身黑雾的遮拦下，竟将歧白完全遮盖住了。

　　歧白竖起耳朵，接着听：“大人打算炼化多久？”

　　“早着呢，”那位教徒说，“大人说了，这只是一味料……现今天底下最好的骨，还没抓着呢。”

　　“……大人也真敢想。要我说，不如就用这个造神。”

　　“没有野心，要不说你就是个兵呢。”

　　他们聊了几句，便分道扬镳了。这好像正是鬼教徒换班的时间，鬼流密集，倒处都有人走动。

　　他攀附的这个教徒停下了脚步，窸窸窣窣地，似乎在掏什么东西。

　　“进去吧。”

　　歧白听见有人说。

　　随即，周遭一瞬暗了下来。他似乎是走进了什么室内，亦或是地道，隐隐能听见脚步声的回音，有些空荡荡的。

　　“怎么样？”

　　大概过了有一刻，这脚步声终于停了。

　　“饿得受不了了，倒是有骨气，宁可咬自己的血肉，也不肯吃炼化的骨血。”

　　“大人怎么说？”

　　“能怎么说？大人说了，吊着命，其他的随他去。”

　　他俩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随后，交替了工作。

　　这儿估计在很深的一个地牢内，别说妖了，怕是连个蚊子都飞不出去。……要带着明黎往外走，并不是很容易。

　　这教徒只看了几眼明黎的动态，见赤狐只是半死不活地蜷在地牢的角落，便伏桌休息，没怎么再分目光了。

　　歧白面无表情地，一道术法直捣教徒的命门。要了他的命。

　　这便是天师的好处，不必泄漏妖气，就能要了鬼的命。

　　一张土黄色的符纸贴在了教徒的头顶——这张符能使他鬼身暂时不消散，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歧白看过，这一层只有他一人，但往上的阶梯，每一层都有教徒驻守。

　　蓬松的白团，从地牢的铁栏中挤入，绒毛都被压扁了。他凑到狐狸眼跟子前，金瞳一眨一眨。

　　明黎很虚弱地抬睫，看到歧白时愣住了，甚至反应慢了半拍。

　　他压低声音，颤音可见他的虚弱：“……你怎么来了？”

　　歧白先是没说话，摸出一个疗伤的丹药来，用爪子抵着，塞进他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