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姟引

61、第 61 章

　　这趟路程已经跑过了好几趟，但薛楠雅还是觉得有些遥远。因为路况的原因降低了车速，也是徒增时间的一个重要原因。
　　村口聊天的人少了一些。这样的好天气，按薛楠雅对这个村里人的认识来说人数在平时应该更集中一点。
　　薛楠雅下了车，还没走到史双宝家，隔了老远就听见了人声吵闹的交谈和沉闷的老旧音响放出的哀乐。
　　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甚至还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哀伤，看到一身黑色的长衣长裤，在走过了之后还会回过头来在多看自己两眼。
　　要是放在往常，薛楠雅指定要转过头朝他们吼上一句“看什么看？”但是现在她没那个精神在意这些人对她穿着的评价。
　　村里的人不知道史双宝和薛楠雅几个月没有说过话了，看到薛楠雅出现在这栋小楼面前的时候只会觉得史双宝又找来这个牙尖嘴利的女孩子当救兵了。
　　还是顾招兰先看到了薛楠雅的身影，拉扯了一下史大宝的衣摆。那个肚子大概也有八九个月了，算算这桩喜事估计也就在他们争取到了老房子之后吧。
　　“你又来干什么？”史大宝冲到薛楠雅面前，推搡了薛楠雅一下。
　　那个充满了杀意的眼神多少也给了史大宝一点震撼，在一旁嗑着瓜子的小摩托看见薛楠雅立刻丢下手里的瓜子冲到史大宝身边。这样的眼神他上次被随随便便一个背摔都没见过，天知道这个女人的实力到底是什么水平。
　　小摩托拉着史大宝，生怕这个没见识过什么叫做悍妇的男人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宝哥，注意点儿，别和女人一般计较。”
　　听见庭院里的骚动，史双宝顶着红肿的双眼从里屋走了出来。她没想到还能看到薛楠雅，更不会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薛楠雅。但在史大宝面前，史双宝总还是知道站在哪边更有底气一些。
　　“你怎么过来了？”史双宝并不像几个月前最后一次和薛楠雅说话时那样带着顶撞的语气，或许是哭了太久，声音也有些嘶哑。
　　听到那个大城市里极有个性的女人又来了，刚刚已经走了的人又返回来了不少，都等着看这出热闹。
　　薛楠雅动作自然地靠近史双宝搂着她肩膀朝着里屋走了进去，“外婆对我那么好，至少得来送送她吧。”
　　史大宝刚想跟着两人身后冲进去，生怕这两个他完全搞不定的女人凑在一起合谋出什么主意来。却被顾招兰拦住了去路，“人这么多，别闹笑话。”
　　“怎么会这么突然？”薛楠雅跟着史双宝走进了外婆在这个新建的房子里狭小的卧室，甚至不如之前那个破烂房子看上去宽敞。
　　史双宝抽泣了起来。
　　是啊，怎么会这么突然？她也完全想不通。就算自己冬天过年的时候没有回家，同村同龄的朋友也告诉自己外婆身体好到冬天还能外院子里劈柴呢。怎么会呢？
　　“和外面这俩东西有关系吗？”薛楠雅掀开窗帘看了一眼窗外紧紧盯着这个房间的两双眼睛。她只知道豪门阶级为了掌握财产有明里暗里的斗争，她不知道这样的家庭为了这栋小房子也有这么多心思。
　　史双宝不停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太久没回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句话落在薛楠雅心上像是利刃。
　　是谁害她回不了家？真正的仇人站在史双宝的面前，可是她却在这个时候在她敌人的怀里哭泣得毫无防备。
　　不知道多久过去，委屈顺着眼泪流了干净。史双宝平复下来，她本来在这里那么害怕，在看到薛楠雅出现之后就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这个家我唯一的念想也没有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我想把外婆的骨灰带走，但是他们应该不会同意。”史双宝抬起头看向薛楠雅。
　　那时候林森说得太一针见血，只怪自己想要维护那一点仅剩的虚假自尊。史双宝哪里还记恨薛楠雅呢，她只是羞愧，见到薛楠雅只能无端想起自己不愿承认的虚伪。
　　薛楠雅摸了摸史双宝的头，“好了，别哭了，总有办法的。”
　　史大宝也不想像村子里其他人家那样摆上一个星期的灵堂，毕竟多摆一天就要多出一天的钱。
　　当薛楠雅找到自己问到能不能早一点把奶奶送去火化的时候，两口子自然是用着拙劣的演技半推半就答应了。可是当史双宝再补充着想要把外婆的骨灰带走的时候，史大宝还是拍着桌站起来拒绝了。
　　“那不行，必须得埋进爷爷坟里！谁家女人死了不跟男人葬在一块？”
　　活着的时候伺候一家老小，死了还要被安排继续在地下当着保姆。女人的一生可真是不容易啊。
　　薛楠雅拉住起身准备和史大宝吵起来的史双宝，看向史大宝，“你们请先生算过了吗？”
　　眼见史大宝和顾招兰两人相视一望，薛楠雅觉得自己这招大概颇有胜算。
　　“我之所以比二宝晚来几天，就是专门去找了个特别有名的先生算了一卦。你老婆也快生了吧？”薛楠雅看向顾招兰，不禁让顾招兰立刻把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后退了两步。
　　薛楠雅继续道：“先生说外婆的八字太硬。你看她活着的时候，丈夫孩子都早早去世了，还好你出远门躲了几年才逃过一劫。如果现在随便放在后山上跟你爷爷埋在一起，说不好还会接着影响家里以后出生的孩子。你说孩子刚出生能有什么错？先生说了，二宝现在生活还不错就是因为压得住外婆的八字，所以我们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这一通绘声绘色，把史大宝和顾招兰唬得够呛。
　　“你少糊弄我，我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史大宝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大手一挥反驳到。但显然也没了刚才那么强硬的气势。
　　顾招兰在侧后方扥了扥史大宝。孩子长在她身上，万一有什么事情，到时候一尸两命没命的还是自己。“大宝……”
　　商量了一个下午，在晚上临睡之前，顾招兰一个人悄声走来，敲了敲门走进了奶奶的小房间。
　　史双宝和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的薛楠雅，像是她早就算准了顾招兰会来一样。
　　“那个，双宝啊……”顾招兰吞吞吐吐的和史双宝打了个招呼。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顾招兰还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现的这么客气。
　　史双宝半坐在床上朝里挪了挪位置，示意着顾招兰坐在床边。毕竟这个时期的孕妇，谁看见都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出什么事情来不好交代。
　　顾招兰急忙摆着手，“没事，嫂子不坐了。我就是来给给你说说，我和你哥商量好了，外婆和你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我们想着外婆在天有灵肯定也愿意跟你去过好日子。到时候火化完了外婆的骨灰你就直接带着走吧。”
　　本以为这件事会难处理，没想到只用了一个下午，没想到薛楠雅只用了几句话。
　　“别的没啥了，你们赶紧休息吧。”顾招兰对薛楠雅赔了赔笑，手脚轻柔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史双宝有些意外，“他们怎么会信这个啊？”转头看向坐在那个外婆怎么都不舍得丢掉的摇椅上玩着手机的薛楠雅。
　　“谁吃亏谁就信呗。我爸比他们还信，办公司和家里都供了像的。”薛楠雅鄙夷地嗤笑了出来。
　　要不是有个先生说再生个儿子出来会败掉所有家产，薛楠雅不信她还会是独生子女。
　　亚男不好听，所以改成楠雅。在亲戚口中得知自己名字来源的时候，薛楠雅才刚五岁，她还以为自己的名字里寄托了父母希望自己超越男性的美好期望。
　　在起灵那天，自史双宝小时候时常一起玩着过家家的玩伴抱着自己刚满月的孩子也来送外婆最后一程。
　　“其实有时候聊天，婆婆也是挺想你的。”
　　那为什么不愿意联系自己呢？史双宝没问出口，想来外人也不会知道答案。
　　“前段时间还来找我让我带她去镇上修手机呢，我都答应好了说过几天带婆婆过去。结果你看，这说生就生，一忙活起来就全忘了。”玩伴轻拍着婴儿的后背，听见司机师傅催促着人上车，急忙推着史双宝往门口送，“快去吧快去吧。”
　　史双宝抱着黑色的小方盒在村口转身看着这个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至少，外婆终于能够彻底离开这个禁锢了自己几十年的落后村落了。

　　听见楼道里谈话开门的声音，蒙露刚从卫生间洗好了澡出来，连面霜都没来得及擦就开门走到楼梯口伸头探了出去。
　　“你们回来了？”
　　这一幕已经很久没见到了。两个人齐刷刷转头看向头上包着干发帽的蒙露，笑着点了点头。
　　“总算回家了。”蒙露拿着钥匙顺势关门下了楼，搂着史双宝进了房里。
　　看着史双宝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又想起了几年前她刚开学的时候。
　　“你擦脸的呢？先给我用用。”蒙露跟着薛楠雅走进她的卧室，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开始出浴后的护肤。
　　史双宝不在，薛楠雅本人肯定是不会这么整洁爱干净的人，能把房间保持得像她离开之前的模样，看样子是没少请保洁阿姨。
　　史双宝站在客厅中间不知道是站是坐，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应该是一个客人。
　　薛楠雅放下背包，给蒙露指示好了东西摆放的位置便走了出来。“你站着干嘛？先把东西放回你卧室里啊。”
　　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一样，史双宝推开原来属于自己的那间卧室房门，背手关上了门。脱下背包，抱着骨灰盒坐到了地上。
　　一天的风尘仆仆，史双宝只怕坐到换上了全新四件套的床上会把床弄脏。
　　靠在床边，史双宝长长叹了一口气，“外婆，我真的遇到贵人了。”对着骨灰盒自言自语说着。眼睛忽然模糊了起来，盒子上突然兀自出现一滴水，然后是两滴，三滴。史双宝伸手想揉搓一下眼睛，才发现自己哭了起来。
　　屋外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房间里史双宝忽然哭了出声。
　　“什么情况？”薛楠雅手里端着水杯刚坐到沙发上，就听见这个动静。
　　正准备起身去一探究竟的时候，蒙露一把拉住了薛楠雅拽回沙发上做了下来。“让她自己消化一会儿吧。”

　　当你认识一个人之后，就会发现见到这个人的频率突然变多了起来。
　　在认识段玺之前，潘雨薇每天上下班，出去逛街也都是差不多的路线。可是从来没有感觉那个时候经常会偶遇到这个男人。
　　“段总，最近咱们俩遇见的次数也太多了。”
　　这是潘雨薇这个星期第三次遇到段玺了，而今天才是星期四。
　　段玺抬眼看见刚洗好头坐到旁边位置上的潘雨薇先是一惊，然后笑了出来。“说明咱俩有缘分啊，还是你不想见到我？那我下次远远看到你就马上躲开。”
　　多少也算是个别人口中老总级别的人，潘雨薇急忙摆着手，“哪有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拿着剪刀的传说级总监站到身后时，潘雨薇立刻拿出手机翻找着自己最近保存的图片展示出来，希望自己花出去的大价钱不会浪费。
　　“对了潘经理，现在下班时间还能接受咨询吗？”段玺只是简单的修剪一个头发，在潘雨薇进门之前都已经进入了收尾状态。
　　潘雨薇受宠若惊，如果不是现在身后的人拿着剪刀在自己脑袋附近来回晃悠，潘雨薇非得起身弯腰客套起来，“哎哟段总，您太客气了。我哪是经理啊，我就是个小业务员。”
　　见段玺已经转过身来，潘雨薇哪怕不爱加班，也没得拒绝的理由。一切业务都在这些日常的会话之中。自己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变成了合格的销售员。
　　“有什么问题您说，我了解的肯定告诉您。”潘雨薇笑着看向镜子里侧边反映出来的段玺。
　　谁不是个小人物？只是普通的聊天这样客气双方肯定都不会觉得舒服，段玺笑了出来，“我不叫你潘经理，你也别叫我段总了。咱们都是给别人打工的，叫名字就行。”
　　“行，段哥。”潘雨薇立刻街接上了话，就算要讲究平级，也得把对方放在高半个台阶的水平上。
　　段玺一愣，笑了出来。继续纠结称呼也没有意义，直接切入了正题。“我有个朋友现在在做小本买卖，手里的资金不太够，正准备找银行借点贷款。我看你负责的是鑫良那种大公司，你有同事做这种小额贷款吗？”
　　人生就应该绝境枯木又逢春。情场失意事业当然要给一点补偿了。
　　潘雨薇笑得更灿烂了许多，“段哥，你这话说的，本地有几家鑫良那个规模的公司啊？这种事找我也是一样的啊！”还会有谁嫌弃自己的业务量低吗？
　　段玺仰头哦了一声，“这不就巧了吗？我说我们俩最近总是遇见，这就是老天爷的暗示啊。”
　　身后的理发师面无表情还在完成着手上的工作。每天来理发的人那么多，如果每条八卦都凑上耳朵去听，哪里还能忙得过来啊。更何况只是听个开头，这也并不是理发师感兴趣的那种八卦，公司借贷，他要哪辈子才能开得起一个公司。
　　“那行，我先问问我朋友情况。待会我请你吃个饭，咱们边吃边说。”段玺拿着手机看上去像是在翻找着通讯录。
　　得到潘雨薇的同意后，段玺起身走开两步，背着潘雨薇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碎头发，走出门在透明玻璃隔开的商场走廊上靠着扶手和电话那头的人聊着什么。
　　虽说时间也确实稍晚了一点，但并不特别熟悉只是知道名字的两个人，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下说是要谈工作，怎么说也让人感觉是欲盖弥彰。
　　段玺似乎对这种地方很熟，一切都那么轻车熟路。
　　“其实在外面随便吃点就行了。”潘雨薇拿起服务员刚端来的杯子，这个灯光也看不清到底里面装着什么。
　　“让你加班总不能随便一顿饭就打发了吧？”段玺先面无表情喝下了一口，潘雨薇才抬起了杯子，似乎像是提防着万一这个店都在和段玺串通一气。
　　两条眉毛纠缠在了一起，潘雨薇瘪着嘴，放远了杯子。“是酒啊？”
　　段玺先是点了点头，才招呼服务员过来重新点了一杯果汁。“对不起，是我没注意他们套餐的内容。”急忙给潘雨薇递上了纸巾。
　　潘雨薇对酒并没有特别的好感，更何况现在的生活正要开始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完全不需要她借酒浇愁。
　　“没事，段哥。咱们直接聊正事吧。”潘雨薇及时调整回状态，喝着果汁压下嗓子和胃里烧灼的感觉。对眼前的菜也提不起太多胃口，只想赶紧弄完了这场应酬回家躺下。
　　段玺也没含糊，“行，那我介绍一下我朋友情况。”
　　疑问不难，潘雨薇简单回答着，在这段饭结束的时候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新时代的职场女性，对客户的疑问有问必答。自己的能力原来表现在工作上，这么多年的学习考试真是十分打压自己的信心啊。潘雨薇想着。
　　“雨薇，你这专业能力真是不错啊。”
　　在段玺的吹捧中，潘雨薇觉得自己更加优秀了。优雅成熟的女人，刚好足够形容现在的她。
　　“这会也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段玺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在两人准备起身离开之前确认了一下时间，对潘雨薇说到。
　　潘雨薇拎着包，刚才自己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已经都不知道消散在哪里去了。“没事，我一个人就行。”
　　还没等段玺开口，潘雨薇看着突然震动的手机，“哎呀，我打的车马上到了。那我先走了，段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像个快到午夜十二点的灰姑娘一样就那样跑着离开了。
　　只可惜，潘雨薇没有留下水晶玻璃鞋。